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怒（修改版）》漪露心

11、自多情

　　喝茶时胤俄对我的态度已经发生了根本改变。吃完蛋糕后，他说：“这蛋糕很不错，下次多买几盒送给你吃。”
　　“那你刚刚为什么找我麻烦？”我实在是很好奇，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结过梁子。
　　他脸一红，粗声粗气地说：“我什么时候找过你麻烦？明明是你在找我麻烦，整得我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过了一会他才说：“九哥说你上次咬了八哥一口……”
　　我差点晕了过去。搞了半天，原来是替他老哥来报仇的！阴险的胤禟，居然玩借刀杀人这一招，看我以后怎么报复你！我在心里阴阴一笑。
　　胤俄打了个冷战，“你在想什么，笑得这么可怕……”
　　胤禟他们三个担心过了关宫门的时间，吃完晚饭后早早就告辞了。
　　“你陪四哥喝茶，我去送送他们就回来。”
　　我身上一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们出去后，胤禛只是老神在在地喝茶，什么话也不说。
　　“四阿哥您住在哪里？”我挤出一脸的笑容。
　　他盖上茶杯，砸下一句话：“我就住在隔壁。”
　　“哦，您就住在隔壁啊，原来是这样，那您可以多坐会了。”停了一下，我谄媚地加了一句：“真好。”他看我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
　　“隔壁？！……”我突然理解了这个词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俩是邻居！我顿时一头的黑线，对康熙大人的景仰有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此水绵绵无绝期……他居然让他两个这样的儿子住在隔壁！
　　难怪别人说，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一会胤禩就进来了，于是这两个冤家十分和睦地坐在一起“促膝谈心”，我看着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不由打了个寒战。
　　“灵犀……”，我朝胤禩看去，神情恍惚。他笑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四哥问你话都没有听到。”
　　我吓一跳，连忙对胤禛说：“对不起，我刚刚在想事情，没有听见四阿哥的问话。”语气之恭敬让我自己都吃惊——真没骨气。
　　胤禛淡淡地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对八弟说今天吃的那糕点别致的很，跟平时吃的不大一样，八弟说那是你店里的人做的，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个。”
　　我忙说：“那是我在杭州时跟西洋的传教士学的，觉得好玩，就在这儿开了一家店，四阿哥要是觉得还好，我明天就派人送些到府上来。”
　　“也不用这么麻烦，你那家店叫什么名字，我叫人去买就行了。”
　　我正准备回他的话，胤禩说道：“那家店叫‘逍遥’。”说完忍不住看着我笑，我知道他想起我那一鸣惊人的自我介绍，心中一暖，也笑了起来。
　　“逍遥……”胤禛缓缓念了一遍，似乎在想什么。我听着这两个字从胤禛口中说出来，忽然脖子后面又是一凉，忍不住伸手拂去，却是什么也没有。一阵困意袭来，我掩住嘴打了个呵欠。胤禩笑道：“困了吧，你跟老十斗了一天，也确实伤神了。”说得我们都笑了起来。他拿过我的斗篷，转头对胤禛说：“四哥再坐一会吧，我把灵犀送出去就回。”
　　胤禛放下茶杯，“我也回去了，书房还有一大堆公务要处理。”
　　“既是这样，四哥您就回去忙吧，也免得嫂子记挂。”胤禩帮我把斗篷带子系好后笑道：“今天小如也没有跟着你来，我送你回家吧。”
　　出大门后我下意识地往左边看，隔着不远的地方果然有一座府邸。胤禩顺着我的眼光看了一下，淡淡地说：“那就是四哥的府邸。”
　　他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冬夜的薄雾飘进眼里，眼神游离。我搓搓手，一下贴到他脸上，笑道：“这么冷，再不进去要变成冰雕了。”胤禩轻轻一笑，将我扶进轿子。在他弯腰进来的一刹那，我从掀开的帘子里看见胤禛正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们。我一惊，向他点点头，他似乎笑了一下，带着个小厮往左边去了。
　　轿子里充满着胤禩身上那种特殊的香味，不过，我缩缩鼻子，呵呵，还有一阵淡淡的水仙花的清香，混在一起，十分好闻。我靠在胤禩胸前，柔软的貂皮大氅包围着我的脸。起先还能听见积雪在脚下发出的辚辚声，渐渐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醒来时已经在自己的床上，窗外积雪在晨光中五彩斑斓。我奇怪地问小如：“我怎么在这里？”话一出口，就知道糟糕。
　　果然，小如脸一板，“临走前夫人千叮万嘱，要我们好好照顾你，可是……”
　　我连忙投降，“昨天实在太累了，八贝勒的哥哥弟弟，个个都是食人生番，我能保住一条命回来见你就不错了。下次注意，下次我一定注意。”
　　她这才放过我。
　　我忽然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等会儿去蛋糕店，让人把各种糕点用荷叶纸包三份送到四阿哥府上去。你要亲自看着他们包，决不能出一点差错，知道吗？”
　　“放心吧，等你吃完早饭我就去。”
　　我想想还是不放心，“那些伙计做事也不妥当，你带个人跟你一起，也不用见四阿哥，把东西交给门房就可以了，他自会送到四阿哥那里去的。”
　　小如有些奇怪，“怎么忽然对四阿哥这么上心了？那……”
　　我瞪了她一眼，她才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哪儿是对四阿哥有多上心呀，我只不过是想给自己和胤禩的后路铺宽一点点而已。
　　天气越来越冷，空气中逐渐弥漫出新年的味道，我也越来越忙。三家店的帐簿几乎让我成为睁眼瞎。
　　我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在“云裳”的帐簿上，各府女眷都榜上有名，最夸张的是大阿哥胤禔的福晋，一次就定了二十套。但是四阿哥府上的女眷却从来没有来过。看来史学家们说雍正皇帝吝啬，倒也不是冤枉他。
　　胤禩这段时间也很忙，有时我们只能在吃饭的时候见一面。听他说最近朝中事情很多，皇上为蒙古的局势很是伤脑筋，他和三阿哥胤祉协助太子一起跟蒙古来的使者斡旋。他笑称这段时间每天只看见羊满地跑，闻到的都是羊煽味，吃到的全是烤羊肉，他几乎都要成为一头羊了。我不太懂这些东西，只是静静地听他说话，有时候认真的倾听就是最大的支持了。
　　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腊月底。胤禩邀请我到他府上过除夕，我冒着被小如轰炸的生命危险答应了他。
　　下轿时我忍不住朝前面看了一眼，四贝勒府静静地伫立在前方，在清晨的阳光中显得有些落寞。胤禩仍然站在门口接我。我曾经问过他为什么每次都到门口来接我，他说和自己心爱的人一起从门口走进自己的家，才能体会到幸福的味道。我感动之余不忘告诉他，他实在很有做一个后现代印象派诗人的潜质……
　　“主子，乌雅小姐的东西放在哪里？”小顺子垂手问道。
　　“放在听雪斋。”
　　小顺子往轿子里看了一眼，身形一顿，回头又叫了两个小厮过来。胤禩眉头一挑，有些不解。
　　我吐吐舌头，拉住他的手，“走吧，我们快进去……”如果让他看见我带的东西，我恐怕有身败名裂的危险。
　　除了我的日常用品外，剩下的全是钟婶帮我加工的半成品——因为我打算亲自给胤禩做一顿年饭。半成品算不算剽窃？这个问题我还没考虑过。
　　可是，过了一会，听雪斋就传出我气急败坏的声音：“我做饭时不喜欢别人看……”
　　“不是看，是监督！”
　　“监督也不行！”
　　“我怕你把糖当成了盐！”
　　“砰！砰！砰！”
　　“干吗用杯子砸门？”
　　“我是想让你知道，如果用人的头来撞墙的话，跟这个声音一模一样。”我双拳紧握，眼冒绿光。
　　“知道了，你去忙吧，别烫着了。”
　　我哼了一声，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向厨房。
　　钟婶帮我加工了八个菜——红烧卷鸡、荷叶粉蒸肉、东坡肉、醋椒鱼、干煸牛肉丝、龙井虾仁，以及关公战秦琼和小二黑结婚。
　　看着它们变成我的劳动成果，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会不会少了点？”我有些担心。书上说慈禧一顿要上一百多道菜，一些清宫戏里面皇家吃饭时好像也总是很奢侈。
　　“吃饭最关键的是看跟谁一起吃，而不是吃什么，更何况还是你亲手做的，别说八道菜，就是只有一道菜，这也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顿年饭了。”
　　我的心花大片大片地开，直开到脸上，嘴角、眼睛，都是笑意。
　　“我从小是跟着大阿哥的额娘惠妃娘娘长大的，很少能见到我的额娘，吃年饭时我的心里又欢喜又难过。欢喜的是终于可以看见她，难过的是她总是远远地坐在后面，我们连说话的机会也没有。但是如果不去，连她的面也见不到。每年宫里吃年饭，我总会喝醉，皇阿玛说我实诚不知道推酒。其实我是希望万一皇阿玛见我醉了，会允许我额娘来照顾我……”
　　我一愣，紧紧握着他的手。
　　胤禩看着我的手出了会神，接着说：“我比谁都认真地去读书、去办事。皇阿玛说我字写得不好，我每天写十幅字给他。我活得这么辛苦，只是希望额娘能过得开心一点。十岁时我大病一场，皇阿玛特许额娘来看我，额娘搂着我哭了一天，又亲手做饭我吃……只是，我的病好得太快了。”
　　我松开他的手，弯下腰来，让他能够做一件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做的事。
　　抬起头时，胤禩的眼睛已经恢复了清澈，嘴角还有一丝笑容。“我一直以为，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饭菜了……逍遥，谢谢你！”
　　我的眼睛有些湿润，轻轻环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说：“只要你愿意，我每天都可以做饭你吃。在别人热闹的时候，你也不会感到孤单，因为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你有额娘念着你，还有我守护着你——我会永永远远地陪着你。”
　　他的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肩头有一朵云。
　　“爷，宫里传旨来了。”我认得这是管家才叔的声音。心中一惊，轻轻推了推他。
　　他的声音很平静，“你先去候着，我马上来。”
　　我有些惊疑不定。虽然我知道在第一次废太子之前，胤禩一直很受宠，但是刚刚才叔的声音明显不对劲。
　　“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今天没有去吃年饭，皇阿玛可能派人来看我了，不是什么大事。”
　　原来今天也是宫里吃年饭的时间。“那你额娘……”
　　“每年只能远远地看着，连话也不能讲，见也伤心，不见也伤心，还不如明天一早直接去她宫里给她拜年。那样还能好好说一会子话。”
　　他的手抚在我的脸上，“等着我。”
　　胤禩再进来时，已经换上一件石青色的龙褂，更加显得沉稳贵气。他看着我据案大嚼的样子，微微一笑，“我现在要进宫给皇阿玛谢恩，你下午随便在园子里逛逛，未时我就回来了。”
　　这么冷的天逛园子？“我可不可以睡一会，晚上要守夜，怕熬不住。”
　　他的脸上忽然浮起一丝坏笑，“我现在就抱你过去。”我尖叫一声，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听雪斋的后面是一个小园子，穿过园子后有一条长长的回廊，曲曲折折的回廊尽头，是三间后殿，门楣高耸，轩峻壮丽。门前院子里花树葱茏，隐约可闻梅花香气。
　　“这是哪里？”
　　“我的卧室。”我脸上一红，将头埋在他怀里。屋内有两个小丫鬟，一个在清理书架，另一个正往瓶子里插梅花。看见我们进来，立即跪下请安。转过一座紫檀雕花大屏风，便是他的卧室，通敞阔朗。屋内没有太多东西，只是东墙的架子上放着几件古玩，旁边悬一把宝剑。说不出的清雅豪气。
　　“你睡吧，外面有人候着的，你有什么事就叫她们。”他俯下身，轻轻在我耳边说。
　　“知道了。”我微微一笑，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