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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八、恶犬相欺 ...

  •   在水岸食堂打了几天饭,白茵又被派到秋声餐厅去打饭,由此开启了她人生中最耻辱的一页。秋声餐厅仅六十余平米,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浓缩了水岸食堂的所有精华。秋声餐厅因是教职工专用食堂,仅面向全校教职工开放,学生不能刷卡,更不能付现金。由于校领导及后勤领导均在此就餐,餐厅里的菜肴均是从水岸食堂挑选的精品,冷菜、热菜、炖菜样样齐全,有部分菜肴学生甚至从来没吃到过。
      秋声餐厅的所有饭菜均是从水岸食堂运过去的,餐厅里只配有多功能电面锅、蒸箱、烤饼机等简单的食品加工设备,可以煮水饺和面条、热菜,煎鸡蛋和面饼。每天早、中、晚三顿,一支基本固定的队伍便将大大小小几十盘熟食搬上餐车,从水岸食堂运往秋声餐厅,倒进餐厅里的专用食盒,再用勺子一盘一盘地打出来;就餐结束后又将专用食盒、各种瓢勺洗净,并擦净桌台,最后把脏碗筷全部撂好收拾进塑料筐里,抬上餐厅运回去。一盘菜少说也有十来斤,每就餐一次,一个人就得来回搬运十多趟,这个劳动量还算轻的;最让白茵发怵的是早餐的大桶豆浆、午餐的满箱米饭和就餐结束后满筐脏得令人作呕的碗筷,这些物品少则五六十斤,多则上百斤。
      餐厅里的菜肴以自助的形式摆放,米饭、冷菜、素菜、荤菜、炖菜,一字排开,末端是两个员工收银。白茵曾经无数次在这个餐厅吃饭,对餐厅里的好几个员工都很面熟,特别是两个收银员。她正式加入这支队伍才得知负责刷卡的两个女孩的情况,那个每天都精心化妆的钟菊,是送餐队伍中年长女工严映辉的姑表侄女;另一个身形小巧能说会道的叫祁腊梅。还有一个身兼开送餐车和打饭的师傅则是曹北权,他头发花白,已年过六旬,是返聘到水岸食堂来的;他对谁都乐呵呵的,有时说得兴起还亲切地拍拍对方的肩膀。白茵暗自庆幸,这些人待人是如此和善,现在她加入他们中间,相处应该会很愉快,至少比在水岸食堂强得多。
      哪知去秋声餐厅的第一天清晨,她就受尽了冷眼,尝尽了苦头。负责到秋声餐厅卖早点的加上白茵共是七人,除曹北权之外全是女性。每天早晨他们分头行动,这个准备牛奶、酸奶和豆奶,那个准备各种煎饼和糕点……白茵去蒸饭间搬了几盘馒头和肉包之后,见菜包还没有蒸熟,便来到面点房,桌上放着大大小小好几盘饼,就问还在切三角饼的钟菊:“我先端哪一盘去?”钟菊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答道:“你没长眼睛啊,自己看嘛!”白茵碰了一鼻子灰,不再多问,挑了一盘装得最满的准备端走,不料又被钟菊喝住了:“没看到还没盖盖子吗?盖好盖子的才能拿走,这盘还要装油条碎末的。”
      白茵只得耐心地等她将切好的油条碎末装进碗里,再把碗放进盘子里,盖好盖子,才端着盘子去餐车。看看大家准备得差不多了,有几位员工已经坐进了驾驶室,她正想跟在祁腊梅后面走上餐车,突然觉得胳膊肘被谁重重地拐了一下,她诧异地回过头去,只见曹师傅向靠在大门边的两个大铁桶努了努嘴,其中一个装满豆浆,另一个装满白粥。这类大铁桶即使是空的,都足有十多斤,装满后该有八九十斤吧。曹师傅左手轻轻提起铁桶的一只耳朵,白茵伸出羸弱的双手,牢牢抓住另一只耳朵,咬紧下唇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提,才堪堪挪动分毫,一张清瘦的脸憋得青紫,几乎是被曹师傅拖到餐车的后备厢,抬上车的时候颤颤巍巍的。组长鄂清芬一直在旁冷眼瞧着,见她实在不中用,才上前助她一臂之力。
      在前往秋声餐厅的途中,坐在白茵身边的祁腊梅阴阳怪气地开了腔:“小白,我发现你干活简直连八十岁的老太太都不如,要不是你有文凭,无论你在哪儿都找不到工作的。你真的要好好加强锻炼,否则以后生孩子都没力气的。”末了还不忘附上一句,“我这都是为你好。”你见过八十岁的老太太干活的?我能不能找到工作关你什么事?白茵很想回嘴,但想到初次加入她们的团队,关系不能太恶化,便强自忍下去了;除了餐车马达的“突突”声,谁都没有接茬。她自幼没干过多少体力活,就算加强锻炼,也得有一个渐进的过程吧,这样冷不丁逼着人抬近百斤重物,不是把人往死里整么!
      下车之后,又将食物一趟趟搬到餐厅,倒进指定的食盒。组长对祁腊梅说:“腊梅,把各种早点的价格告诉小白。”祁腊梅便一一指点:“馒头是三毛,花卷四毛,肉包六毛……”
      白茵一边听一边点头:“嗯,知道了。”
      “知道了?”祁腊梅尖声冷笑道,“我还没说完你就知道了?”她又提高嗓门对组长和其它同事连声说,“小白真聪明,不愧为大学生啊,我的话还没说完,她就全部知道了。那其它早点的价格我就不多说了啊。”
      白茵忙解释:“我说的是这几个品种的价格知道了,那些油炸类的再告诉我一下。”祁腊梅这才不情不愿地继续讲起来。
      原来这些人的灿烂笑容都是给领导看的,假如她不跟他们一起干活,恐怕永远看不到他们的猴屁股吧。他们那种含有报复性快意的眼神似乎在说:“我们为你服务了无数次,今天总算落到我手里了。原来你也有今天,我还以为你有多高贵呢!”果真是落汤的凤凰不如鸡,既然她落到她们手里,便只有任她们踩踏了。她遥想当年的知青上山下乡,那些一辈子都没握过锄头把的青年男女,又能博得本土农民的几分同情?
      把食盒整理好后,白茵便开始卖早点。这时已有几位员工拿了早点,端到餐厅的最角落去吃。白茵扫视她们的盘子,有煎饺、油炸薄饼、水煮蛋等,完全没有遵守水岸食堂那边的规定;但组长没吩咐她吃早饭,她是不敢私自去吃的。
      很快她就碰到了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赖总。赖总在后勤时是个出了名的事业狂人,每天清晨六点起床,七点到单位,直到深夜才回家,双休和节假日都不例外,真正达到了“五加二”(五天工作日加双休)、“白加黑”(白天加晚上)。后来听说赖总的老婆患有胰腺癌,已有两年多的历史了,怪不得赖总宁愿在办公室待着都不想回家呢。这不,餐厅刚开始卖早点,他就踱进来了。
      “两个菜饼。”赖总在接过白茵递来的餐盘时,以极其犀利的目光飞快地刮过她的脸,就像他第一次召见白茵时那样狂野,随即深深地隐藏起来。白茵只作不知,继续不温不火地给各色人等拿早餐。
      “给我一个麦糊烧。”一个老师说。
      “麦糊烧?”白茵茫然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吗!”那个老师不满地加重语气,用手指在一个食盒上方的玻璃罩子上叩了两下。
      “这是南瓜丝饼。”白茵语气平缓地答道。
      祁腊梅刚好吃完走过来,她将白茵往旁一推,笑着迎去向对方解释:“我来给你拿。她是新来的,还不懂。”又横了白茵一眼,“这边很多人都把南瓜丝饼叫麦糊烧,下次可别忘了。”
      “哟,你怎么在这里?”白茵耳边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一抬头,竟是杨非所在学院的金院长,他以关切的目光望着白茵,但又不便多言,只是意味深长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呵呵,集团到这里轮岗一段时间。”白茵尴尬地笑了笑,“您想吃点什么?”
      “两个肉包、一个鸡蛋,再加一碗菜粥。”片刻之后,白茵已麻利地递过去。
      过不多久,一个女人突然端着一只装有一块三角饼的盘子来到白茵面前大叫道:“这是你刚才夹给我的,这么小,叫我怎么吃!”
      顾客那么多,白茵早就对她没印象了,她瞟了一眼餐盘,发现的确比其它饼小了一点儿,便作了让步:“来就餐的顾客很多,也没注意到三角饼的大小,这样吧,下次你来吃饭时少算一毛钱。”
      那女人还是唧唧哝哝的赖着不走,影响了其它人排队购买。祁腊梅见状,忙给她又夹了一块三角饼,连声说:“给你给你。”她才心满意足地走了。
      “小白,趁着现在人少,快去吃早饭,否则待会儿顾客多,会忙不过来的。”组长吩咐道,白茵这才敢起身去吃。
      白茵素来肠胃不好,每顿饭都是一口口慢慢咀嚼。她还没吃完一半,组长鄂清芬就在售菜窗口催她:“小白,快点吃哦,吃了好来帮忙!”眨眼间,售卖窗口前又排起了一条长龙。白茵急忙放下筷子,匆匆跑到前面继续卖早餐,直到这批人全部走光,才继续回到自己的饭桌前,这时她已食欲全无,何况肉包和黑米粥全凉透了。由于精神过于紧张,她接连打了好几个嗝,感到胃里很不舒服,她将馒头和粥统统倒进垃圾桶,只从热水瓶里倒了小半碗白开水咽了几口,便继续卖早餐去了。
      “呀,这不是小白吗,怎么到这里来了?”在图书馆工作的王老师来吃早饭时,乍一见到白茵,立刻热情地跟她打起招呼来。
      “嗯,有空再说吧。”白茵极力牵扯起嘴角的肌肉,使之看上去有点像在笑。
      快到8点半,大家便开始忙着收拾各色早点,将发糕、馒头和各色包子集中在满满两个盘子里放进蒸箱,准备中午继续售卖;剩下的食品全部带回水岸食堂。这时进来一位身形高大威猛的顾客,曹北权老远就满脸堆笑地迎上去问候:“哟,李老师来了,想吃点什么?”
      “今天家里有客,来10个白馒头、6个玉米馒头。”李老师边说边继续看。
      白茵立刻为李老师打包,曹北权将她手中的塑料袋夺过来:“我来吧。”用大铁夹子一夹就是三五个,也不知往袋子里装了多少。
      “多少钱?”李老师一边掏出饭卡向收银机走去,一边问。
      “算了,算了。”曹北权连连摆手,将满袋的馒头交给李老师。白茵虽有些疑惑,但见这么德高望重的人发话了,以为他们都是这样经常拿公家的食物送人情,自己又何必这么不识相呢?
      哪知搬完物品快上车时,钟菊没好气地对她发作了:“刚才你干嘛不数一下个数?”
      “曹师傅不是说算了吗……”白茵有些心虚地回答,倒像自己占了食堂的便宜似的。
      “他说算了就算了?只要经你的手拿的东西,你就得报数!”钟菊不敢教训曹北权,对白茵可没半点客气。
      “都像你这样,食堂不亏死了!”祁腊梅也冷语相讥。
      白茵一言不发,只是牢牢地记住了这个教训,以后每次曹北权说“算了”的时候,哪怕多给一个白馒头,她也飞快地加上三毛,不料这样又惹得曹北权不满。无论她怎么做,总会有人跟她过不去,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午餐是一天中最忙的时候,在小小的秋声餐厅就餐的教职工及其家属高达一千余人,食堂员工从10点半开始准备,直到下午13点,才把撂好的脏碗筷运回水岸食堂。从11点到12点这段就餐高峰,往往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只得拼命憋着。况且食堂里是没有厕所的,要想上厕所必须登上后勤总部二楼,在这里难免会碰见无数熟面孔,他们见白茵身着一套肮脏油腻的食堂一线员工工作服,大多数都视而不见,白茵也不想搭理他们;只有极少数向她友好地微微一笑,她才向她们轻轻地点一下头。
      那一天,白茵在餐厅的窗口认识了多少熟人啊!她在后勤工作的领导和同事、杨非学院的数十位老师,还有她平时在工作和生活中认识的朋友,全在这里就餐。他们惊讶地打量着她,向她问东问西,令她有一种深深的羞辱感。她的尊严被践踏了一地,不仅仅是被集团几个头头脑脑轻贱,更被这些一线打工的男男女女踩进泔水桶,让她在所有熟悉朋友面前都颜面扫地。
      餐厅的门朝北开,因此冬日里寒风多、阳光少。在午后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当白茵还在忙着收起脏盘子,将满满的垃圾远远扔进马路对面的垃圾桶,或是在冰寒刺骨的冷水里倒上洗洁精清洗各种餐具时,楼月明却已经悠闲地吃饱喝足,像母鸡领着一群小鸡一般,带领她的下属在集团门口边晒太阳边闲聊,眼角的余光不时瞥向餐厅这边,细细赏鉴白茵所受的种种折磨。白茵记得楼月明此前是没有在集团门口晒太阳的习惯的,她每次午餐后都是和下属一道去旁边的秋声苑小区里转悠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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