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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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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母亲传见自己,曹丕并不像其他儿子一样有任何欣喜。自小,他的母亲卞夫人便不喜他,他也曾是想尽了办法讨母亲欢心。如今长大了,碍于面子,反而对这份母子之情的淡薄释然了。他接受了母亲对他的忽略,对曹植的偏爱,但是淡薄归淡薄,却丝毫没影响到他的敬爱孝顺之心。
能想到的是母亲传他定是为了他娶妻一事,只是她对此事采取何态度却无从知晓。这一趟,总觉得是不顺心的可能远远占了上风。
他揣着心事进了静素堂——她母亲卞夫人的住处。
卞夫人,与曹操的其他几位夫人侍妾在性子上有着极大的不同。
平日里,她甚是节俭,素来不喜那些文绣珠玉之物,连用的器物大多都是漆着玄黑,看上去简单又庄重。
曹操占了袁府之后,让她首先挑选住处。此处宅院颇为幽静,虽稍有些偏僻,却不负院落之外就是一处亭榭飞花,锦鳞戏水的美景,正合她心意。简单的修葺之后,卞夫人向曹操寻了牌匾,将此处定名为静素堂。足见其静,其素。
此刻,卞夫人正端详着手中的纸稿,听见曹丕进来,也没移开视线。
似是习惯了这些,曹丕恭敬地鞠了鞠身子,“儿,见过母亲。”
“坐下吧。”
曹丕应了,屈腰坐到了卞夫人右手边的竹席上。
对面坐着的曹植在他坐定后,道:“见过二哥。”
“如今,植儿的文笔是愈发好了,你也瞧瞧。”卞夫人合上手中的纸张,伸了伸手,一旁的婢子便接过纸张,将它递给了曹丕。
“四弟本就天资出众,再加上母亲的谆谆教导,日后定是不凡。”曹丕读着曹植的文赋,心中很是明白母亲的用意。
见的次数多了,便习惯了。
他将曹植的诗作置于一旁,主动问道:“母亲今日叫儿前来,可是有何叮嘱?”
“你也知道问我。”卞夫人语气上淡淡的,但光听着这几个字,就知道她的心中并非淡淡。
“儿惶恐,不知何时惹了母亲不快,母亲只消告诉儿,儿定会给出解释。”听着母亲这样说,曹丕心中还是不免难过,他的母亲对他永远都是如此。这个程度,淡淡不足以形容,冷漠又略显夸张。
“我知道你去请示了你父亲,他也答应了。你父亲那儿我不好说什么,但你,我总归是要好好说说的。”
“儿都听着。”曹丕俯首,洗耳恭听。
“甄宓可是那袁绍之子袁熙的妻子,你娶她为妻就不怕天下人指点吗?”卞夫人的语气略有加重。
天下人指点又与自己有何相关。他这样想着,却没有说出来,他沉默着。
“你可知道这府外头的人是怎么说道这件事的?人们说你强行霸占他人之妻!你就这么不怕耻笑吗?”卞夫人终于把压抑着的怒气表现了出来。
天下人耻笑又如何。只要能将她拥在怀里,免她苦惊,免她流离。就够了。
曹丕没有说话,一旁的曹植却开了口:“母亲,这位甄姐姐我是见过的。是个品性极佳,风华绝代的女子,二哥其实很有眼光。”
“你懂什么。你二哥就是被她的风华绝代迷昏了头,如今你也跟着晕头转向吗?”卞夫人无奈地瞥了一眼曹植,显然这一眼中多了些她不曾给予曹丕的情感。
“事已至此,本来我是不想多说什么的,毕竟你父亲都同意了。”卞夫人又对曹丕说到。
“儿理解母亲的用心。”
“你也是长大了,能自个儿做主了,往后再有什么事,也不用惦记着请示我了。”
曹丕知道她纠结于他没有事先请示于她,他承认自己确实有不对之处,便道:“儿不敢。”
卞夫人叹了口气,品了品手边的温茶,“我方叫了甄宓过来,咱们等一等她。”
“宓儿她——还望母亲照拂着。”曹丕知道此刻母亲心中是不喜甄宓的,便担心着母亲一会儿的话会伤了她。
到底还是母子连心,卞夫人明白曹丕的意思,“你放心吧,她是你心尖儿上的人,我能说什么。”
“这回是借着母亲的光,又能一睹世间绝色了。”曹植听说甄宓要过来,又提起了兴致。
“你这孩子,又胡说。”卞夫人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有史以来,绝色多半都是祸水,你二哥失了分寸就罢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几个儿子各个都如此。”
“说到这儿,怎么有段日子都不见彰弟?”曹丕问道。
“你这弟弟哪里能闲下来,才猎游了一圈回来,又出去找人练武了。”卞夫人觉得有点乏,微微欠了欠身子。
“彰弟生得壮实,又喜爱各班武艺,将来能助父亲成就一番事业。”
“你彰弟就是性子急,心思简单,还是历练太少了。”
“彰弟毕竟还小,将来不愁历练。”曹丕继续接道。
“你们兄弟几个,左右相差不过三两岁,最大的就属你,在我眼里却还是个孩子。”卞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曹丕才终于找到一丝丝慈母的感觉。
“二哥沉稳识大体,多少和我们几个做弟弟的是不同的。”曹植抿了一口清茶,看着两片茶叶在青瓷杯里打转。
“这点你也是向你兄长学着,整日就知道附庸风雅,再长大些真不知道是该如何风流。”卞夫人话虽这么嗔着说的,其中的期待却是不言而喻的。
曹丕不动声色地听着,不想再参与其中。
他接连自斟了几杯,咽在口中,却是一杯胜过一杯苦涩。
……
甄宓走在这条她再熟悉不过的甬路之上,看着身侧被连根拔起的花枝堆在一旁,心底掠过一丝凄凉。
昔日的纷红骇绿似是还团簇在眼前,那是旧主人悉心栽下的美好。如今这些花草应是没对上新主人的胃口,就落得个如此下场。
她停在了曾经单宁的住处之前,怔怔望着檐下新增的牌匾。
静素堂。
她心中默念。
换做是几年前,每逢她走到这里,单宁必会出来相迎,然后免不了是一顿长长短短的寒暄。
触目伤怀,对景生情。如今她是明白了个中滋味。
心事之余,她已走到了静素堂的门口。门口并没有通传的小厮,清冷的感觉更加明显,怀念之情更胜从前。她提了提嗓子,道:“甄宓求见。”
听见屋里传来一声“进来”,她理了理裙裾。
她并不知道曹丕和曹植都在这里,因此在屋内看见他们的时候,她略感吃惊,吃惊之余竟觉一抹羞涩暗自腾升。毕竟是明日要嫁与的男子,如今要见面,着实令她不知所措。
“见过卞夫人,见过二位公子。”
作揖,起身,举步轻摇,气质非凡。她的身影落在曹丕的眼中,其风姿,再无第二。
“快坐下吧,别拘束。”卞夫人示意甄宓。
她见房内除了卞夫人的主位外,左右只有四张蒲席,曹丕曹植各坐一边,都余下了一张蒲席。她走过去,理好裙裾,屈膝坐在了曹丕的身边。
曹丕心紧,因着恍然间,两人已若夫妻。他为她斟了杯新茶,四目交转,都略带着许多局促。
“独自一人来的?”他问。
“容漪跟来了,她此刻在屋外候着。”
“天凉了,别受了风寒。”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子,几日下来,愈发清减的感觉。
“多谢曹公子挂心。”她接过茶杯,质感冰凉的青瓷杯上逐渐传来阵阵温暖。
“二哥待甄姐姐当真用心,简直是一对璧人。”曹植有些艳羡的看着关心着甄宓的曹丕。
甄宓听了,微微垂下头去,掉落的发丝遮住了半靥,娇容上的表情难以捕捉。
她无悲亦无喜。
用心能耐几时,袁熙也曾对她温柔体贴,给她海誓山盟,如今还是决绝相别。
“好了植儿,你也该改改口了,明日她便是你的嫂嫂。”卞夫人开了口,“这几日,可还适应?”
“嗯,还好。劳烦夫人牵挂。”
“瞧我,竟忘了你本就是袁府的人,还问你这样的问题。”
甄宓听了,冰雪聪明如她,察觉出了卞夫人话中额外的意思。
“你嫁进袁家几年了?”卞夫人毫不客气,继续追问。
“回夫人的话,至今快七年了。”她还不曾细细算过,这段苦等的日子,竟有七年之长了。
曹丕听了,心中不禁泛起些许的醋意,她竟做了袁熙七年的妻子。
“明日你就嫁进我们曹家了,你的心也该从袁家搬出来了。否则,不仅我不会容你,整个曹家也不会容你。”卞夫人撂下了狠话,毕竟是跟随曹操出生入死的夫人,说起话来都别有分量。
甄宓刚想回应,却是曹丕先开了口:“母亲何必说这样的话,宓儿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
“我若不说在前头,日后出了岔子,你受的耻笑会远胜今日这般。”卞夫人冷冷的,她对曹丕的接话很是不满。
“母亲——”伸在茶案之上的手腕被轻柔的按住,曹丕怔了一怔。
“夫人说教的是,宓儿谨记在心。”
曹丕吃惊的望着她,她的双瞳波澜不惊,他似是看到了她心底最深处的坚强。
手腕上受着的力道松了开去,是甄宓收回了握住他的手。
袖口在她的碰触下坍陷了一块下去,他感受着衣料传来的触感,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他。虽隔着袖口的布料,心却止不住的温暖。
卞夫人见甄宓的反应很是得体,便决定不再为难她。况且再为难,怕是自己的儿子都要反了自己了。
曹植见屋里一时静了下来,便道:“明儿是二哥的吉日,今日子建便以茶代酒,谨贺良辰。”说着,仰头一干,犹如酌酒。
曹丕也随着喝了一杯,道:“子建仅仅喝这一杯茶可是不够的,明日可要多加饮酒才是啊。”
“子建定当奉陪,就怕二哥明日应酬太多,顾暇不及。更何况还有佳人相伴,能记起子建就难咯。”曹植开起了玩笑,“你说是不是,嫂嫂。”
曹植看着她,依旧感叹着她的神仙玉骨之姿,“子建平时自诩文笔不凡,可今日思前想后竟还是那句话,嫂嫂气质独绝,实在百般难描。”
“植公子实在是谬赞了。”甄宓颔了颔首。
这一刻,年仅十三岁的曹植怎会想到,很多年之后,他有多恨这一天他唤了她——嫂嫂。
未来的伏线总是最难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