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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子房次日便离开了临淄。他的汉王依然被围困着,需要他的良策。
      失去土壤滋润的芙蕖一天天消萎。要是当年跟母亲学点阴阳术,我就不至于看见芙蕖凋谢而手足无措了。
      韩信一直没来。
      于是我便带上一壶米酒,带上子房的芙蕖,去齐相旧府找他。
      齐王宫早就被霸王毁灭,独留齐相田荣的府邸安然无恙,供给王室。如今田氏被逐,韩信取而代之,成为整个齐地的主人。
      这是我第三次走进这座府邸,本有些感概,在红衣咧咧的汉军折戟郎的注目下消失殆尽。
      他们看我的眼神带着善意的嘲弄,仿佛在说,韩将军不近女色,如今为王也转了性。
      我再见韩信时,他正在睡觉。我本不好打扰他,但他的侍女已经为我为我引见。
      我知道韩信在寝室见我多有侮辱之意,况且他刚安眠,衣衫不整,还没有整理的意愿。他便坐在塌上看着我,随即目光被芙蕖所吸引。
      “你当真记得寡人的话。”
      我对他行叩拜大礼,唯唯称诺。
      “过来,于寡人跟前就坐。”
      侍女便安好坐席,并端来短案,盛放米酒。
      “子房先生临走前,叮嘱妾将此芙蕖献于大王。”我低头陈述事实,“大王久不来酒肆,芙蕖一日不如一日,妾斗胆进府献花。”
      “你是谁?”这是他第二次质疑我。
      他的确是机警之人。是啊,齐地刚平,他口中多诈的齐人怀着国仇家恨欲取他性命。或者生在这个礼乐崩坏的乱世,多少出生卑微的人企图用武力赢得身份进而赢得尊重。但他们之中又有多少人能明白,从付诸暴力的那一刻,他们便永远失去了被人尊重的前提。
      我是谁?我想他若不问,我自己都快忘记自己姓甚。
      “妾不敢欺瞒大王。妾姓妫,大人田氏。”
      “田氏,田荣之女,前齐王广之女弟。”又是肯定的语气,“妫姝,你才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大王是齐王,齐地乃是大王之地,便不在姓妫,也不氏田。”
      我不过田氏一个庶出之女,早年便被遗弃在桑海。即便后来几经辗转回到临淄,依旧与齐相毫无关系。

      “子房可还有话?”
      “没有。”我据实而答,“不过,妾度子房先生的意思是……”
      “我知道。”这是他第二次打断我的话,不过这次显然比上次失礼多了。
      “但妾仍要直言,”我想应该轮到我了,也必须让我陈述了,“大王先前问妾关于颜二先生之事。妾肯定的回答您,子房先生与颜二先生情深意重,两人亲密无间。子房先生独爱芙蕖,其实不是子房先生喜爱,他不过爱屋及乌。况且,大王您永远也比不过颜二先生。因为您永远也无法跟一缕幽魂比。颜二对于子房,是年轻气盛的无畏与勇气,是挥斥方遒的意气风发,是代表着他最好的青春年华。”
      我做好立刻命绝的准备。
      但见韩信到没发怒,他只是面色凝重,看着酒壶。
      “米酒?”他并不接上话,想终止我的陈述,“楚地产稻,以稻酿酒,甘甜味醇。没想到在齐地也能喝上。齐妫,你陪寡人喝两杯。”
      全当是可怜寡人。我想这才是他要说的。
      我为他斟酒,与他对饮。十年前那股淡然的思绪被重新勾起。
      我才是最可悲的人。难道不是吗?十年前我爱上了一个不会回报我的男人,十年后我重蹈覆辙,即便如此,我依旧只能拿这些属于他们或别人的感情与他们周旋。
      “大王……”我说过轮到我了,我必须直抒胸臆,即便死在当前,亦是无悔,“妾昨晚梦见桑海,桑海之滨全是芙蕖,子房先生立于其中。妾急于靠近,却无舟载之,故妾溯游而从。顿时天色大变,狂风四作,腾翻巨浪,眼看就要被大浪吞没。就在此时,子房先生又立于巨浪之上。妾思之,海中何有芙蕖,人又何立于浪间?但妾依旧惶恐,直到人面渐渐变化,最终化成大王您的样子……”
      直到幻化成您的样子,焦躁不安的心一下子就风平浪静了。
      我半生都在追赶子房的步伐,即便我很早便学会了审时度势,却依旧存在着一段距离,是我无论如何也跨不过。终于,在山河碎裂的瞬间,子房终于停下了脚步。但我却感到害怕,仿佛那属于他的孤影会彻底消失。最后他转过身来,面目不清,最终幻成旁人的模样。
      梦讲完了。梦里的情形是假的,现实却是如此真实。
      无论狂风掀起多大的浪,风平浪静之后,除了我潮湿了我的心之外,什么都留不下。韩信终于还是没有发言,他的目光最终也再次从我身上移开。
      他再次看着芙蕖,企图看出个所以然来。
      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谁都不愿意打开那扇窗。
      子房啊子房,不愧是深谙谋略的帝王之师,不愧为颜二先生口中的强者。为了你的帝王业我们都必须牺牲。
      齐伪诈多变,反覆之国,南边楚,故刀兵必然,故良将为王亦是必然,故旧主为姻更是必然。
      良久,韩信起身,走到我面前,隔得如此之近,甚至都能闻到他衣衫上的血腥味。
      他伸出手来,有些粗糙的手指饶过脸颊,终于,他轻捏住我的下巴,再微微抬手,迫使我抬头与他四目相对。
      “齐地多美人,世人诚不欺寡人。”
      “姝子可愿为后?”
      十年前,多么天真的认为六世韩相的张良子房才华横溢,他心中那远大前程绝非遥不可及。复兴韩国,还都于郑,韩相齐相,这般匹配。
      五年前,母亲临终遗言,倒真把我的命运定在了此时。
      王后命格,不可改变,可变者乃心,动心则万劫不复。
      三年前,大人死后,公叔承志,立嫡兄为王,复我宗藉。或是公叔欲连姻荆楚,他怎么能想到:月前还是齐国公室,月后竟成了齐国外戚!
      终于还是将自己陷入了不可改变的困境。
      “为齐安定计,妾愿为之。”
      十四岁少女的美梦早就消失在那一朵朵洁白的芙蕖中。二十岁的梦充满血泪,醒来又留下辗转反侧着的焦虑不安。二十四岁的梦,风平浪静后,再也找不回那最为熟悉的人面。
      就像中天的明星,虽然璀璨,却依旧无法与月争辉。
      韩信眼中的肤浅做作的神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与他身份相符的坚定,但眼角眉梢间那抹哀伤却又如此明显。
      我想,至少我与他不会同塌而异梦。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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