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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新年 ...

  •   临近年关,靖方旭受伤的消息一直瞒着湖阳的靖家二老,只能在家书中骗他们说靖方旭过年期间刚好轮值,无法回家乡过年。我入宫见了妹妹一次,想要接她出宫跟我们一起过年,不想小丫头竟然不肯跟我出宫,说是要跟太后一起守岁,又把韦太后给哄得笑眼眯眯。望着那怡然自得的一老一小,我无奈地心中暗自怀疑,不知夏与谖当年风范可是胜过伊妹?突然就有了一种感觉,仿佛当初退婚,不像是靖方旭的错……

      此时高宗中兴不过十数载,临安城中随朝廷南渡的北方移民甚多,一切民俗习惯大都沿袭汴京旧俗。到腊月二十四——这一日又被称作“交年节”,即新旧年相交之意——从这一日起靖府已经完全进入了过年的气氛中。一大清早,阿绚几个丫环就带着所有靖府仆役一起打扫庭院、擦净门窗,又将被褥枕席、桌椅坐垫替换下来荡涤拆洗。此谓“除尘”,取谐音以求除陈迎新。我饶有兴致地跟着阿绚看她跑进跑出,跟着她们瞎忙活了一整天,到晚上竟然手脚酸痛。
      晚上又摆下酒菜果品送灶神,有趣的是她们竟然把酒糟抹在厨房门上,说叫什么“醉司命”,想来跟现代给灶王爷吃糖瓜的道理差不多,应该都是为了贿赂他不要讲家里的坏话。然后又点了盏油灯放在我卧房的床底,叫做“照虚耗”,不知有什么含义,或许是为了赶走耗子?

      腊月二十五,红芹带着人出门去购备年货,刚好靖方旭已经睡去,我就要了件阿绚的衣服穿上,又挽个双髻扮作府里的丫环偷偷跟着出门去。
      街上果然热闹的很,来往行人熙熙攘攘,路边店铺鳞次栉比,挑着各色惹眼的幌子。只见摊面上摆满了各色门神、钟馗、桃符、年画;又有各种珠花、缎匹、钗冠、玉器,琳琅满目美不胜收;还有茶楼酒肆的茶博士酒保立在各自店前招揽顾客,口若悬河。只听得一条长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红芹很快买好了年货,只是因为我不肯马上回去,只好先让别人把东西带回府去,自己陪着我继续在街上瞎逛。我乐呵呵地东张西望,倒是红芹,生怕我走丢了似的紧紧拉住我的手,眼盯手抓一步不肯远离。

      正在街上逛着,突然听到锣鼓鸣响开道,街上摩肩接踵的行人顿时如洪水散开到两侧路边。我和红芹忙退到一户茶铺里往外看,只见一队官兵佩刀披甲地走过,后边拉着两辆囚车。囚犯大约是长途跋涉而来,蓬头垢面萎靡不振地闭着眼盘腿坐在车里。
      “不知这是抓的什么人?”我问身边站着的茶博士。一般来说,这一类人的消息都灵通的很。
      “听说从福州抓来的大官,好像贪污了修河的银子。这种人哪,真是活该!”茶博士狠狠冲囚车啐了一口,又堆起笑脸冲我道,“姑娘要不要歇歇脚,坐下点碗茶喝?”
      听这么一说,大约是顾蓁娘父亲的案子有些眉目了。我于是对红芹笑道:“咱们快回去吧。”
      红芹顿时如蒙大赦般连连点头。

      回到府中,我先到客房打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顾蓁娘。岂料屋里空荡荡的,我找她不到,只好转头往自己房里走。刚走到听松园门前,只见顾蓁娘扶着小丫环宛儿从园里缓缓走过来。
      我等她走进了冲她笑道:“蓁娘,我今天在街上看到福建路提举常平司的官员已经被押解到临安了。”
      顾蓁娘脸上又惊又喜,连声问道:“真的?真的吗?”
      我笑着点点头。她双手合十,轻声道:“阿弥陀佛,我爹爹总算盼到了。”说完,她又冲我福了一福道,“夫人和靖大人的大恩大德,蓁娘没齿难忘。”
      我忙摆手道:“不要客气,没什么的。”

      我身边的红芹突然笑道:“哟,这大冬天的,园子里冷冷清清尽是枯树枝子,顾姑娘到园子里做什么?该不是从我们郡主的院子那边过来吧?”
      听松园有前后两个门,前门正是我们站着的这里,后门却可以通往我和靖方旭住的院子。因此若是从前院到我们住的后院,除了走正常园外的甬道连廊之外,从听松园穿过亦可到达。不过后者路虽近,却因园中假山崎岖,平常少有人走。我听出红芹的弦外之音,抬头看顾蓁娘,只见她脸色一红,却只是抿嘴笑道:“枯树枝子也有它的妙处,岂不知李义山曾经诗云,留得残荷听雨声?”

      红芹冷冷地哼了一声,“我们是粗人,听不懂姑娘这巧话。”接着转向我道,“郡主,奴婢去厨房看看。”说完就福了一福转身离去。
      我冲顾蓁娘笑笑道:“她们还不知道事情的内幕,蓁娘别跟她们计较。只等你父亲案子水落石出,我自然跟她们交代清楚。”
      顾蓁娘默默不语,只是点点头。

      绍兴十三年的除夕,这是我回到古代过的第一个年。
      为了照顾身体尚未痊愈的靖方旭,我们将年夜饭摆到了我的卧房。屋里比平常多笼了两盆火炭,烧得红彤彤时而噼啪作响。墙角立柜上一只官窑粉青色冰裂纹双耳花瓶,瓶中供着一支疏密有致的红梅,那梅花香气在热气熏蒸下愈发浓郁扑鼻。阿绚她们抬了一张花梨木圆桌,桌沿一直靠到床边。靖方旭便在背后垫了靠背盘腿坐在床上。

      暮色刚刚降临,珍馐美味各色蔬果已摆满了桌子,我示意让阿绚她们一起坐下吃。但她们却只是道谢却不肯入座。靖方旭微微一笑道:“你们若觉得拘束,不妨下去另开一桌,这桌上有什么就依样儿再准备一份。我和郡主这儿不用你们伺候了。”
      红芹和绿萼仍在迟疑,倒是阿绚忙谢了恩拉着她们两个往外走。临出门前,还回头冲我挤了挤眼睛。

      靖方旭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叹道:“我看这个阿绚被你纵容的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我挨着他摆了个圆凳坐下,拿起烫过的酒壶给靖方旭斟上一杯,笑道:“那有什么不好?要不是因为你在这儿,她们肯定就坐下陪我一起吃了。”
      “这么说起来,好像为夫是多余的一样?”靖方旭无奈地摇摇头。
      “嘿嘿,相公你倒挺有自知之明。”我得意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大口,酒味醇香顿时漫卷过舌尖。靖方旭愕然地看着我道:“又没人跟你抢,你喝这么快做什么?”
      “喝酒本来就图个痛快,干吗要慢喝?”我一边夹了几口菜吃,一边笑道,“先声明,我可不陪你行酒令。”
      靖方旭微微一笑:“你就是想玩,也得等为夫痊愈之后。今晚我只陪你喝这一杯,喝过这一杯,你再愿意喝多喝少都随意,高兴就好。”说着,他从我身边拿过酒壶斟满我的酒杯,轻轻端起到我面前。

      我接过酒杯,与他轻轻一碰笑道:“来年大吉大利,恭喜发财。”
      他轻挑眉头,“下里巴人,就知道你说不出什么好话。”
      我撇嘴,连珠炮似的反驳他道:“下里巴人怎么了?难道下里巴人就不算好话了?那你倒说句阳春白雪的我听听?”
      他却不气不恼,气定神闲,“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靖方旭曼声轻吟,声音低沉柔和。我只觉得脸上发烫,一颗心砰砰跳得厉害。他举起酒杯缓缓将酒喝了下去,然后浅笑与我相望。我仿佛能头一次望到他的眼底深处,那深处亦是满满的温柔和喜悦。

      “娘子你发什么呆?莫非是觉得为夫潇洒不凡看得失神?”
      我回过神来,见靖方旭换作一脸戏谑的笑意,忙轻呸了他一声,低下头喝光杯里的酒,脸上越发热辣辣地烧起来。
      他愈发笑了起来,眼角眉梢都弯成温柔的弧度,声音很低很轻,却声声都落在我的心底。

      夜色渐深,我们将酒席撤去,换了茶果摆在桌上。外边开始有鞭炮的声音响起。由于靖府院落深阔,街上传来的鞭炮声声音都变成了仿若细细密密的雨声。我听得极不过瘾,于是向靖方旭笑道:“伯阳我们也去——”突然想到他身体不好,于是后半句就没说出口。
      靖方旭却已明白,他点点头道:“若是往年,我也早到院子里放鞭炮去了,今年碰上这倒霉事,更得放几个鞭炮去去晦气。走,阿谖你扶我到廊下去坐着,我看着你放。”顿了顿,他又笑道,“娘子,可别告诉为夫说你不敢放鞭炮哪?”
      我得意地拍拍胸膛道:“不敢?我三岁的时候就是放鞭的行家了!”

      院子里沿着廊下扎了一溜儿的红灯笼,我扶着靖方旭在长椅上坐下,又披了披风在他身上。然后叫阿绚她们出来一起放鞭炮。我们把鞭炮挂在竹竿上让塞了耳朵的书宏挑着,我拿根点着的香凑到那引子上,只见火光嗤嗤响着引子迅速缩短,我忙捂着耳朵三两步跑到一边,那鞭炮劈里啪啦震天响了起来。我和阿绚她们在鞭炮声里大声笑着,跳着,仿佛过去一年的烦恼都随着鞭炮烟消云散。突然阿绚诡秘地笑着,悄悄拉了一下我的衣袖,我大声问她做什么,她但笑不语,只是偷偷指向靖方旭的方向。我抬眼望去,只见他斜靠着朱红色的立柱,红灯笼照亮了他笑微微的脸庞,温柔胶着的视线刚好朝向我的方向……

      阿绚她们又拿了烟花在院子里放。我悄悄走回到靖方旭身边,挨着他坐下,他微笑着握住我的手,同我一起看院子里流光溢彩火树银花。他的手修长有力,透着暖暖的温度,仿佛一直能暖到人的心里。景阳宫浑厚祥和的钟声响起,传遍临安城大街小巷,一直敲入人的心里。
      我们相依而坐,一起迎来了临安十四年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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