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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无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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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岳好本能地一口拒绝。
林风只是看了她一眼,转过头,专注地开着车,一路上再也没有说话。
那熟悉的三间小茅屋映入眼帘的时候,岳好的心脏砰地跳了一下。家,她从小长大的家,以往她从未觉得这家这样熟悉,这样可亲,两天的离别让她在这间屋子内外所受的那些苦,遭的那些罪,全都淡忘了,所剩下的只是过去十五年来这间小屋给她的亲切与呵护——
奶奶,爷爷,她在这个世上仅有的亲人——
自己解开安全带,拉开车门,根本等不及林风,她跑着冲向从小长大的家。
“奶——爷——,我回来了!”她欢声吆喝着,冲进了里屋。
躺在炕上不能动弹的岳爷爷闻声起来,看着冲进来的花枝招展一身艳红的女孩,瞪大了昏花的老眼,半天了也没认出来。
“爷——,我奶呢?”岳好走到炕沿处,坐在爷爷旁边,一边笑着,一边问。
“小——小好么?”岳爷爷看着仿佛蒙尘的玉器抹去了污垢之后,满面闪着容光的孙女,试探着问。
“是我啊。爷,你这两天好不好?”
“好,好啊。”岳爷爷高兴了,笑了一下,笑完了,想起来什么事,看着岳好身后,半天也没看见人影,奇怪地道:“你女婿呢?”
岳好因为女婿这个词,有点不自在,也只能跑出去找林风,见林风站在汽车后面,正在往外拎一包又一包的东西。
岳好知道这是林妈妈送给爷爷奶奶的东西,想到自己一着急就忘东忘西,大感不好意思,忙冲上去帮林风道:“我来拿一点儿。”
林风塞给她两只被褥袋子,看着很大,拎起来却十分轻,“把这个拿进去,给老人铺在炕上。”
岳好哦了一声,看着满满登登的后备箱,轻声道:“原来你昨天买了这么多东西,都是给我奶的啊?”
“不然给谁的?”
“我——我以为你给你妈买的呢。”
“她不缺这些东西。”一次拿不了,林风抱着大堆东西向屋子里走,边走边对跟在身后的岳好道:“这些东西是我妈叮嘱我买的,小好,她对你很好,你以后也要多用心一点儿,多多照顾我妈,行么?”
岳好本觉得这些东西自己受之有愧,卑弱如她,对别人的施舍和可怜却十分敏感,这时听林风竟然有事拜托自己,登时觉得义不容辞,应声道:“嗯——那——那你觉得你妈妈会听我的话么?”
“可能不会听。”
岳好停住脚,瞪着前面的林风,对这个回答不知道作何反应。
“可是你可以当个奸细,比如我妈不睡觉了,你就给我打电话,这就算是帮忙了,对不对?”
岳好从小长大的环境,睡觉读书这样的事情,都不值得操心,只有不愁吃,不愁喝,钱多得花不完的人,才会在这样的小事上费脑子——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无可无不可地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个人进了屋子,岳爷爷对这个新上门的孙女婿笨拙又热情地招呼了半天,始终不得要领,反而把自己累得大声咳嗽,岳好爬上炕去,帮爷爷捶背,等爷爷咳嗽好些了问:“我奶呢?”
“一大早就去路口等你了,也不知道咋没等到你们呢?是不是错过去了?”
“我们从大桥那边的路上过来的,我奶在哪儿等我呢?”
“哎呦,她在路南哪——这不是正好错过去了么?”岳爷爷着急地欠起身,一边咳嗽一边担心地说。
岳好欠身下地,就想跑到路南头的岔口去把奶奶找回来,一直在地上站着的林风见状道:“我去吧,你留在家里照顾你爷爷。”
岳好看着林风,两个人目光对视,林风对着门口微微示意,当先出门去了,岳好跟在后头,走到院子里。上午的阳光灿烂清澈,照在一身雪白西装的林风身上,显得他的背影长身玉立,丰姿飒飒,岳好盯着他,越走越慢,后来停住脚,不动了,低声道:“你叫我出来,有事么?”
林风转过身,幽黑的眼睛看着她,从口袋里逃出一个红色的纸包,递给岳好道:“这是我妈妈给你爷爷奶奶的一点儿心意,你等一会儿别忘了送给他们。”
这个红包太出乎岳好的意料了,她有点儿反应不及,盯着林风,嗫嚅道:“不是——不是已经给了我很多钱了么?”
“这是回门的钱,这个镇里的老规矩,你拿着吧。”
伸手,接过这些钱,转给爷爷奶奶——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比她想象的难多了。
她用手攥着亮晶晶的红包,盯着林风渐渐走远的背影,风吹过,她红色的裙摆就那样突兀地被风吹入她的眼睛,这身衣服,这双皮鞋,这些礼物,这些钱,都是林家给她的——而她做了什么,凭什么接受人家这么多的心意?
她怔怔地出神,不知道在院子里站了多久,直到家门旁边的小径出现几抹穿红着绿的身影,叽叽喳喳的窃语让她抬起头,蓦然发现同班的几个女生——不,几个对头正站在小路那端,对着自己比比划划。
高挑白净,胳膊上三道杠的是班长李雪,脸上有两个酒窝的是全班最漂亮的单丽丽,一条长到腰际的粗辫子的,是颜丹——她一个村子一起长大的女孩,因为小学一年级读了三遍,所以事实上她比这几个女孩大了一些。
但这个事实,对她在学校的境况一点儿正面作用都没有。
过去的经验告诉岳好,她最好还是躲她们远点儿,于是她握紧手里的红包,就当没有看见她们,转身向屋子里走去。
“磕巴,你上哪儿去?”颜丹的声音粗鲁且直接,欺负岳好,她从来打头阵。
岳好抿抿嘴,习惯地不吭声,只想躲进屋去。
“不要脸——”“肚子大了——”“卖x的——”
她越是不吭声,小径那头的声音越是不肯止歇,反而越来越恶毒,岳好感到自己的眼泪开始在眼睛里堆积,她不想让她们看见,加快脚步向屋子里跑。
哪知她只走出几步,就听见一个大人的声音□来道:“那结巴孩子手里拿的是红包么?”
“嫁进那样人家,红包还能少么?”另一个本村人的声音带着毫不隐藏的恶意搭腔道。
岳好没回头,她一步跨进门里,将两扇薄薄的木板门在身后猛地关上,可是那嗡嗡的声音还是透进关不牢的门板,钻进她的耳朵里:
“听说大了肚子,林家才娶她的——”
“哦,怪不得……我听说她结巴,怎么还能嫁进林家呢,原来是大肚子了!”
“跟谁大肚子了?”
“林风呗,不是他娶了她么?”
“不是哦,肚子不是林风搞大的哦——哎呀妈,这才是天下奇闻呢,你们猜谁是那个搞大了她肚子的人?”
“是谁?”一群人一叠声地问这个削尖了嗓子说话十分刺耳的人。
岳好感到自己的心猛地一震,她的脸烫得仿佛烧了起来,本能地用手捂住耳朵,可是根本挡不住那个讨厌极了的声音,
“是林岩,林家双胞胎的老大!”
人群的倒抽口气的声音,就如同吞了大个头的苍蝇,岳好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眼睛茫然空洞地看着自家黑漆漆的灶屋,胸口仿佛被人压了一千斤的石头,喘息都费力。
她丢人了。
那一天,在河滩边上和林岩做了那件错事之后——不,是在做那件错事的过程中,她就知道自己丢人了,可是“丢人”这个念头在她脑子里转动的时候,为时已晚,她所能做的,只是推开醉成一团烂泥的林岩,哭着躲到没有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哭到天黑,哭到眼睛里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才懵懂地在脑海里想起一个词:
她做/爱了!
一个多么恶心、多么□、多么下贱的词!
以往她只是听村子里那些口无遮拦的小媳妇大老婆们闲聊时,才知道这个词指的是男女间被窝的那些肮脏事,每次听见,她都面红耳赤地躲开,有时候实在躲不开,看见她们那么得意、那么肆无忌惮地拿这种事情开玩笑,茫然卑弱的心里,尴尬之余,对她们最大的感觉就是鄙夷!
十几岁的她,曾觉得被窝里跟男人的那些事,是天下最恶心的。
而她竟然不要脸地做了那事了!
这天下还有比她更傻的女孩么?
想到自己的傻气,眼泪不争气地开始在眼窝中聚集,越是用力控制,眼泪越是盈满她的眼睛,沿着兜不住泪水的眼睑,流下脸庞,在她身上白底红花的长裙上留下一串湿润冰凉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