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13.戴上猫耳的你身上 ...
-
Nightmare在他的床上找到了一根Alice的头发。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Vivaldi发出了一声代表着不屑的哼笑。这并不能怪她下意识认为Nightmare已经思念成灾、变成一个疯子了,毕竟在某个人被卷入时空乱流后,居然能有一根他的头发被传送回来,这根本就是痴人说梦的事。不止她,连帮助Nightmare召开了紧急会议的Gray都觉得自家上司说的话不太靠谱。
直到Nightmare把他从枕头下发现的那根头发从胸前的口袋里取了出来。
看到了那根细发的人一定能马上明白它的持有者对它的爱护。泛着漂亮光泽的发丝一圈一圈地绕成了一个环,遗留下来不长的一段则被牵引着贯穿了环的直径,半松不紧地又缠了一圈,直到把那根发丝捆成了短短的一束。
茶金色的头发安稳地被放在了灰紫色的手帕上,色彩的配合跟Nightmare第一眼看到它时一模一样。理所当然地,这带给现在看到它的人们的冲击力跟当时它带给梦魔的冲击力,从质和量上来说也是差不多的。
至少方才还大放嘲讽技的Vivaldi,她托起茶托的动作因为这一根头发而有了停顿。
作为领主的持役者在面对余所者时,二者本质上的不同会对他们的精神发出提示。或许领主根本说不出来对方跟自己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们就是能知道“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是余所者”。
这是一种跟女人的第六感一般坑爹的感觉。
在Vivaldi第一次见到Alice时,戴着白围裙的少女只是很单纯地站在那里,她身上的气息就已经在对紫发的女皇叫嚣她的与众不同。现在的Vivaldi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澎湃的气场,然而这种气场的来源只是一根头发,这让她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
国王似乎发现了她情绪变化过于快速的不正常,带着一头的冷汗凑过来想看看她的情况,谁知道Vivaldi转过头就瞪了他一眼。可怜的国王被吓得惊叫了一声,眼角挤出了几滴眼泪,赶紧缩了回去。
他们的动静很大,连站在门口的守卫都忍不住往那边投去了一瞥,但坐得离他们更近一些的大部分人却都没有什么反应。穿戴严谨的两个无颜者对视了一阵,赶紧又将脑袋转了回去。
最近持役者们也是越发神经质了,无论是哪个领地里的人,对这种发生得比以往更频繁的闹剧都多少产生了一点抵抗力。
会场里依旧安静,至少Julius没有对刚才发生的事加诸哪怕一点的注意力。他右手的拇指搭在了食指上,单纯地配合着巨大的响声交互搓了搓,沉默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没有惊动门。”他皱着眉,显然依旧觉得当下的情况很匪夷所思。不过,即使“余所者的头发也能造成跟余所者本人一样的影响”这种事让他的思维变得有些混乱,他暂且还是做了比较客观的评价,“现在可以悲观地猜测一下,她在目前生存的世界里也是一个被排斥的个体。”
啧,见鬼。这句话让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焦躁地变了一张脸。
当Alice还活在他们身边的时候,就算有着持役者的庇护,危机也一刻都没有离开过她。无论是他们中的谁都根本无法想象,当下没有他们在身边为她扫除障碍的Alice到底过得怎么样。
个体被世界所排斥,这跟兔子闯入了猎人的陷阱群是一个概念。无论是多么特别的世界,只要它能够存在,那里的居民就一定保持着这个世界的平衡,破坏世界平衡的人则由专门负责“打扫”的人解决。例如在这个不可思议之国,负责打扫的人就是红心城的骑士和监狱的狱长。
当然,这是摆在明面上的清除,更隐蔽的打扫方法并不是不存在的。站在顶楼边缘时身后突然冲来的飞鸟、走在街上时头上突然掉下来的石砖、做饭时突然从炉灶里弹出来的火星,甚至是雨天里的一道雷都有可能将他送往另一个世界。
不符合世界存在定律的人从来只有两种下场——死,或者是消失。
然而两种结果听起来都差不多一个意思。
Elliot的脑筋一直不太好,想要他明白“个体被世界排斥”是一种什么样的概念显然非常困难。然而他此刻也跟其他人一样焦躁着,毕竟光是坐在自己身边的Blood脸上那种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够可怕的了。
他盘起了双臂,挺直着腰背好好地坐在椅子上,同时却又不耐地抖着腿。现场的气氛过于压抑,他不得不让自己的视线快速地到处乱转,好压抑自己乱成麻的思想。那根茶金色的头发还被Nightmare好好地捧在手里,Elliot往那上面瞄了好几次,尔后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干脆让视线完全黏在了上面不移开。
说到开枪,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
不属于我方领地的人出现在了我方的领土范围内,遇到这样的情况却没有开枪进行清除,与Alice初遇的那时候是Elliot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他不是领主,无法清楚地知道余所者与自己的区别,但当时他还是一眼就被那个少女夺走了全部的注意。
她有脸——不是模模糊糊的那种,她的五官在Elliot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清晰地映入了对方的眼底。惊讶的情感让她的表情非常鲜活,带着一种让童话里的三月兔先生无法理解的影响力。
少女会因为他的长相感到惊讶,也会因为他对敌人暴露的凶狠表达怔愣,但Elliot见到她的更多时候,她都在为了自己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喜欢她做的一道点心,或者是路上遇到的一件比较有趣的小事而异常开心地笑。他不明白,明明双方长得差不多,为什么她就能有那么多自己没有的情感。
为什么她随时都能笑得那么好看,为什么她为了小事也会那么悲伤,为什么她会生气,为什么她身上会带有那种能让这里的国民都深陷其中的吸引力。
Blood没有为他解答,答案是“她拥有生命”和“她珍惜世界”——如果没有了这些,Alice就的确如她所说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只能算得上是及格的、思想比较阴暗又古板的人。她正是因为无条件热爱着包括了时间在内的这个世界,才成为了他们都不想失去的Alice。
他们都不想失去的,Alice。
然而就在不久前,Nightmare突然拿出了一根Alice的头发,在这之后连最了解世界链接的Julius都给出了让人焦虑的评价。现在她能不能回来已经是后话了,究竟她是否还安全地活着都还是个未知数。
这样的情况实在是太让人暴躁了。
不知道兔子间是不是会有人类所不知道的联系,正当Elliot想着诸如此类的事情时,坐在会谈室另一处的Peter也啧了一声,被手套包裹着的双手不安分地交错在一起相互摩擦。
寂静像是化成了水,以坐在最中央的Nightmare为源泉,在偌大的会谈室里向四周蔓延开去。在这样的氛围里,就算只是有人轻笑了一声,声音都会像被扔进了安静湖心的甘油炸弹,让整个空间都振动起来。
——Ace挑了挑眉,眼下他杯子里的红茶的确因为突然出现的声音而晃了晃。
在他的对面,方才在寂静里轻笑了一声的Blood抬手附上了自己装饰花俏的礼帽。持役者的视线都集中到了他这里,这种待遇似乎是让他觉得很有趣,连Vivaldi警告的瞪视都被他无视了个彻底。他只是慵懒地哼了一声,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一股没睡醒的无谓:“我倒是认为,不是这样的哦?”
“帽子屋?”Gowland皱了皱眉。按照他的经验来说,那个男人在这种情况下开口多半没什么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让Gowland更加不安一点,Blood性质恶劣地笑了笑:“我反而觉得,这是好事啊。”
“哈?!你在想什么啊?”
发出惊呼的是Boris,在他看来Blood这完全是捣乱的表现。很难得的是这一次没什么人对他发出调侃,连最近突然开始喜欢跟他嘴战的双子都没有说话。
这是非常不妙的状况,看起来像是要捣乱的Blood突然说出了一句非常危险的话,然而就连身为他左右手的Elliot都没有办法附和他。他本人不甚在意地喝了一口茶,嘴巴里凉凉的口感让他觉得很恶心,却没有像平常那样大发雷霆。
他是真的觉得Julius给出的是一个好结论啊。
“……”Nightmare顺着男人投过来的视线抬头,不意外地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兴味盎然的表情。他垂下了眼帘,摆放在桌子边缘的杯托上绘制着漂亮的花纹,扭来扭去的线条伸展到中央就被杯子压住了。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居然让他在诡异的空气里笑了起来:“没错,我同意帽子屋说的话。”
Gray惊讶地抬头看向自己的上司,似乎怀疑自己刚才产生了幻听。
Alice的恋人居然在紧张的局面里给孤军奋战的Blood投了一票?!
脑袋后面似乎也长了一只眼的Nightmare发现他好像有开口说话的意思,很快抬起左手随意地摆了摆,将他想要说出口的话打发了回去。今天这个银发的男人简直不像以往那个连会议开幕词都说不好的三叶草之塔塔主,声带里快速地蹦出词句,赶在所有人之前开口:“我可以保证,Alice至少目前还相对安全地活着。”
Blood的表情因为这句话而变得非常微妙,这让正好抬眼观察他的Nightmare顿了顿,随即这家伙居然扯出了一个比对方还要微妙的笑容,神情恶劣得让人发指:“即使我们能够在时间限制之内成功将她从当下的世界抽离,她在那个世界存在过的事实也不能被消除,也就是世界上可以存在两个Alice。”话没有说完,银发的男人就端起那个他一直在欣赏的杯子喝了一口茶,不过Gray觉得他只是在靠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的那一点小慌张。
Nightmare并不擅长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不如说模棱两可地让别人猜测自己的答案才是他惯用的谈话方式,以至于当下,他不得不在说话的同时一边揣摩着要怎么样才能把自己的想法传达清楚。
他敲了敲桌面,弧度好看的下巴随着他情绪的变化出现了僵硬。
好在现场还有一个Julius足够了解他——也足够清楚跟时间相关的事务,紧抿着嘴唇思考了几秒就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了:“只要制造时间悖论,让她回到她被我们拉走的时间之前,就能让世界上存在两个她,你是这个意思吗?”但同时他也再次觉得这个想法很荒唐,“如果她在当下的世界里存在的时间度跟我们的时间度一样的话呢?”
“时间度是不一样的。”Nightmare回答得很快,似乎是觉得这个问题非常无聊,并不想在上面多做纠缠,“她所在的时间度放在她最开始存在的世界里,也已经是三四百年以后的事情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是梦魔啊。”男人抬手挽了挽从耳朵后面逃跑出来的碎发,脸上带着的笑意危险到几乎能让塔内的安全警报哗哗作响:“如果计划进行顺利,Alice的定义就会变成活在两个世界之间的人,她本身的存在也会因此像是被分成了两半一样,在钟盘上的定位可能就会变得比余所者弱上一级。”
什么鬼。Elliot的脸都扭曲了,原谅他一点都没听懂那串绕来绕去的话。
事实上,Nightmare所说的话的确非常匪夷所思,比突然有一根Alice的头发出现在了他的床上还要匪夷所思,然而在场的持役者都尽量尝试着去猜测了他的打算。
“她在不可思议之国的定位可能就会变得比余所者弱上一级”。
“你的意思是……?”Julius的眉角跳了跳,如此让人觉得棘手的Nightmare他也很久没有见到过了,对方现在看起来就像豪赌中的欺诈师。
过长的银色发丝遮挡了他的脸颊,也掩盖不住他注视着那根头发时渗人的目光。听到了计时屋提出的问题,他交搓着让那束头发在指尖旋转起来的两根手指才慢慢停下了动作:“我的意思是——”
“回到了这里来的Alice,她可能会变成介于余所者和我们之间的存在。”
“……呵。”太荒谬了,这实在是太荒谬了。这么想着,Vivaldi突然抬手掩住嘴巴大笑了起来。她笑得非常开怀,遮掩了她殷红嘴唇的袖子根本无法遮掩她眼角因为大笑而溢出的眼泪。
将余所者本身的存在弱化,使得世界对她的判定出现误差,这种挑着漏洞来办事的行为实在是太荒谬了。先不说要如何确信不可思议之国不会对产生了时间悖论的Alice进行重新设定,光是要将她安全抽离第二世界就已经够困难的了。
然而这个计划让她非常中意,中意到恨不得马上开始实施的地步。如果Nightmare现在告诉Vivaldi,假如他们清除一些当地居民可以Alice腾出更多空位的话,她应该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大半个红心城的佣人立刻杀掉。
跟她坐在同一方的人里有着原本以清除Alice为其中一件工作的Ace,这个不合格的骑士在Nightmare说出那番话时就低下了脑袋,似乎是很认真地在思考着什么。也就是几秒钟之后的事,他突然对着面前的茶杯中自己的倒影爽朗地一笑。
他好像也对这个计划提起了兴趣。
啊,这真是糟糕了。
=
当持役者们烦恼着各自的事务时,占据着目前离Alice最近的位置的模特儿少女也为了什么事而径自困扰着。
旧校舍里一如既往的阴暗,即便外面的天空中正挂着与温和的早春不相称的热烈太阳,在校舍阴影覆盖的范围内也环绕着一阵阴凉的气息。长谷川由美试探着扶上了门框,左手从挽着的袋子里摸出了今天专门带到学校来的LED手电筒,对着黑到像是附着着一层雾的走廊深处照过去。
她刚才又顺着开学第一天走过的那条路从新校舍那边走了过来,然而真正走到了门口却又发觉自己的所作所为有点蠢。
少女叹了一口气,颇为幽怨地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太阳。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像童话世界一样坐拥四季如一的天气,直到今天早晨的太阳升起为止,东京的上空都笼罩着乌云,细密得像变成了布一样的雨滴哗啦哗啦地下落着。
长谷川由美醒来的时候才五点,几乎是携带电话设定的闹铃一响她就从床上蹦了起来,跑过去拉开房间里的窗帘。昨晚睡觉之前她在窗框上挂了一整排的雨天娃娃,半夜在外面打雷的声响中稍微醒来了片刻时还呵呵呵呵地笑了一阵。
谁知道,到了早春太阳应该升起的时候,日出的光照直接带走了漫天的水汽,将乌云驱散得一点都不剩。
趴在房间窗台上目睹了一切的长谷川由美,当时她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她哀嚎了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后直接就往旁边的床上倒下去,连母亲在房门外担心的询问都非常敷衍地混过去了。
“由美,怎么了?还不起床要迟到了哦?”
“没关系啦,反正今天是学园祭。”
没错,学园祭。棕色长发在身后绑了两条长长的辫子的女孩在床上滚了一圈,很快就掀开被子又钻了回去。
今天是学园祭的话,她大概就别指望能见到泷泽前辈了。
“啊……为什么暴雨就不能再下一天呢。”她皱着脸,不想再去看投射在墙上的阳光,干脆把被子拉过了自己的头顶,负气地闭上眼睛开始了今天十分钟的回笼觉。
已经有差不多一周的时间没有看见在另一种程度上的“喜欢的前辈”了,与此同时,关于那位前辈的“病假”、“看诊”、“早退”之类的信息却不断地传进你的耳朵里——这究竟是多么让人想要爆炸的情况,长谷川由美算是知道了。
最近一周的工作日,长谷川由美每天必定会做的事就是在通勤时用目光扫射整个车厢,然后失望地发现前辈今天似乎也没有搭这班车;或者说在三年B班上体育课的时候侧着脖子往操场的方向看,然后理所当然地没有看到那个有着一头茶金色长发的混血少女。
连午休、社团活动和放学时间,她都总是有意无意地往高她两层楼的三年B班门口经过,连她自己都懒得否认自己骨子里那点斯托卡的属性了。
然而那个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她STK已久的泷泽前辈,却一次都没在她眼前出现过。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让人悲伤的的故事吗,至少长谷川由美的世界里没有了。
哦,不对,在今天之后,少女世界观里的“最悲伤的故事”应该可以刷新了——她今天可能会连找泷泽爱丽丝的方法都没有。
学园祭,这是“全校学生包括外校观光人员一起在校内自由活动”的同义词,同时代表着长谷川由美今天的挑战不仅仅是在人群中寻找“梦中的那位前辈”,对方的前置定语居然还是“不知道有没有去学校的”。
至少今天上午她就做了一次蠢事——她跑到三年B班的主题咖啡屋门口往里面张望了一下,在一个穿着蓝裙子围着白围裙的少女走上来询问后,居然反问对方“今天泷泽爱丽丝没有来吗?”。那个不知名学姐在一秒内变了三种颜色的脸,长谷川由美大概有好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将之忘记了。
其实想来也是,在这种无论去不去学校都没有所谓的情况下,泷泽爱丽丝能到班上报道一下就已经是奇迹了,想要在活动开始后在班级里找到她简直是做梦——就像今早的暴雨会在日出之前停止已经是天气预报肯定过的事情了,想要它再多下一天也没有可能一样。
她只是想尽一下人事,虽然天命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和她心意。
在胡乱逛了几乎一整天之后,少女最终决定到旧校舍看一看。
前辈曾经和她说过,在不一定要坐在班上的时间里,她多半会在旧校舍的国际象棋部部活室里呆着。先前有过那么一次,她还给长谷川由美画了一张简易的地图,告诉她从校舍门口到那间部活室要怎么走,但真正抓着那张纸条在黑漆漆的旧校舍里找路,这还是她的第一次。
身后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发出啪嗒的一下声响后就落了下去。少女被吓得浑身一僵,惊呼一声后飞快地回头往那块区域照过去。
还好,那只是从旁边的柜子上滑落的一块灰蒙蒙的布。
她打了个冷战,眼泪不由自主地在眼眶里打转,终于明白了前辈给她画地图时说的那一句“没有什么要紧事的话最好不要来”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意思。
如果不是熟知这个旧校舍地形的人,光是走进来就已经会觉得自己要撞鬼了。
至少她是真的觉得很害怕了,站在原地开始考虑要不要在这里回头。再往前走就是她入学第一天在那休息过的走廊了,走过那条走廊后还要转几个弯、走过一小段路才能到达地图上画着一个国际象棋的标记的地方。这段路对于长谷川由美这个对旧校舍一点都不了解的人来讲,真的有点太长、太吓人了。
‘再往前,走一点点吧……’她咽了一口唾液,在心里默念了好几次自己知道的几个八百万神明的名字,也不管这到底有没有用,‘走过那段走廊,如果前面还是很可怕的话,就回去了。’
这听起来是个好提议,然而长谷川由美同时也觉得,下了这样的决定后,她待会儿要转身回去的可能性几乎是百分之百。
该说不愧是旧校舍,她走在走廊上除了自己的脚步声和木地板因为她踩过而发出的声响以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明明外面的天空里正挂着光辉毒辣到可以把地上的落叶烧着的太阳,走廊里却会因为她走路时的动作卷起一阵有点阴凉感的风。前面会出现什么,转过弯之后的路会是什么样子的,在真正转过那个弯之前根本无法预料。
所以,当长谷川由美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往前再踏一步时,前面布满了阳光的路让她的大脑思想产生了停顿。
那真的是一条洒满了光辉的走廊,屋外毒辣的阳光终于找到了能让自己安全入侵的缝隙,透过蒙着灰却依旧相对洁净的玻璃窗投射进来。空气里好像漂浮着很多粉尘,以至于地上也覆盖了一些,在阳光的照射下好像发着光。
少女现在就站在走廊转角的位置,只要往前走大概两步,就能跨越那道明与暗的分界线。她愣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去看自己走过来的地方,绕来绕去的走廊依旧笼罩在雾一样的黑暗里,让她甚至找不到来的时候穿过的路口。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收起手里的手电筒,开始迈步往前面的光圈里走过去。
泷泽爱丽丝,几乎每一天都走过这一条路吗。
泷泽爱丽丝,几乎每一天都走过这一条路吧。
长谷川由美其实一直都不太懂,为什么泷泽前辈会那么喜欢到旧校舍来,还要呆在那么偏僻的国际象棋部部活室里。要知道,从旧校舍的入口一直到她现在站着的这个位置已经有好长的一段路了,她甚至不太记得自己刚才究竟走过了多少条走廊。明明新校舍里人少的地方也有不少,为什么偏偏要是那么偏僻吓人的旧校舍里的那么偏僻吓人的部活室呢。
就像她一直都不太懂,为什么明明过着这样难堪的生活,泷泽前辈还是可以表现得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
那个人并不是镇静,据她自己所说她偶尔也会为了莫名其妙的恶作剧而手忙脚乱;她也不是冷淡,至少长谷川由美就知道她其实非常敏感又容易消极。那个前辈看起来像是有着一种不被外人知晓的信仰,即便今天跟她道别时她还是一副低气压的模样,第二天再见面时却多半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样子。
而今天,长谷川由美突然想到,那个人可能一直都走在一条通往光圈的黑暗走廊里。到底前面会不会有光,她自己或许也不知道,但她的心里就是有一种让她热爱着生命以及这个难堪世界的信念,就像以往她走在这条路上时手里握着的手电筒,让她能够继续往前走。
她并不是不害怕,也不是喜欢黑暗,她只是在无法选择的黑暗里尽力寻找着一点点可能存在的光明。
国际象棋部的入口在一条短小走廊尽头的左侧,当长谷川由美拉开那扇看起来比其他门都要干净上一些的木板时,正一手撑着脑袋坐在窗边的Alice明显被这样的动静吓了一跳。她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碧蓝色眼眸,放下左手转头的瞬间好像又拉开了一层看不见的幕,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在玻璃另一边向人们展示的时代剧演员。
长谷川由美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身上穿着的不再是藏蓝色水手服的泷泽前辈显得比平常要稚嫩,无论是蓝裙子、白围裙还是那双泛着光的红色小皮鞋都非常适合她,铺展在她身上后就带着别人怎么学都模仿不来的气场。
就像真正的、童话里的Alice一样。
她明明什么都没有说,脸上惊讶的表情也非常亲民,然而长谷川由美的大脑里就是不受控制地生成了那么一种猜想,眼前这个“史上最不爱丽丝的爱丽丝”或许真的掉进过深不见底的兔子洞里,遇到过疯狂的帽子屋、会说话的老鼠和残暴的红心皇后。她之所以会出现在自己面前,之所以能让自己与她相识,这些都不过是连名字都无法让人记全的八百万神明加诸于她自己的一个保佑。
——让她遇到这一生里第一个让她体验到什么叫做“怦然心动”的活人。
“嗨,前辈。”她突然很开朗地笑了起来,大跨了两步就走到了Alice坐着的那张椅子旁边,“打扰了。”
“……啊,你突然就进来了,吓了我一跳。”Alice好像一点也没有发现眼前的学妹有哪里不对劲,愣了片刻很快就将握在手里的一只兵棋放回了棋盘上。她仰着头,对着长谷川由美微微地笑了起来,身后接近黄昏的阳光把她的轮廓渲染得非常不真实,她却毫无所知地对着面前的人做了最简单的问候:“要喝茶吗?虽然只是大吉岭。”
“嗯!”
这是长谷川由美第一次到这间部活室来,Alice却也不知道该跟对方说些什么,只能让她在自己的对手位上坐了下来,自己则起身去拿装着红茶的保温瓶。她裙摆蓬起的弧度似乎都比一般人的要好看,带着花边在膝盖附近摇摇晃晃,明明是班级统一订制的服装,穿在她身上却特别有童话的感觉。
长谷川由美眨了眨眼睛,嘴巴里突然就问出了一个很蠢的问题:“前辈的班级是做《爱丽丝漫游仙境》主题的咖啡屋吧?情况怎么样了?”
果然,抱着一个鹅黄色保温瓶走回来的少女愣了愣,下一秒就做出了一个很无奈的表情:“请不要再取笑我了,我今天最多在刚到校的时候去班上签了到而已。”长谷川由美闻言吐了吐舌头,可爱的表情让Alice也微笑起来:“说起来,你不会是穿成这样一直走到现在吧?”
“嗯,对啊。我的工作就是在校内闲逛、为班上招揽客人嘛。”反正她自己是一点都不介意,又不是三点式或女仆装之类的破廉耻系列,现在身上穿戴着的服饰还是让她自己都得非常可爱的款式。
想到这里,职业栏除了学生以外还填了模特的少女笑得愈发开心,伸手接过了被递到了眼前的茶杯。
“模特儿的意志正在熊熊燃烧?”
“Yes!”
真可爱。
对方的样子让Alice也忍不住笑了一阵,颤抖的肩膀带落了上头的发丝,顺着衣服的折痕乖巧地滑了下来,折射的光泽让对面的人闪了闪神。她问对方能不能站起来转一圈,就着这个动作将整个人都观察了一遍,最终说话时声音里似乎都穿插着笑:“你们班的主题是鬼屋吗?”想了想,她似乎更加觉得这个班级的选题非常有趣,“百鬼夜行主题的?”
“Bingo.”打扮成了猫又的少女举起举起右手打了个手势,宽大的和服袖子马上滑了下去,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她总是觉得前辈在文学方面知道得太过广泛,就算有人告诉她对方对日本传说的认识比大多数日本人还要深入,她应该也不会感到有丝毫惊讶。
在Alice眼里,她眼前的少女带着比以往都要活泼的气息,只是左右摇晃了一下脑袋,戴在对方头上的那对猫耳就好像真的要动起来,让她几乎想伸手上去抚摸一把。
她对动物总是特别亲近,特别是猫。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反常,起码长谷川由美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位前辈这么柔软的神情。作为学妹的一方偏头思考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呐,前辈。”
“嗯?”
棕发少女合十的双手微微相互搓了搓,她今天带了粉红色的变色片,眼睛看起来亮晶晶的,让她无论做什么表情都显得非常特别又可爱。然而她开口的时候,说出来的却是在Alice看来无比恶劣的话语:“前辈也戴戴看吧?猫耳。”
“……哈?!”
开什么玩笑!
棕发的少女脸上的笑非常讨好,看起来真的就像一只在向主人卖乖的猫咪,身后的尾巴不时随着她的动作左右晃动。然而此刻她真正的形象是猫又,总的来说应该是一种会给人家带来厄运的物种。
至少对Alice而言真的是厄运。
大概半小时之后,她终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学妹高涨的情绪让她感觉到了万分的无奈。
“我就知道,这个猫耳适合前辈的程度绝对高于我。”长谷川由美捂着嘴呼呼地笑了一阵,才放低手臂将举过头顶的智能手机挪到了两个人中间。她好不容易找到了光源最适合拍照的地方,还就着黄昏的背景拍了很多她自己非常满意的照片,就算不发到推特上晒图,只是放在手机里欣赏也是很好的。
不过……
“前辈意外地会摆姿势呢?”她一直以为泷泽前辈是从来不自拍的人,但是那个最适合自拍的位置还是对方找到的,为此她还被吓了一跳。
“嗯,以前经常拍的关系吧。”Alice也不想再挣扎了,从脑袋上将那个耻爆的猫耳扯了下来,就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已经凉掉了的红茶。她以前的确经常拍照,理由却非常好笑:“混血儿还是比较少见的吧?”
啊,了解了。
长谷川由美点了点头,对手下一张她看过后简直满意到极点的照片做了点设定。
蓝裙子、白围裙、红色小皮鞋、棕色的猫耳,整个人像是从童话森林里走出来的Alice似的。这是爱丽丝,泷泽爱丽丝。
少女顿了顿,偏头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前辈。对方的半个身子被笼罩在暮光里,另外半个身子则隐藏在墙壁投下的阴影内,然而无论是哪一半的身体,此刻都显得非常暧昧,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投影,而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类。
“……”盯着那个人看了很久,长谷川由美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抿了抿唇,花了一点时间才让自己继续笑起来:“前辈,照片晒出来之后,我送泷泽前辈一份吧?”
“嗯,麻烦你了。”
“不,怎么会呢。”她笑得眯起了双眼,迎着阳光的动作更加显现出了变色片那漂亮可爱的颜色。看到前辈转头对自己笑了笑——至少背着光的模糊线条告诉自己这个人应该是在笑——少女的右手在身侧抓了抓,最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
她只能再笑得开心了一点,对着前辈说:“如果前辈能喜欢,那我就非常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