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痴绝处》赵九思

1、昆仑山

　　西南四百里，有山名为昆仑山，为天帝的下界之都，也是万神之乡。此山巍峨屹立，绵延不绝，从九天之上向下看，状如九龙戏珠。正中是昆仑山主峰，周围九座细长山脉向中靠拢，山间云雾缭绕。九大山脉银装素裹，终年积雪。主峰却郁郁葱葱，钟灵毓秀，满目的绿色包裹着主峰，竟看不见山中一景一色，充满着神秘。
　　传说，昆仑山生长着各种奇异鸟兽和草木。有种大稻子，约有四五丈粗，其西边有珠树、玉树、不死树，也有凤凰和鸾鸟。东边有沙棠树和琅玕树，南边有绛树，也有雕鸟、腹蛇、六首蛟。北边有碧树、瑶树、文玉树。
　　总之，天下宝物尽在此地，世间恶毒之物也聚集于此。
　　山中有土蝼，生来长有四角，看起来像只温顺的大山羊，却喜欢食人。还有名为钦原的大鸟，大小似鸳鸯，可如果螫了其他鸟兽与草木，无一可生还。
　　这么多的奇异鸟兽和草木，与这茫茫昆仑山，皆由一人掌管。他就是陆吾。他还管理着天上九域。世人这样描述陆吾，虎身而九尾，人面而虎爪。
　　巫宛央当初听巫贤讲完，脱口而出：“哇，这是什么，终极大怪物吧。”
　　话音未落，头上便吃了一记暴栗。
　　“闭嘴，这象征着威严，陆吾神位格极高，并非看管天帝园子的普通神仙，他所司职务众多，是天帝的大管家。”巫贤郑重其事的说道。
　　宛央虽还是无法想象长成这个鬼样子，跟威严有什么关系，应该是吓人吧。但是看到巫贤等人一副崇拜的样子，突然就很想见识下这位陆吾神本尊。
　　宛央望了望不远处雄伟壮观的昆仑山脉，这天帝之都，万神之乡，众多奇珍异兽，还有众人眼中威严的天神陆吾，仿佛伸出无数双正朝着她卖力挥舞的双手，引她前去一探究竟。
　　宛央等人为巫族人，栖居在昆仑山东。巫族人口不多，所有人都姓巫。他们居住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小村子，它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兰桑，是以巫族最伟大的女巫名字命名的，这里有秀丽的山，有宁静的湖，有狂热的人，并没有昆仑山的神秘与遥不可及。和凡人的任何一个普通村子相比，并无二致。
　　巫族人大多精通医术，手握不死之药，而巫族之中的大多数希望能攀援天梯，以此沟通神人。因此相对凡人而言，他们有长长的寿命去登上昆仑之巅，探索天神的奥秘。然而，昆仑山地势艰险，其下弱水环绕，想要登山，难于上青天。再者其作为天帝的下界之都，有严格的门禁，可不是人人都能进出，据说陆吾本尊可是时时刻刻立在昆仑山上，监视着山上所有生物的一举一动。
　　可巫族人明知这些，执念却从未消除。
　　关于昆仑山和陆吾的传说，宛央从小听到大，在她长到十岁时，攀援昆仑山的巫族人达到了一个小高峰，相应的，铩羽而归的人还是这个小高峰。巫族中法力较高超的巫师几乎每一次都兴冲冲的前往，灰溜溜的回来。下一次还是兴冲冲去灰溜溜回。次次依旧，无一特例。巫族人的人生信条：生命不息，登山不止。
　　只有一位德高望众的巫真爷爷不热衷于此，因此他是大家眼中的怪人。就是如此，你不从众，众人便以你为怪。宛央经不住好奇，曾问巫真爷爷为何不随大流，去探神秘昆仑。爷爷说有时候，你若从众，你便泯然众人。宛央摇头，似懂非懂，当怪人多寂寞，人生该是热热闹闹。若路上有众人同行，生不孤单，死不凄凉。
　　后来，宛央想起爷爷的话，巫真爷爷是圣人，自己是凡人。若是当初她也持那种人生态度，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人生没有假设，有些人有些事，仿佛命中注定，生来就带有执念，不到最后不会醒悟，不到末日不会放弃。
　　巫族人寿命很长，其中青年时期占一生的很大一部分。所以这是个充满活力的种群，呃，也是个充满梦想的种群。外人提到巫族，总会嗤笑一声，说一句痴心妄想。巫族人冷笑三声，燕雀焉知鸿鹄之志，几十年寿命的短命之群，能有什么眼界审度人生。
　　漫漫青年路，宛央几次忘记要登昆仑之巅，毕竟对她来说，世间还有许许多多其他好玩的事物和人种，比如千里之外的小人国，东南角的孔雀族。这些比起昆仑山上的虚无缥缈，真实可触，更易引起她的兴趣。
　　可直到现在，她还从没看过兰桑村以外的风景。不过，她并不急，兰桑村的宝藏她还没有挖掘完呢，何况每天还要读书学习。巫族人并非天生会术法，他们也得通过教授，将术法一代代传承下去。巫真爷爷倡议的读书学习除了学习术法，天文地理和人文习俗也包括在内。这个倡议得到了大人们的一致好评，可小孩子可就不高兴了，这占用了多少玩的时间啊。唉，谁叫巫真爷爷是族长，大人们也全力支持，胳膊拗不过大腿，只能暂时妥协了。再说学习术法也挺有趣的。
　　宛央现在已经是老生了，发觉上学并没有想象中的枯燥。先生们都是行万里路的巫师，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给学生们讲课滔滔不绝，旁征博引，既生动又有趣。
　　她听过许多外面的事，次数最多的毫无疑问就是昆仑山。讲述其他见闻的时候，都能听个新鲜。唯独昆仑山，讲多少次，先生们都不厌倦，有些学生们也听不腻。宛央和巫贤巫齐巫空舞等人就烦了，先生们讲起昆仑山，不自觉的会吹牛皮，以显示自己一直在无限接近这天帝之都，万神之乡。可很多人都知道，除了巫兰桑，传说中最伟大的女巫登上过后，此后再无第二人。
　　烦了之后怎么做？当然是逃学喽。逃学之后去哪里？当然是探险了。不担心被先生们教训？这几个混世魔王，少了他们更易吹昆仑山的牛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等先生讲到酣畅之时，宛央巫贤等四人使了个小法术，眨眼之间就从学堂消失，出现在兰桑村南边一片丛林中。这是他们探险事业的总舵。宛央巫贤四人合计了一番，今日要沿着丛林一直往南走，看看尽头到底在哪里。
　　这片丛林越走越险，起先树木并不高大，阳光透过枝叶，在地面洒下斑斑点点。巫贤和巫齐是男孩子，走在前面探路。宛央和空舞作为女孩子，是要受保护的。她俩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说些村子里课堂上发生的趣事。一路上叽叽喳喳，热热闹闹，兴致高涨，对前方的未知事物充满无限好奇。
　　接着越走越深，树木都高大起来，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有些阴阴沉沉的。仿佛耳边还有不明生物的呼吸声与脚步声。巫贤和巫齐越发谨慎，宛央和空舞也不再聊天了，跟在后面仔细向四周打量。
　　这四人已走过不少地方，经验攒下不少。加之小心谨慎，一路也没发生什么意外。前面透出些许亮光，看来离这片丛林的出口不远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突然，走在前面的巫贤停了下来，抬手示意大家安静。呼呼呼呼，嗒嗒嗒嗒。很有规律的声音传来，有什么生物就在附近。人对未知的事物，会有本能的恐惧。在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不知道数量多少，战斗力如何的情况下，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小心翼翼的挪出去。
　　在迈出丛林的一刹那，他们看到了那只生物。四人面面相觑，不过一只大山羊，看把自己吓得。这时，大山羊正好回过头，仿佛也在细细打量着他们。
　　啊，空舞惊呼一声，其他三人也在看着，这只山羊除了体型硕大，居然脑袋上长着四只角。这根本就不是山羊，但他们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何物。只觉得大概是山羊的亲戚吧，除了长了四只角，其他和山羊一模一样，看着也温顺。
　　有句话怎么说的，很多时候，你以为的往往不是你以为的。
　　那只看似毫无攻击性的山羊忽然像离弦的箭一般直直冲他们来，速度之快，差点让他们没躲过去。几次三番打斗下来，四人都是堪堪逃脱魔爪，体力渐渐有些不支。可这只大山羊丝毫没有放弃，倒是打出了兴致。
　　“这只怪物什么来头啊，是不是得失心疯了？”宛央边躲边问。
　　大山羊似乎听懂了她的话，转而一个劲的专攻击她，宛央无奈又悔恨，为什么要多嘴，专心致志和大家对付它就好了，现在搞得死山羊报复。
　　其他三人看大山羊动作狠厉，一心要致宛央死地。急忙上去帮忙，企图分散它的战斗力，没成想这家伙真是不管不顾，只追着宛央不放。宛央开始感到害怕，今日真要命丧于此吗？群追猛打一番，宛央力气就要消失殆尽，眼看大山羊已经张开血盆大口，随时准备生吞了她。
　　“土蝼！”两人异口同声喊到。宛央听出其中一个声音，是空舞的，带着惊恐。可另一个是谁？这个声音镇定威严。土蝼听到那个声音，硬生生的停了下来，立刻乖顺似绵羊。宛央又累又怕，终于倒在地上。空舞巫贤巫齐赶快跑上去，扶起宛央，检查之后发现并无大碍，都松了口气。
　　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汪碧湖，湖面漫过南边，无边无际。那人就站在湖面上，一袭黑衣，衣袂飘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土蝼看到他，像只宠物一样谄媚的奔跑过去。再一眨眼，他们就消失不见了。
　　宛央勉强的笑了一声，“哎呀，这家伙太小心眼了，骂它一句，招招要毙我命。”
　　众人不知要说什么，比起以前他们遇见的那些小儿科，这次的怪物真是狠毒。他们三人看到空舞脸上的惊恐之色竟还未消退，后怕不已。不由问道：“土蝼究竟是什么？竟如此厉害。”
　　“它是昆仑山上的一种异兽，叫土蝼，以食人为生。”空舞声音颤抖的答道。
　　昆仑山，异兽。昆仑山上无俗物。这个土蝼不知在昆仑山的万物中可排到什么等级。看来探险之路，并非他们想的那样简单，不知以后还会有怎样威力更大的怪物。
　　“那个人是？”宛央问。众人心中砰然而出一个答案，莫非陆吾。
　　巫贤很快否定，“应该不是，陆吾神坐镇昆仑山，怎会随意离开。况且陆吾神也不是长这样。他大概是昆仑山上的众神之一吧。”
　　大家觉得巫贤分析的很有道理，都不禁点头赞同。
　　宛央这会也得到恢复，众人再无心探险，一群十五六岁的孩子见到这样的情景，实在感到害怕，就迅速的回到了兰桑村。
　　回到村子里，正好遇上学生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看来现在刚刚放学。他们四人混入其中，随着人流朝家的方向走去。
　　宛央回到家中，看到婆婆躺坐在椅子上，椅子朝着窗子，快要落山的微弱阳光仍然倔强的残留在婆婆铺满皱纹的脸上。她手上又拿着那件年代久远的袍子，有些褪色但很干净。宛央心里长长叹一口气，虽然婆婆对此只字不提，可她猜得出袍子的主人一定是婆婆非常重要的人。这个人一定很好很好，所以婆婆才会一辈子这样想着他。
　　她轻轻走过去，蹲在椅子旁边。婆婆眸光羞涩温柔，似看见了情人。宛央心想婆婆年轻时候必定有倾城之姿，那被婆婆思念一辈子的那位男子又该是怎样的绝代风华呢？
　　“我刚刚梦见他了，他还如从前一样，还是我最爱的样子。这么多年，我第一次梦见他。”婆婆低喃。
　　“听说，您梦见一个人的时候，代表那个人也正思念着您。”宛央胡诌道，婆婆现在这个甜蜜又失落的样子，她觉得有必要说一句话来安慰。
　　“小丫头，嘴真甜，快来吃饭吧。”婆婆轻轻笑，宛央的心情也变得好起来。
　　她扶起婆婆，在餐桌坐下，看到满桌都摆着她爱吃的菜。真好，大大的夹起一筷子，是幸福的味道。是啊，这世上还有哪个地方能比得上家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