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昭皇后》未夜晴岚

23、023

　　建安九年，十月十八。
　　今日是曹植的生辰，卞夫人做主，在自己的静素堂里为曹植设了生辰宴。卞夫人不想太铺张，惹人闲话，便只叫来了她的四个儿子：曹丕，曹彰，曹植和曹熊。甄宓因为曹丕的关系，也被请来了这个生辰宴上。
　　距离成婚那晚并未过去多久，甄宓的内心还存有对曹丕的芥蒂。这些日子，她每晚都宿在兰皋堂的偏房，与曹丕分房而睡。曹丕心疼她，屡次提出欲与她换房，也都被她拒绝了。
　　待屋内六人都已在席上坐定，门外进来了四个小厮，各抬了一坛酒。
　　为首的一个小厮搁下酒坛后，拱手禀告，“夫人，主公身有要事，实在无法抽身前来贺植公子生辰，特命小的前来送酒。这都是三十年上的陈酿，还望夫人和诸位公子喜欢。”
　　卞夫人瞧着眼前这四大坛酒，心中欣慰，曹操这是知道曹植爱酒，才会送来这如许多。
　　“来，先开一坛，给各位公子填满酒壶。”卞夫人吩咐着。

　　小厮们倒酒的间隙，曹彰提到，“欸？我记着二哥的生辰也快到了。就是下个月了。我看这些酒今儿也喝不完，倒是可以留着等到二哥的生辰宴上再喝。”
　　曹植听闻，也附和道：“是了，二哥生辰是十一月初五。三哥想得周到，所言极是。”
　　这时候，卞夫人接了句：“你二哥已经成婚了，今年的生辰就让宓儿陪他过。况且，明年丕儿在生辰上要行加冠礼，自会有更盛大的宴饮。丕儿，宓儿，你们觉得呢？”
　　外人还不知甄宓与曹丕两人的芥蒂，都理所当然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曹丕点头答应，即便他心里清楚，卞夫人对他的生辰宴，从来都是能省则省。
　　迎着众人目光，甄宓也只好淡笑回应道，“都听夫人安排。”
　　曹丕望了她一眼，只看见她面上的淡淡疏离之色，他心中一叹，她还是不肯纾解心结。自成婚那晚过后，她就一直躲避着他。曹丕其实非常后悔，后悔那晚他对甄宓强取豪夺的失态。

　　卞夫人冷眼瞧着，心细如她，早已察觉到这夫妻二人的貌合神离。她轻咳一声，装作不知地问道：“你们这段日子相处得可还融洽习惯？”
　　曹丕立刻迎笑道：“回母亲的话，这是自然。”
　　卞夫人将目光投向甄宓，幽幽道，“我问的是宓儿。”
　　甄宓愣了一瞬，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才算妥帖。如果实话实说，恐怕会有损曹丕的面子；如果假意逢迎，恐怕卞夫人一眼就能看端倪。
　　这片刻的踟蹰间，只听得曹丕又道：“宓儿待我很好。母亲若再这么追问，宓儿定要羞涩了。”
　　见他如此护着自己，生怕自己受了委屈，甄宓的心里实在不知是何复杂滋味。其实纵观与曹丕相识以来的种种，除了新婚之夜外，他待她都是尊她敬她护她的。甄宓深吸了一口气，她清了清思路，不再想这些。
　　“好好，你终于也学会护人了。”卞夫人作罢，不再为难他们夫妻二人。
　　然而卞夫人这句话一出，曹丕心里还是咯噔一下。也许满堂的人听不出这话外的意思，但曹丕不会听不出。卞夫人大约还在记恨着宛城之战中，自己策马脱身一事。末了，曹丕轻叹一口气，他希望是自己太过敏感，曲解了母亲的意思。

　　宴席过半，年幼的曹熊身子欠佳，起身先告辞离席。卞夫人知他体弱，心生怜悯，也不好再多留他，便吩咐了两个婢子送他回去。
　　余下的男人里，曹植正是微醺，曹彰已经有些醉了，唯有曹丕只抿了几口酒，尚且清醒。
　　这时候，曹彰已是凑到了曹植身边，将曹植揽在身侧，两人正借着酒意高谈阔论。
　　这场酒宴下来，甄宓已经大概看了明白。四子中，卞夫人显然更偏爱曹植，曹彰也与曹植更加亲近。且不论今日是曹植的生辰宴，恐怕换了其余时候，也是这般光景。
　　正想着，只见曹丕拿起了她面前的青玉茶杯，为她斟满了一杯新上的热茶，而后稳稳地放在了她身前，“当心烫，放凉些再喝。”
　　“这些日天寒，你房里的炭火和棉被还够么？”曹丕复又低声问她。
　　甄宓垂眉望着茶水中尚在打转的绿叶，心头刮过一阵风。她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也低声道：“都够。谢曹公子挂心。”
　　听闻她有所回应，曹丕轻舒了一口气，即便她还是生分地唤自己作曹公子。

　　宴席过后，几人陆续散去。甄宓原本跟在曹丕身后，然而刚走出静素堂的时候，曹丕就被卞夫人叫了住。
　　“丕儿，你留下，跟我说几句话。”卞夫人立在门廊前，望着这两人。
　　曹丕点头，回身对甄宓道：“那你先回房等我。”
　　甄宓作揖行礼，又对卞夫人行礼，而后离开了静素堂。
　　跟着卞夫人重回房中，曹丕心中惴惴。卞夫人也没有继续叫人看茶，而是开门见山道：“丕儿，你是我的长子，你父亲的次子。曹昂死后，你更是整个家中实际上的长子。今日彰儿提起再办你的生辰宴，却被我回绝，我想你应该理解个中缘由吧。”
　　“儿都清楚。”曹丕应着，却还是免不了一阵心凉。原来卞夫人是担心他揣测过度，才特意将他留下解释。其实母子之间，何必这么客气生分。
　　“如今虽然战事顺利，但军饷大事，还是要未雨绸缪。你父亲推崇节俭，咱们也要时刻记着。”末了，卞夫人大概觉得不妥，便继续替曹植解释道：“这两年，咱们全家居无定所，辗转数地，你植弟也有两年没过生辰了。他年纪还小，总要多照顾他些。”
　　曹丕想到，自己其实自束发以来，算上今年的话，足足四年未有生辰宴了。可是，面对卞夫人明确的意思，他还能说什么呢。
　　“母亲尽管宽心，您说的儿都懂。”
　　“那好，我再问问你与甄宓的事儿。别以为我瞧不出，你说说，你与她究竟是怎么了。”卞夫人抿了一口茶，而后搁下茶杯，力道之大，玉杯与食案相撞，发出了咚的一声。
　　曹丕知道自己不好再装聋作哑，他思忖片刻，稳稳回道，“母亲也知道，宓儿原本是袁家的人。袁曹两家又是敌对双方，各方面她都需要时间适应。如若她转瞬就忘记过往，适应新家，儿子就未必会中意于她了。”
　　卞夫人还是听出了他的护妻之意，她冷淡道：“你中意她，她却未必中意你。丁夫人当年主动离府，让你父亲蒙羞。我是怕你重蹈覆辙，让曹府再遭人议论。”
　　“母亲放心，儿有分寸，只是还需些时日罢了。”即便自己如此回答，他的心中还是没底。
　　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得到她的心。

　　……
　　建安九年，十一月初五。
　　天还未亮，天降细雪，只分扬了半个时辰，稀稀疏疏覆在地上，不成气候。
　　这日甄宓醒得早，透过微微发亮的窗纸，她瞧见了正在院内舞剑的曹丕。心里细细一算日子，才想起来今日就是他生辰。之前卞夫人说，今年不办宴席，只由她陪着曹丕过生辰。
　　可她却什么都没准备。甄宓不禁多想了一层，如果连她也不给他张罗生辰，这一天可能要平淡着过去了。
　　既然自己已经答应了卞夫人一切听从安排，还是不要食言的好。如此想着，她唤来陌雪和容漪，将筹备生辰的事情吩咐了下去。
　　而后，她披了一件细绒披风，走出了房间，立在一旁。
　　见到她后，曹丕停下挥剑的动作，心中惊喜，主动向她走了过来。看着她鼻翼下呼出的白气，他心疼着道：“刚下了雪，正是冷时候，立久了当心着凉。”
　　她这才出房间，何来立久之说，甄宓心知他的贴心，她转而问道：“今日可有公务要忙？”
　　“上午要去趟练兵营，大约午后未时左右就回来。”曹丕忽地欣喜，因为她还从未这么主动。
　　甄宓察觉他目光中的倾吐之意，有些闪避，“我唤陌雪容漪准备了一些菜饭，等你回来为你庆生。”
　　曹丕这才想起，原来今儿是自己生辰。她竟为自己记着想着，他心里一暖。不过多地修饰心中喜悦，他只微笑回应：“好，我一定准时回来。”

　　这个上午转瞬即逝。
　　陌雪和容漪已经准备好了几叠饭菜，荤素搭配十分得当。
　　甄宓看着偏房里窄窄的食案，想了想，最终吩咐两人将饭菜送去了兰皋堂正房。
　　这是她第二次踏入了兰皋堂正房，成婚那日的烫金红喜蜡烛还直直立于床榻两边的戳灯之上。
　　“少夫人，丕公子的笔墨还在食案上，要挪开么？”陌雪看到食案上还有曹丕的东西，一时也不敢移动，遂问甄宓。
　　甄宓走近一看，只见食案上放着一张带有字迹的薄纸，和一支已经风干的毛笔。她拿起这一方薄纸，目光不自觉被其上所书的诗句吸引。
　　“耿耿伏枕不能眠，披衣出户步东西。仰看星月观云间。飞鸧晨鸣声可怜，流连顾怀不能存。”
　　默读一遍过后，甄宓又忍不住再读一遍，读出了声。她未想到，曹丕刚劲挺拔的笔力下，所书诗句竟格外细腻婉转。
　　也许是昨夜，也许是某一夜，他伏枕辗转，难以入眠，便起身写下了这样的诗句。
　　正想着，只听得身后传来曹丕的声音：“宓儿？”

作者有话说

　　【备注】
曹植生辰不祥，我就假设他生在十月十八了。至于曹丕，只知他生在冬天，十一月初五也是我的假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