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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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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袁绍在多位郎中的悉心照料下,身体状况有所好转。虽然咳嗽起来还是会喘成一团,但咯血的次数明显少了很多。单宁见袁绍胃口渐好,便听从甄宓几日前的建议,为袁绍熬了一碗鹿髓羹。
就算没有子嗣可以依靠,好歹也要为自己讨个好出路,单宁停在了袁绍的榻前。
“主公,妾身问过郎中,鹿髓最能补阳益血,适合主公服用。”单宁作了一个揖。
袁绍撑起了身子,靠在榻枕上,“难得你有心,递上来我尝尝。”单宁连忙在袁绍的背后加垫了几个软枕。
“容漪,把羹端进来。”单宁吩咐。
接过玲珑的瓷盅,单宁舀起了一勺鹿髓羹,轻轻呵了呵气,递到了袁绍的口前。
袁绍微抿了一口,就没再多吃。单宁没敢再呈上,只得尴尬立在一旁。正想着要不要退下,却听见袁绍说:“你不必局促。我只是没有胃口,单夫人陪我到院子里走走吧。”
“可是主公身体才有起色,若是折腾了——”单宁略微担忧。
“放心,我今天觉得状态很好,也有好几天没活动了,你快来扶我。”袁绍伸出手。
一瞬间,单宁仿佛回到了她在绮红楼卖唱的日子,那时候,袁绍也是这样对她伸出手唤她过来。自打进了袁府,她就再也没有和袁绍一同散步过。
“愣什么,快过来。”袁绍起身欲蹬靴,单宁才回过神来,赶忙蹲下为袁绍穿好长靴,又细致地为袁绍披上外衣,扶他下榻。
容漪和其他几个婢女本想跟着,只见袁绍摆了摆手,她们便会意着退下了。
庭院里几近萧条,已经渗透着初冬寒意的狂风肆虐着携卷起一地落叶。走了许久后,单宁难耐寒冷,身子不禁打了颤。
“怎么?觉得冷?”袁绍察觉,不过,他并没有等待单宁回答的意思,而是继续问:“宁儿在袁府有多少年了?”
“妾身十五岁进府,到现在已经八年了。”
“八年了……”袁绍垂首深思,眸中掠过一丝无奈,“八年前我还精神,现在却衰老至此。年纪轻轻就跟了我,也委屈你了。”
袁绍此话让单宁紧张起来,她忙周全回道:“主公,您言重了,单宁是自愿的。主公一直待妾身很好,妾身无以回报。”
“罢了,不说这。十年前袁家正值鼎盛,现在放眼望去,却是一片破败。”袁绍感叹。
“妾身不这么认为,即使现在,主公也是天下雄主,无人能及。”单宁也不知道自己的回应是否妥当。
“若说十年前我是天下雄主,我还尚可居功。可是现在放眼望去,各路人马相继自拥,刘姓江山大势已去,我所拥有的正是大家觊觎的。”袁绍停下了脚步,注视着一院肃杀,心中大悲。“曹贼欲与我相争,原先十分的胜算却在乌巢被袭后只剩下不到六成。好在还有这六成,也不枉我大将军的名声。”说到这里,袁绍转悲为喜,心中暗笑,可怜曹贼,不久将是你的死期。
“请恕妾身愚钝,妾身一直不明白,乌巢不过一个小县城,被袭对我军怎会有如此重创?”
袁绍听了,不禁又回想起那一夜乌巢的漫天大火,他虽然没有亲眼看见,却时时刻刻都焚烧在他的心头。叛徒出卖了机密,惹得存放十几万大军粮草辎重的乌巢毁于一旦。他重重叹了口气,一把血脉不顺,急火攻心,又开始一顿猛咳。单宁怕了,慌忙中拍着袁绍的后背,想帮他顺顺气。
袁绍折腾了一会,总算平静了呼吸,他说:“不要怕,这病不是你的错,咳嗽是经常的。战争与天下是男人的事,你不懂最好。”
单宁已经不敢再接话,这个节骨眼上,多说一句都怕是能夺去袁绍的命。
“带我去你那儿坐坐。”
“嗯?”单宁恍惚着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看你,每次都要我重复。”袁绍清了清嗓子,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正值黄昏,两人穿过重重院落,已是满身凉意。
次日晌午。初冬里难得一日暖阳,恍惚间如春回大地。
“夫人今天怎么送了宓儿这么多好东西?”甄宓接过单宁递过来的桃花簪,轻巧的插到了自己的发髻上方。
“这不是赶上今日集市上的首饰花样新鲜,不然我也不会买给你。”单宁瞧了甄宓一眼,嗔道。
“你瞧我戴着如何?”
“宓儿这样美貌,即便不着一饰,也是倾城之姿。”
甄宓笑着卸下簪子,“我不过是问你簪子如何,你倒说这样的话噎我,我是再也不敢问你了。”
单宁拉过甄宓的手,轻轻握在自己手里,欲拉着她继续向前。集市上人声鼎沸,车马如龙。单宁将甄宓拽近自己,压低声音道:“昨儿,主公在我那儿留宿了。”
“什么?刚刚说了什么?”偏偏路边卖包子的吆喝声盖过了单宁的声音。
单宁又急又羞,愣是不肯再重复一遍。
甄宓见她面露绯红,尽是娇羞姿态,心下疑惑了一阵后似乎明白了些许。
“莫不是——”
“哎!你这臭丫头,别那么大声!”虽然甄宓还未说什么,单宁也慌忙打断了她。甄宓见她反应过激,实在忍不住笑了,“要么你自己说。”
单宁瞪了瞪甄宓,只得细声重复了一遍。
甄宓其实也猜到了七八分。但当真切地听到单宁如此说的时候,心里着实仍有惊讶。可转念一想,似乎更该为单宁感到高兴。然而,明明是一件好事,甄宓却怎么也无法由衷开怀。究竟是哪块石头压着胸口,自己也道不清。
看着单宁又转身去挑选团扇那愉悦的神态,甄宓也明白了今日单宁为何一早就兴致冲冲地把自己拉来集市。
这边单宁见甄宓还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便也折了回来。
“怎么了宓儿?”单宁还调皮地伸出手在甄宓的眼前挥了挥。
甄宓回过神来,由衷地应道:“主公心中有你,这样真好。”
“可不是吗。几日前你劝我让我把主公往心上放放,你瞧我多听你的话。如果这次能求得一儿半子,我也算是后半生有了依靠,不然沦落孤苦该是如何凄凉。”单宁由喜转悲,不再多言。
“夫人放心,路还很长。”甄宓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袁绍的苍老众人有目共睹,单宁虽年轻但求子之事也非一厢情愿。
此时的袁家风声鹤唳,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合时宜。吉可为凶,凶可为吉。是自己想的太多吗,甄宓禁不住微蹙眉头。
回到府邸已过了正午,陌雪远远见自家主子回来了,便出门相迎。进了屋里,她为甄宓卸下了披风,又理了理甄宓耳边凌乱的鬓发。
“好丫头,将来定给你许个好人家。”
“少夫人又拿我说笑,陌雪可没想那么多……”
甄宓听见她话尾的音有些拖长,也只管笑着。陌雪看了倒觉得不好意思起来。
“啊,对了,辰时刚过的时候,尚公子过来找过少夫人。要不要现在给尚公子回个话?”
袁尚?甄宓迟疑了一下,道:“不必了,他若真要来,还是会来的。”
哪知正当此时,门外竟响起几声干脆利落的击掌声。主仆二人循声望去,不出甄宓所料,来人便是袁尚。
“嫂嫂当真懂我,真是令人受宠若惊啊。”还不等甄宓邀他进来,袁尚便先一步跨进了房门。
“陌雪你先去端壶茶过来。”甄宓吩咐。
“不必了,我说完很快就走。”袁尚竖起戴着白玉扳指的手,做了个免了的手势。忽然,他又邪恶的吊起一端嘴角,道:“嫂嫂若真心想款待我,可择他日亲自邀请。”
甄宓听着这几句油嘴滑舌的话,心下了解这就是袁尚一贯的腔调,便也没有同他纠缠下去,只是道:“尚公子既然不肯喝茶,那便不要耽误,直说来意。”
“哟,嫂嫂一口一个尚公子,实在是不给我这个三弟面子啊。嫂嫂对小弟我如此反感,二哥可知道?”
甄宓给了陌雪一个眼神示意她退下,陌雪略带担心,但还是退下了。
“屋内只有你我,尚公子不必再拐弯抹角,有什么话直说吧。”
“嫂嫂,我知道你是个聪明人。这女人的聪明用对了地方固然好,这要是用错了地方可就成了祸害。”袁尚向甄宓跨近了一步。
甄宓不由得退后一步,“你的话,甄宓听不明白。”
“我知道你心明镜儿似的。”袁尚双目盯着甄宓,“二哥他带的兵,将是我的敌人还是战友?”
“你二哥的心思,我怎么会知道。”
“嫂嫂,我知道二哥的心思你不知道。”袁尚戏谑地说。
甄宓心里揪痛了一下,他怎么可以这么明明白白的说中这个事实。袁熙,除了夫君和袁大哥这两个身份她是熟悉的,其他的她真的一无所知。平静了一下,“既然你晓得,何必来问我。”
“嫂嫂虽然不知道二哥的心思,但嫂嫂可以左右二哥的心思。”袁尚狡猾地转了转眼珠。
“呵。”甄宓忍不住嗔笑起来,“恐怕要让尚公子失望了,你二哥与我并非你想的那样鹣鲽情深。”
“是真的吗?”袁尚又向前一步,此刻已经快贴近甄宓的身子,他用锐利的目光刺着甄宓的瞳孔。
甄宓已经感受到袁尚的呼吸,虽然觉得恶心,但她没有移动半点,她抬起眼帘将同样的目光回刺过去。
锋芒相对了片刻,袁尚开口道:“我知道二哥会听你的,不然今天我也不会过来。我丑话先说着,倘若二哥成了我的阻力,待到我子承父位的那天,你就准备着好好、伺、候、我。”袁尚拖长了最后三个字,伸出手捏住了甄宓的下颌。
甄宓欲躲开,袁尚的手却加了力,她一阵吃痛,只能狠狠地瞪着他。
“嫂嫂的目光真是销魂,二哥怎么可能会抵得住你的要求?你放心,如果你让二哥帮了我,我不会动你一丝一毫。”袁尚低下头将嘴唇凑近甄宓的香颈,转而又贴到她的耳边,低絮道:“但如若不然,你也不要怕,我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更何况是你这样的美人。”
袁尚松开了甄宓,大笑了几声后转身离开。
纸窗过滤的暖阳笼罩在甄宓的身上,沿着她身体美妙的曲线镀上了一层金边。
投落在地上斑驳的光影渐渐转过了角度,纸窗外的风声渐渐加大了声响,直到双腿觉得酸麻,甄宓才发现自己已经呆立了很久。
她用袖边去擦拭泪痕,泪痕却早已风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