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制点/Pressure Point》嗟然

64、归潮

　　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John仍然感觉像是在做梦。空旷陌生的体育场，怀抱着流着血的Sherlock，一边手举着枪。而那个在过去的一年多里曾是温语安慰的爱人、妻子，同样也是说谎者和冷血杀手的人，却在刚刚又向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人开了一枪后流露出期待的神情。

　　“跟我走，John。”他听见她当时这么说。

　　他呆立当场，远没法理解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就好像所听到的是根本无法解读的语言而被生生隔挡在震惊与愤怒的迷雾间。

　　Sherlock还在他怀里颤抖，不罢休地揪着他的衣襟试图说着混乱不清的碎语，他能感觉手指上的滑腻触感，血液正浸透布料越染越多，可就是没法从瞪着Mary的举动里分出精力给他回应，他简直动不了。

　　“我们才是你的家，跟我走John！”

　　他又听到一句，飘渺遥远，混沌的在空荡的场地回响。而John终于感觉到了大脑连同腿脚慢慢醒转的刺麻感，他猛眨着眼睛吸进一口空气，低头看向Sherlock。

　　“嘘，别再乱动了好吗？救护车马上就到了……”

　　他几乎用上了恳求的语气，终于看到Sherlock安静下来，只是不肯闭上休息的眼睛依旧望着他，只一秒，他的手就又伸进了John的外套口袋找到了手机。

　　“John！！”

　　Mary的喊声逼得他不得不抬起头，也就没错过她朝前跨的了一步，几乎同时枪声响起他扣动了扳机，子弹射进她脚尖前寸许的地面留下一个警醒的窟窿。

　　“我是认真的Mary，”John咬着牙，感觉到血液冲撞着血管，“别再过来了！”

　　他看得见Mary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还在滴血的拿着枪的手垂在身侧，没有要反击的意思却一点也没能让他放心。

　　“你听到了吗John？”她还在说，“我们，才是你的家。你的妻子，你的女儿，你梦想的这一切，你属于我！”

　　警笛声呜咽着由远及近，夹杂着人声与喧闹就像每一场闹剧最后拉响的嘈杂幕曲。John记得自己当时直视她眼睛的回答，“不，你没有，你根本不知道我要什么而我不属于你。”

　　他说得那么用力以至于牙齿都在打颤，但听起来却轻得好似低语。剩下的事都成了纷乱的断点，Mary欲言又止绷紧的脸，她在那些人冲进来前一刻消失于黑暗，接着是涌来的人群，听诊器担架床，推开他的手以及陌生人嘴里蹦出的毫无必要的关心询问。直到他趴在医院急症室的玻璃窗上，亲眼看着医生持针的手在Sherlock的颈间反复起落，那些鼓噪在血液里的喧闹依然久久未能消失。

　　十一针，他数下的穿合次数。

　　去洗净手上残留的血迹之前Sherlock已经回到了病房，昏睡着，这在局麻的手术中并不常见，医生说多半是向后跌倒时撞到脑袋的后遗症，大脑在此刻决定进入睡眠保护并非坏事，于是John忍着没有叫醒他。肩颈上已经覆上洁白的纱布，却掩盖不了脑海里久久不去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撕裂肩胛提肌见深一厘米，差一点就能击穿颈动脉。这“差一点”让整个伤情最终没划定为危急却足够让John感到难挨的心悸。他真的有点受够了，受够了数不清第几次面对Sherlock受伤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受够了即使知道了性命大抵无碍却还希求着更多明证的焦虑心情。

　　水流冲刷着双手上残留的污迹，他盯着水池里那殷红的血水打着旋一点一点地流尽，跟着一起流失的仿佛还有浑身撑住的最后那点力气。他大概是狠砸了什么东西，因为意识再清醒时他整个人已经曲身坐在了紧挨洗手池的地板上，脑袋里轰隆作响，喘得像个破风箱，脚边散乱着沾着血迹的碎片玻璃，右手则痛得像是骨裂了一样。但这痛此刻如此的及时，就像是密封的热膜上凿出的洞,霎时间所有无法排解的郁闷苦痛仿佛争相倾泻而出,在他的肉体凡胎上滚出激荡的潮,撞击着摇晃着嘶叫着最终慢慢懈钝下来消解于无形。

　　几分钟后，或许是几个钟头。John的脑袋里终于不再呼啸那些刺耳的嘈杂，他从地上站起来，简单清理掉那些玻璃碎片，带着一个新鲜却让已不再让他陷入恐慌的伤口回到了病房。

　　手机上有四个陌生号码的未接来电，第五次响起时他立刻按下了通话键。

　　Mary轻柔的呼唤声传来，意外还是有，但这刻悲愤的怒斥和直接挂电话的冲动全无，他没出声只是等她说下去。

　　“我买好了离开的机票，我会在机场等你。”

　　“我不会去的——孩子在哪？”

　　“你跟我走就能见到她。”

　　John虛弱地抚了下额头，气管里都是凝结的寒意，“别，Mary，别拿孩子当筹码。”

　　“我不想的，你知道我不想的......”

　　John说不出话，因为在他沉重滞涩的大脑里已找不出任何能对应词语，他只好沉默，直到Mary略为绷紧一点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你还准备了东西没给我，但你想让我在上面签字首先得见到我。”

　　花了好一会John才明白Mary指的是什么，“不用了，”他厉声说，“这场婚姻本来就基于一个谎言，那个虚假身份也没能给什么法律效力，所以不需要了。”

　　对方说了什么而John没有留意，因为看到Sherlock眼皮抖动似乎就要醒了，“没什么好说的了，”他打断她，那些似乎是解释或劝服的话，“你离开还是留下或者怎样，那都和我无关。”

　　“John…有时候人们做些不可原谅的事只是为了活下去……”

　　“我知道，知道你做每一件事都有你的理由，我只是没法再相信从你嘴里说出的任何一个字！”

　　“John！我只是为了——”

　　“不，不在乎，你在很早之前就决定了隐瞒所有要比对身边人坦诚更重要，保全自己比别人在乎的东西重要，哪怕是你亲近的人。但我不是那种人。” Sherlock皱起了眉头但眼睛还没睁开，John坐近了些紧盯着他轻唤，“——Sherlock？”

　　“Sherlock？！他也骗了你伤了你并且永远也不会对你坦诚而你选择他，你却来指责我？！”

　　John拧起眉头心脏抽紧，并不是因为电话里近乎尖利的质问，却反而是心里那陈旧的褶皱就好像浮上水面的纸团般慢慢延展。“是啊，”他说，看着那人睫毛翕动终于张开了眼睛，“他可能有些麻木、有些讨厌，有些自以为是，甚至有时候过于直接坦诚。但和他在一起，我永远不会迷失自己……”（1）

　　他低头对上Sherlock的目光，灰淡的眼眸褪去初醒的懵然瞬间恢复锐利的光华，一道安全无虞的迟来明证，让John的心彻底归于安然。

　　耳朵里响起人声喧嚣，隐约能见声色优美的女广播员播报，John这才意识到手机还贴着耳朵，他直接摁掉了通话，顺道关了机，揣回兜里继续看着Sherlock。没有贸然开口，因为想等Sherlock自己感知发生的一切，就像往常总是发生的那样。

　　“抱歉。”他略带嘶哑的开口，这倒不是John预想听到的第一句话。

　　John不禁咧了咧嘴角，“为什么？”（For what？）

　　“晚了一步。”Sherlock说，慢慢眨着眼睛，“我通知了Mycroft去David那找孩子，但你现在在这儿，所以我想还是晚了一步。”

　　John想起刚才紧张状况下还执拗着去鼓捣的电话，“我不知道...没人通知我。孩子在David那？”

　　“临时照看，我想。如果不在他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John吞咽着，努力吞下喉头里的肿块。那个最坏的可能他不是没想过，只是从Sherlock嘴里说出来竟会如此令他仓惶。“只是其中一个可能，John，还没有结果。”一定是他表现的太过明显，Sherlock强调的声音里都有了急切。

　　“我知道...”呼吸，深呼吸，你能做到。“还不到放弃的时候，不是么？”

　　“是的！”

　　他点点头，又点一下。Sherlock的话语可以带来的安定作用永远比他以为的要多，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肯定，他终于得以压下那片暂时还不需要的忧虑，将注意力转回到眼前来。他对Sherlock笑了一下，却没得到回应。

　　“抱歉，搅烂了你的生活，那些闹剧……”Sherlock嘶声说出这么一句。
　　“好吧，我要怀疑医生给你打的药里是不是混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了。”John作势去查看输液管，冷不防手上一滞，低头看Sherlock伸手扯住了他的袖角。

　　“抱歉我骗了你去见Mary。”

　　John顿在那儿，本来还残留的那点气愤一泄而光，取而代之是心中泛起安慰又无奈的情绪。他重新拉好被碰歪的被子，却没收回被拽着袖子的手，“是的，你的确应该感到羞耻，不过最终也没骗到我就是了。”

　　Sherlock的眼睛缓缓闭上又睁开，“怎么做到的？”

　　---
　　（1）看过《演绎法》大概不觉得这段对白陌生，Joan对欺瞒了自己利用了Sherlock的Mycroft（复杂关系...）的一段对白深得我心，也可以符合303里的情景。
　　Joan:It is because I cannot believe a word out of your mouth, I know that you had your reasons for everything that you did, But whatever they were,you decided in a long time ago that they were much more important than being honest with the people who actually care about you, someone who is capable of that kind of deception, someone who can maintain it for literallyyears,I could never feel comfortable with.Now Sherlock maybe insensitive and intrusive, and if anything ,too honest,but with him I know exactly where I stand,He deserves better than you, So do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