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粼·空想夜谈』之“网”》尘夜

16、第十六章

　　(十六)灵堂闹剧
　　洛粼站在灵堂的一个角落，默默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
　　赵晓洁的葬礼在她死后三天举行。按理，不该那么草率地送走往生者，只是她的尸体实在太难看，眼下又是夏天，她的父母也希望她能够早日入土为安。
　　赵晓洁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虽然饱受丧女之痛，依然强打起精神打理着诸多事宜，将一场葬礼安排得井然有序。只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在这一双老人，未来又该如何排遣创痛呵！
　　高广的灵堂正中挂着黑色的幕挽，其下是赵晓洁的遗照。那是赵晓洁生前最喜欢的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她，虽然黑白了容颜，却依然难掩那璀璨的笑容。
　　看着看着，洛粼忍不住就重重地叹了口气，几天前才见过的人就这么一下子没了，实在令人不得不感叹生的脆弱。
　　“赵工，你们要节哀顺变啊。”一位领导模样的人走过来，握着赵晓洁父亲的手，送上了慰问金。
　　“谢谢，这边请，葬礼很快就要开始了。”赵父红着眼圈，将对方领到灵堂的一隅。
　　整个灵堂中，左一堆，右一群地聚集了不少人，看来赵晓洁也好，赵氏夫妇也好，过去的人缘应该都不错。
　　“粼，那两个女孩！”漂浮在空中的獠低声提醒洛粼，洛粼转过头去，果然看到与赵晓洁关系甚密的两个女生也出现在了灵堂中，洛粼记得她们的名字分别是庄筱静和李娜。
　　“过去看看。”洛粼低语，獠识趣地返回他的身体。
　　“哎唷！”一名矮胖的中年妇女慌慌张张地经过，撞到了洛粼。她抬起头，正打算道歉，却疑惑地停住了，因为在她的面前，此刻并没有任何人的存在。
　　“奇怪，明明好象撞倒了什么，难道……”猛然想到此刻所处的地方是个相当敏感的所在，中年妇女一下子煞白了脸色住了口，连连惊呼了几声“晦气”后小心翼翼却又惊慌失措地逃到人堆里去了，口里还不住地喊着佛号。
　　“梁汤圆的隐身符效果不错。”獠评价道，“他们看不到你，它们也看不到你。”
　　獠所说的前一个他们是指灵堂里的人们，至于后一个它们，则是在这个火葬场内进进出出的地府的黄泉引路人。
　　因为天生体质敏感，洛粼很少主动接近类似医院、火葬场、坟地之类与另一个世界存在交集的地域，就算偶尔要去那些地方，也总是装做看不到那些非此界之物。因为，如果被它们发现洛粼能够看到它们，就容易招惹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尤其是妖怪们，它们总是抱着戏谑的心理看待人类，往往会出其不意地做出些令人头疼的恶作剧来，而另一边，那些鬼魂之类的却又总是让人看着不怎么舒服。当然，这一次，洛粼会使用隐身符只是因为以他的身份不可能获邀参加赵晓洁的葬礼。
　　“我很高兴它们看不到我。”洛粼回答，小心地绕开人群和障碍物，走到庄筱静和李娜的身边，打算听听她们的谈话。那两个人此刻正在和赵晓洁的父母谈话。
　　“叔叔，阿姨，晓洁是我们的好朋友好姐妹，她平时看起来那么开朗又无忧无虑，我们真的没想到她……她会……”蓄着一头及肩长发的女孩子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啜泣起来，赵晓洁的父母看着她当场就红了眼眶。
　　“叔叔阿姨，是我们不好，没有留意到晓洁她……她有心结……”另一名短发的女孩子也红着眼眶艰难地道，她的表情表明她正在努力压抑悲痛。
　　“筱静，娜娜，你们不用说了，叔叔阿姨知道你们……你们关心晓洁，我们也没想到……”赵父抹着眼眶道，“一切都是命啊，我们也怨不了谁！如果我们能够多关心那孩子一点也许她今天也不会……算了，晓洁要是地下有知，看到你们两个好朋友来送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呜呜，叔叔阿姨……”两个女孩子哭着抱住了赵晓洁的父母，四个人顿时低低地哭成了一团。
　　如此令人心酸的一幕引得周围的几个人都纷纷叹起了气，只有洛粼没有。
　　“人类真是狡猾的生物。”獠在洛粼的脑海中道，语气不知道是感慨还是不屑，“明明内心很开心，表面上却还能装出很悲伤的样子。”
　　“你也感觉到了？”洛粼紧紧盯着那个长发的女孩子，也就是庄筱静。相比起李娜，她似乎哭得更伤心，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洛粼就是直觉她并非真的为赵晓洁的离去而悲哀。在庄筱静的身上，洛粼感觉不到真正的悲伤，与之相反，却有一种不协调的轻松感不自觉地流露出来。
　　“当然。”獠回答，“我看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赵晓洁搞不好就是她们两个害死的。”
　　“等梁道长回来我们应该就会有答案了。”洛粼看了一下手表。离葬礼开始还有大概十分钟，梁心元去地府已经有好几个小时了。
　　“信他？信他不如信拉登！”
　　“信拉登又怎样？”梁心元从地底下钻上来，洛粼赶紧让到一边免得再次踩到他的脸，结果不小心撞到了一个花圈，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才终于把花圈稳住，但已经引起了几个人的注意，有几个人多事地跑过来看花圈为什么会无风自动。
　　“梁道长，下次你再出现的时候能不能提早通知一声？”洛粼抹去额头的汗问。
　　“噢，SORRY啊，吓到了你吗？我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小！”梁心元没什么所谓地打着哈哈，一面揉着他的后脑勺。
　　“我……算了，梁道长，你找到赵晓洁了吗？”洛粼抛开解释自己要梁心元提早通知出现的原因只是因为不想再踩到他的脸而不是因为胆小，转而切入正题。
　　梁心元说一般在人死后会存在一个特殊的阶段，在那个阶段中，往生者并未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人世，但又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活着，所以会处于迷惘和徘徊中，在大概三四天后往生者才会转入中阴身状态，接着被黄泉引路人领向地府。但是，并非因寿限到了而死亡的人则不同，这一类是属于非正常死亡的情况，一旦发生，地府的预警装置会对此立刻作出警示，之后将有专门处理这类型案例的执业人员前来察看并作进一步的处理。
　　这几天来，梁心元和洛粼一直守在赵府周围都未发现地府有出动的迹象，这可能证明赵晓洁是寿限到了而死，但是有了之前的例子，梁心元和洛粼都不愿意就此作出草率判断。而麻烦的是，往生者在中阴身状态之前又是无法被别人感知到的，就算是梁心元也不可能在那几天里找到赵晓洁，所以，要知道赵晓洁到底是怎么死的，只有在度过这一段时间之后才行。
　　“呃，这个么……”梁心元继续揉着他的后脑勺道，“我的后脑勺好疼。”
　　“后脑勺？好疼？”洛粼莫名地重复了一遍梁心元的话，突然醒悟过来，“道长你又跟地府的人打架了？！”
　　被轻易拆穿的梁心元一跳三丈高，总算还记得压低着声音嚷嚷：“什么叫又！！我也不想跟人打架啊，谁让他们一看到我就丢石头！”
　　“他们丢你石头还不是因为你上次抢人家东西？”洛粼无奈地道。这么看起来，这个看不出实际年纪但据说已经很大岁数的梁道长虽然去了一趟地府但很可能什么也没做，当然，这一点其实洛粼也多少预料到了。
　　“那能怪我吗？谁让他们不给我看呐！”梁心元愤愤地道，“我又不是土匪，我是个道士！”
　　“道士也能当土匪，土匪也可以是道士。”獠闲闲地接口，“你不如转行做土匪算了，我看还会比现在有出息点。”
　　“你！……我不跟你吵！”梁心元深吸气，“虽然跟下面打了一架还被砸了几个大包，但是我还是问到了，赵晓洁的魂不在地府，而且，她的寿限根本就还没到。”
　　“那就是跟那几个人一样？”洛粼皱起眉头。
　　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够超越生死规条，将人类的魂掳到一个连地府的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去？
　　“那个『神』吧。”獠回答，“自古以来也出现过不少邪神，也许这一次也是。”
　　“如果真是邪神会怎样？”洛粼问。
　　“不怎样，大概，全灭。”獠简单地回答，听在洛粼的耳朵里却不免有点刺耳。
　　“全灭是说全部都死光？”洛粼追问。
　　“至少人类吧，妖怪应该没那么容易死绝。”獠想了想，回答。洛粼隐隐觉得獠似乎隐瞒了他什么。
　　“哪那么容易出邪神啊！”梁心元打断两人的对话，“你别听他的，邪神那种玩意，几千年都不一定出一个，而且真要是出事了，你以为天界佛界都是吃素的？”
　　“哎？原来真的有天界啊？”洛粼有些好奇地问。虽然他的体质不同于常人，也见过了不少妖怪，但是神仙啊什么还只见过一个。
　　“当然有。”
　　“梁道长去过？”
　　“当然了，我跟你说啊……啊，不行不行，说不得说不得。”梁心元突然捂住嘴巴，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天机不可泄漏。”
　　“嗤，没去过就没去过，装什么样。”
　　“我说过今天不跟你吵！”梁心元又深呼吸，努力无视獠的挑衅。
　　“噢，死汤圆，笨汤圆，圆滚滚的木汤圆。”
　　“你……不吵不吵……”
　　洛粼无奈摇头。
　　这两个“人”，獠和梁心元，就现在的相处模式来看，就算是死对头，也还是有着孩童吵架一般可爱的一面，但是，洛粼并没有忘记那个咒语，梁心元试图置獠于死地的那个圈套。
　　似乎每个人都有很多面，在人前展示的一面，自己本身的一面，还有自己以为自己具备的一面等等……而每个人又好像都具备这样的一种特质或者该说是技能，在不同的场合对不同的人展现不同的一面，然而洛粼恰恰不会的正是这样一种几乎可说是人人都会的“本领”。
　　这样到底算是好还是不好呢？洛粼自己也不太明白。
　　“出去！你给我出去！”
　　门口传来暴怒的吼声，打断了洛粼的思绪。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洛粼发现在不远处的灵堂门口，迅速地聚集起了一小堆人，人群的中心现在已经看不到，不过根据声音来判断，应该是赵晓洁的父亲。
　　是什么人的到来竟然让这位素养看来极佳的父亲如此的恼怒，甚至连灵堂都不让对方进？！
　　洛粼撇下正在争吵的獠和梁心元，小心翼翼地向灵堂的门口走去。还没等他找到一个适当的位置站好，拢成一堆的人群已经开始骚动，看情形，很明显是有人在动手了。
　　人群跟地震中的海平面似地晃动了一番，从当中摔出来一个人来。洛粼定睛看去，发现那竟是一名孱弱的中年妇女。
　　“你给我出去，这里不欢迎你！”赵晓洁的父亲，那位悲伤的老父，此刻通红着脸，指着地上的中年妇女骂道，“你给我滚！”
　　赵晓洁的母亲则站在一边，虽然不说话，但却同样用怨毒的眼神看着摔在地上的那个女子，那神态令洛粼感到很奇怪。在现在这个时代，已经很少看到一个人会有这样的眼神，仿佛想要致对方于死地的神态！
　　再看地上那名女子，摔倒在地上的她正努力地想要爬起来，但似乎有些力不从心。那女子可能身上有病，整个人都瘦得脱了形，蓬头散发，双手发颤。洛粼想上前把那名女子搀扶起来，回头想想自己现在还隐身着，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了。
　　总会有人看不过去将她扶起来的吧，洛粼想。他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带着好奇观看的人有知，茫然不解的人有之，但居然还有几个人露出跟赵氏夫妇一样的眼神，那几个，好像是赵晓洁的亲戚。
　　“阿姨，你没事吧。”有个声音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洛粼看到叫做李娜的那个女孩子向倒在地上的中年妇女伸出了手。
　　还没等他松口气，却只听清脆地一声响。谁都不曾想到，那看来病得很重的中年妇女竟然以奇大无比的力气打开了李娜的手，洛粼注意到李娜的手迅速地肿了起来，而她本人也是刹那间错愕得怔住了，呆了一会，紧咬着下唇，默默地站到了一边的角落里，眼看就要哭出来。
　　“谁要碰你们的脏手！”中年妇女抬起头，露出一双充满憎恶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在她瘦得颧骨高耸的脸上，除了这双眼睛，几乎都是病人和将死之人的特征，只有这双眼，充满了憎恶，亮得可怕！射出的眼神几乎就像利剑，可以瞬间洞穿人的心脏！
　　“你给我滚！”赵晓洁的父亲怒吼，终于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在看自己，旋即平复了一下怒气，冷声道，“这里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我为什么要走？”那中年妇女开口道，一面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洛粼看着她摇摇晃晃地爬起来，那弱不经风的样子却充满了令人畏惧的气势，他亲眼看到刚才撞到自己的中年妇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她是不是个疯子啊？”洛粼听到身旁有人小声议论。
　　那个女人似乎听到，锐利的眼神射过来，刚才的议论声立刻湮没了下去。
　　“我来送晓洁最后一程。”那中年妇女道，“只是这样而已。”
　　“这里不欢迎你，我们晓洁也不想看到你。”
　　“你确定？”那中年女子捋了捋自己花白的鬓角，问，“晓洁什么时候跟你说的她不想见我？”
　　“不管怎样，请你出去，不要再在这里捣乱了。”赵父强忍着怒气道，“不要让我再说一遍，今天是晓洁最后跟大家见面的日子，你也不想让我们彼此难看吧。”
　　“你不想让我难看？”那中年妇女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突然笑起来，“你不想让我难看？我只是来送你女儿最后一程，你居然想要给我难看？当年，我女儿出事的时候，我给过你难看吗？你女儿可是个杀人凶手啊！”
　　赵父的脸在最后一句话落下的同时变得雪白，赵母惨叫了一声，挥舞着双手向那个女人冲过去，却被身旁的人拦了下来。
　　“杀了她！杀了她！”赵母声嘶力竭地大吼，“国栋，杀了她，晓洁一定是她害死的！杀了她！”
　　人群刹那炸开了锅，纷纷的议论声将灵堂中常年充斥的肃穆凝重气氛冲得一干二净。
　　洛粼也为这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而震惊。
　　杀人凶手？！
　　赵晓洁杀人？
　　怎么可能？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洛粼都没注意到不知什么时候梁心元已经站到了自己的身边。
　　“小伙子，看左边。”冷沉着脸色的梁心元道，从他脸上的表情，洛粼猜不到他此刻正在想什么。
　　洛粼看向左面，不怎么意外地看到了庄筱静。她站在人群的中间，似乎是刻意地将身形藏在人们的背后，但却又从缝隙中探出头来，看向场中的对峙，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我早说过，那个女人有问题。”獠在洛粼的脑海中说道，“那种笑容，太有问题了！”
　　洛粼突然想起来，赵晓洁曾经说过，她和其他两个人一起犯下过“罪”。
　　难道那说的就是……杀人？！
　　不、不可能吧。如果真的是犯了罪，这三个女孩怎么可能顺利逃脱法网的制裁？而且，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会想要致人于死地？
　　“为什么不可能？”獠不屑地反驳，“人，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你忘了那些失踪的人了？”
　　“那不一样！我想她说的可能是指学校里的欺负事件吧。”洛粼还是不想往那个方向想，下意识地认为赵晓洁那样的女生不会做出十恶不赦的坏事。
　　出于小团体意识的欺负、排挤导致了被欺负者的自杀，按照一般的规律来说，这样也不是不可能，而且这也符合那中年妇女所说的“杀人凶手”的范畴。
　　“想知道的话，不如直接找那个女人问问怎样？”梁心元在旁边似乎是自言自语，随后，穿过了人群，径自走开了。
　　“那女人要走了。”獠催促道，“我们也追上去，别让凉汤圆抢了先。”
　　洛粼再度看了庄筱静一眼，也追向那离去的中年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