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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那日的雨大极,噼里啪啦地直往下落着。
      阿裘站在长青殿外,谁的劝也不听,就那么孤零零地站着,任冰冷的雨水顺着身线渗入里衣。
      长青殿的门始终闭着,他的满腔热血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淋成了死水。
      他确实活该,生在皇家,他罪有应得。
      他从来看得很开。只是有些时候,恶意的反抗会来得莫名又奇妙,他甚至都不知道,他在期待着什么,又在等待着什么。
      文丞或许早离开了,又或许早挥马去了边疆。谁会等他阿裘,谁会在宫门之外,等他阿裘长久。

      那场雨,直下到半夜才停。次日,太子大病,直到冬末春初,才始愈下。

      永和十九年,春。文将军挥军北上,始伐匈奴。次年春,大捷,驱鞑虏于关山以北。

      长青殿内。中草药味愈浓,常年紧闭的殿门旁,只有一宫女静静地候着。
      忽一小太监快步踱来,与门外宫女轻声道了两句,才推开殿门,快步走了进去。
      殿内珠帘低垂,小太监在帘外止了步子,恭敬地微弯下腰。
      “娘娘,今儿太子去戏园里听曲儿,戌时方回的东宫。”
      帘内的人未曾回应,只那么静静地斜倚着,良久,才缓缓出声。
      “太子可去了媛妃的住处?”
      “不曾,前月大婚后便不曾去。”
      帘内的香炉忽被一把扫到地上,浓郁的檀香味透过层层珠帘弥绕着整个长青殿。
      内室里的声音忽变得柔和的诡异。
      “皇上的药可曾按时熬着?”
      “回娘娘,圣上的药不曾断过。”
      “如此,莫断了便是。”帘内的声音始终淡淡的,除却倒在地上的香炉,谁也看不出喜怒。
      小太监应了声“是”,躬身退了出来。

      太子殿内从无什么丝竹管弦,夜初始,便百籁俱寂。
      阿裘是个娇纵的阿裘,是个奢靡的太子。只是他始终不太懂得夜里取乐,他贪欢,却也嗜睡。他不是个夜猫子。
      他只记得捷报是前月传来的,那日,他恰逢大婚。
      他只记得他的太子妃端庄贤淑,他本该安于现状。
      他本该按着那人的作想,一步一步地堕入蛛网。
      一切的一切,也都只是本该如此。
      他还是罢去了夜里的笙萧,但他白日依旧放歌纵酒,他的太子之位,依旧还是按着那人的作想,一步一步地,坐得摇摇欲坠。

      又是一场春雨。
      春季,倒也是个扰人的季节。阿裘伏在窗前的矮榻上,望着檐外的滴水,微愣了神。
      “太子爷,文将军持捷报回京也一月有余了,皇后娘娘命奴才给爷告个醒。”
      阿裘不知小太监何时入的屋,闪过神来时,便也只瞅见刘齐躬身垂下的脑袋。
      “既是母后告的醒,我应着便是。”
      他一点儿也不想见文丞,折腾了一月,如今,却是一日也逃脱不去了。

      将军府比太子殿气派。阿裘初来将军府,便觉得皇恩浩荡,圣宠光怪,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过去的文丞,也不过是同他般痴闹的泼皮破落儿户。
      不想,却转瞬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
      而他,却还是那个无用的太子阿裘,不良不莠,乖张殆荡。

      太子亲临,大将军本该亲自恭迎。
      纵然他是个素来不受人待见的混太子,皇家的地位尊卑,却也得安安稳稳地搭个空头架子。

      将军府门前,跪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只独却少了文将军。
      意料之中,却又是意料之外。
      阿裘本该舒口气,文丞显然不愿见他。他这人,总是合该被人厌恶的。

      府里的奴仆领着他穿过前堂,只道将军前日春雨淋湿了身子,在屋内调养着,见不得风。
      阿裘暗哂,却不知这大将军的身子骨,怎的也同女儿家般娇弱了。
      文丞的府邸弯弯绕绕的,走了半晌,才约莫步入了主屋前的院落。
      “殿下,老奴入不得主屋。将军吩咐了,太子爷来了只管进去便好,无需通报。”老仆弯腰欠了欠身。
      阿裘淡淡应了声,方才抬腿入了里屋。

      里屋的摆设,却是比外院素雅得多。镂空雕花的窗栏旁,只横放着一桌一榻。
      左右环视了一周,却是没瞧见半点人影,阿裘有些疑惑地喊了几声“文丞”。却是半晌也无人应。
      阿裘又往里头望了望,见着实无人,转身欲回。

      却不想,前脚还未迈至门边,便突被一人搂住了腰身,捂住了嘴。

      阿裘愈挣扎,那人的手便愈紧一分,勒得他腹部生疼。
      “阿裘。”身后的人忽紧紧拥住他,只一遍又一遍地轻喃着“阿裘……阿裘……”。
      他突然失了挣扎的力气,就那么任对方死力拥着。
      嘴上的手渐渐失了力道,阿裘良久,才出声。
      “文丞,你不该回来的。”

      身后忽发出一声冷笑,本拥着他的手,缓缓附上他的胸口,声音低沉而危险。
      “是啊,你和你的爱妃如胶似漆的,我回来干什么?”

      他不语,只垂着头,却突然想起,那年上元佳节,他和文丞一起糊的白兔灯笼。
      他们糊得认真。诺大的皇宫内外,却也只有这一盏灯,糊得谨慎又粗糙。

      他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离开的将军府。只觉得身子冷得厉害,被矫帘外透进来的风吹得直打寒战。
      阿裘从来看不清未来的路,便一如他模模糊糊地从过去走来。
      他连自己都不知道,时光把他抛去了哪里,又到哪里,去寻找出路。
      他想,他终该是要钻进死胡同里了。

      本以为,这年春便将这样平平淡淡地过去。却不想在季末,平白多出了个举国欢庆。
      大梁国淮安公主大婚。驸马爷,却是当朝的铁血将军。
      文丞总归是成了家室,做了别人的夫。

      文丞的婚礼定在五月初八。那日阿裘起了大早,却也不如说是一宿没睡。
      至于为什么,他也说不出。
      他同他的太子妃一齐盛装赴宴。他的笑容持续了好久,直到夜宴将毕,却已是八分醉气,不甚清醒了。
      好在他醉酒后通常沉闷不语,脑袋却是多半糊涂。也好在无人看出端倪,倒也没再失态,去平白招惹那酒后无德的罪名。
      至于后来的事,他倒也忘去了大半。只记得文丞不停地敬他酒,他喝不下,便就着他的手看似无意地强灌下去。文丞望着他的眼,却总是温温润润的,叫那有心防范之人,也是受不住半分。
      再后来,只听说他是被文将军送回的太子殿。
      不过于此,阿裘大多是毫无记忆。
      他在自己的寝宫里醒来,头疼欲裂,只觉得浑身不甚舒爽。
      阿裘唤宫女备了热水,才将自己从头到脚整理了个透彻。
      早朝在前日父皇大病时便暂免了。阿裘无所事事,只埋头又睡去半天。
      还未入夜,便突下起了大雨,吹得门边的锦帘猎猎作响。
      这天,终是要变了。

      皇上的病愈重,却是在前日宣了文将军入宫。
      之后的事,谁也究不清楚。
      他只记得刘齐踉踉跄跄地跑进内殿,那时,才将将入夜。
      刘齐说,右相叛变,和御林军总统包围了整个皇城。
      刘齐说,叛军终是杀进来了,殿下该作何是好。
      作何是好?他能作何是好?
      料想纵然右相杀进了他的行宫,也不会有人愿意为他动一根指头。

      他还记得那天的夜,和今夜一样,暗的深沉。
      他在长青殿外跪着,雨糊了满眼,浑浑噩噩中,他看见那扇暗朱色的大门缓缓打开,他看见他的母后轻抬手,这一抬手,便是三百鞭。
      长鞭落下,新伤落在旧伤上,绞开刚结的血痂。谁也看不见,那单薄的外衫下,纤瘦的骨架上,满是新旧的伤疤与鞭痕。
      他感觉到身后冷漠的视线,突然盼望着这三百鞭全数落下。
      依旧如往,鞭子总会在他将要失去意识前停下,这样的刑法,他永远数不到三百鞭。
      他被推进了行宫,只听到门外的锁,轻轻冷冷地落下。

      ”太子爷?”刘齐再次出声。
      阿裘收回望着窗外的视线,他回头,对上刘齐恰抬起的眼,轻声道:”你回长青殿罢,我本身便不是你的主子。”
      刘齐有些讶然地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也没说,他第一次,带着从未有过的恭敬,退出了太子行宫。

      永和二十年,右相叛变,文将军奉旨挥十万大军直入皇城,斩御林军总统余施于朱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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