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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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芬妮摩尔说，“想象一个男人，生来就少了一颗心，他善良、正直、彬彬有礼，但就是没有那颗心。”
可是爱不爱，和有没有那颗心有什么关系。
李梦芸并没有躲她太久，她约她就在那间她等了她一下午的咖啡厅见面。
林江茗先到的，她从来没有让她等过她。
二十八岁的李梦芸穿了浅蓝色的长裙和白色的帆布鞋。一如她二十岁的样子。还是那般的美丽，美丽得江茗不敢去看，她怕会忍不住流泪。
可是来之前，她已经发过誓了，今天不需要眼泪。
李梦芸坐她的前面。
江茗知道她在看她，她错开了目光看向窗外，看那些路过的那么多人，全都与她无关。
她说，江茗，我。。。。
我知道你不爱我。她替她说出她犹豫在嘴的话。
我知道的，其实我一直都知道的，我在心里问过了自己那么多次，我一直很明白。
江茗，我有一个哥哥，他比我大八岁，我是跟着他长大的，我们关系很好，他教我画画，弹钢琴给我听。他英俊潇洒，彬彬有礼，有很多女孩爱他，我也爱他，我们全家都以他为骄傲。可是有一天他告诉我们他是同性恋，他爱上了大他五岁的钢琴老师，他十九岁就和他在一起，他们在一起八年，他要求父母接受他们。爸爸、妈妈、不能接受，把他关在家里。不知怎么的，很快外面的人就知道了这件事情，本来邀请他去演出的学校也拒绝了他，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每天弹钢琴，有时候很忧伤，有时候只是单纯的在砸钢琴。我和父母听着这些声音天天为他忧心，可是有一天他自杀了，割腕。一个男人竟然用这样的方式自杀。他疯狂的弹着钢琴，琴键上全是血，滴在地上，滴答滴答的，像下雨天的声音。
哥哥就这样离开我们，没多久妈妈也抑郁而终，后来爸爸移居美国。那年我才十九岁。
林江茗紧紧的掐着自己的手。认识八年，她一直不知道李梦芸的家庭，也从没想过要问她。虽然一直知道她是悲伤的，但不知至于此。
她想，如果当初问了会不会就不这样了。不，也许问了，她们根本就没有后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
“我想知道我哥哥为什么是同性恋，我想知道他怎么能能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八年。”
八年？所以和我一起也是八年，时光也像是一个笑话，在笑我这个傻瓜。林江茗其实很想问她，那你现在明白了吗，可是她怕答案是，明白了，所以结束了。
其实，我宁愿结束得不明不白，这样我就有理由再跟着你。
林江茗记起，她第一次吻了她的那个晚上，她说她是她女朋友那个晚上。她所有的温柔都是因为他哥哥的悲剧吧，所以她其实只是同情她，才想保护她。
江茗，那段时间我很难过，我准备旅行，从西安、一直往西南走，我去了湖南、重庆、成都、昆明。我遇见各种各样的人，听他们说话，画画，我需要遇到很多的陌生人来抹平我内心的悲伤，然后最后一站遇见了你。
江茗，对不起，是我一直在贪恋你的温柔与陪伴。
芸，那位林先生很像你哥哥吧，所以你才这么快决定。
林江茗的声音一下子温柔了，温柔而平静。但是李梦芸听见了那里面的悲伤。她始终没有转过头来看她一样，李梦芸看见玻璃窗上倒映着江茗的脸，有些模糊，她的眉皱着，幅度很小。每次她难过的时候，眉都是轻轻的皱着。她不想看到这样的江茗，可是眼睛去盯着玻璃窗没办法转移。
江茗，年初的时候我去见爸爸，其实他并没有生病，是霍军把我和你的事告诉了他。爸爸没有生气，可是我一辈子忘不了他看着我那悲伤的眼神，就像哥哥去世的时候。他的眼神里是悲痛，是失望，可是就是没有生气。我宁愿他大发雷霆，也敢去承受他的眼神。
景荣是爸爸朋友的儿子，我见他第一眼就明白了，爸爸喜欢他，他和哥哥一样会弹钢琴，温润有礼，爸爸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微笑。
江茗，我只有爸爸了，虽然他有了新的家庭，可是我只有他了。
芸，你还有我。林江茗本来想这么说的，但是这话听起来像嘲讽。
江茗，不要原谅我，我不要你原谅我。
林江茗慢慢的转过头，头枕着手趴在桌上。眼神轻柔的盯着桌上的咖啡杯，还没有喝过一口的卡布奇洛，咖啡上的叶子形状还没有散，江茗用调羹轻轻的搅拌着。
她说，芸你看，我们本来是像这叶子的，以为自己独立、美丽、而与众不同，可是一受到外力的作用，哪怕只是那么微小它都承受不起。
其实十五岁那年遇见你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不过那些喜欢都是短短的喜欢。如果，你后来没有给我寄信，我只会在很多年后，给别人说起以前认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孩。我给你写信，等你回信，你没有拒绝我，所以我去了以为有你的城市。第一年，没有遇见你。其实，如果一直这样，你没再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我不会爱上你的。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有多大，让我遇上一次爱上一次，直至不死不休。
我一直在想，我这一生到底要遇见多少个喜欢的人，与之失之交臂，才会遇见一个我爱的人。想多了才明白，我这一生大概是要路过很多个在我生命里影响深刻的人，才有幸遇得一个，愿与我一起厮守，却不会终生。我不知道到底是幸还是不幸，我每次遇见的都是你，每次错过的也是你，原来我生命里路过的那么多重要的人，全是你。
这么多你，却没留下一个给我。
江茗，对不起，你不要原谅我。
林江茗最喜欢的，温柔的、独一无二的李梦芸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是那么悲戚。
不该是这样的。
不该是这样的！
芸，我原谅你，这一切不该是这样的，我当初明明只是想来你的城市见你一面，谁知道最后竟然奢望着能和你在一起，我还期待着我们有自己的家庭，我期待着可以在你的身边一辈子。原谅我才是，我原来明明只是想见见你的，怎么到后来竟然这么贪婪。
其实明明我最初的期望全都满足了的，是我贪心，想要的越来越多。
江茗...
你不要说话，让我说。我其实没我说的那么伟大，我说那么多只是为了让你内疚，让你忘不了我，因为这世上再不可能有人比我更爱你，你这辈子不会再遇到第二个我了。其实我也只是这样安慰自己，以后那么长，谁能保证可以记得一个人一辈子。
芸，我不会祝福你的，有那么多人祝福你，有那么多人期待你，祝福你幸福的婚姻，英俊的丈夫，正常的生活，所以我不会祝福你。
林江茗说得很慢，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的情绪，她的眼睛依然一直看着咖啡杯，人慢而不停的搅动着。李梦芸突然伸手握住了她悬在咖啡杯上的手，突然的停顿使得咖啡溅在了她的手上，哪怕是夏天，她的手依旧很冰凉。
江茗，你看着我，你看着我，我怕我们以后再也不会见面了，我求求你看着我。
林江茗抬起头，手撑着额头看她，李梦芸发现她竟然在笑，她的嘴角轻轻弯起,眼神却有些迷离。
她说，芸，我们不会再见了。
前些天妈妈打电话来说外公身体不大好，我要回家了。我以前本来只是想当个语文老师的，后来做了编剧，还获得了奖，够了，我该满足了。我想回家了，我想妈妈和弟弟，我可以回去做一个语文老师，然后......然后相夫教子，再也不会来北方。
我们不会再见了的。
一切都够了。
林江茗感觉到李梦芸握着她的手很用力，用力到她的骨节开始疼痛，可是她没有挣开，脸上还是浅浅而安然的笑，那样的笑，毫无杀伤力，却像寒冰一样融进李梦芸的心灵。
她的全身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冰透了。
她一把拉起了江茗，然后轻轻的吻了她的唇角，她披散的头发扫过她的脖颈，听不见外面渐渐而且的议论声，她听见她说，江茗，不要忘了我，我知道你以后会遇到其他的人，她，他们会比我好，比我对你好，你会在漫长的人生里爱上别人，与之共度一生，可是不要原谅我，也不要忘记我，我是你生命里第一无二的李梦芸。
江茗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脸颊滑下，沿着脖子，流进衣服里。她最后留给她的是眼泪。
李梦芸推开她，跑了出去。
她留给她的永远是背影，最后一次也是一样。有很多的机会，上帝从来没有给过林江茗，唯独残忍，她这次和芸一样的残忍。
林江茗坐下来开始喝那杯凉了的咖啡。
她想起有句话说，人在风中，聚散都不由我。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