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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第六十九章 留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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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曾教她自创武学,共十一式,这套剑法没有名字,她与哥哥刚受启蒙时便练得滚瓜烂熟。剑法并不难,难得之处在于,这十一式可以翻来覆去的组合,顺序一变,顿时有种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妙处。
师徒二人本就相谈甚晚,见再过一两个时辰也将天明,便又围在火炉边谈些旧事,谢灵少不了叹息几声,青霜所述之事,桩桩件件都与记忆中毫无二致,这般神鬼之事,还真教他唏嘘不已。
天色熹微,二人也到了分别之时,虽然彻夜长谈令二人都做足了心理准备,临到分别之际,师徒二人还是依依不舍。谢灵嘱咐青霜,若改了主意就到山上寻他,横竖他不愁花用,那地方也偏远闭塞,一般人想寻也寻不到,安稳过个十年半载不成问题。青霜默默聆听,自小以来头一次听着师父的唠叨,没有不耐地顶撞。
师徒二人没忘记屋外的青霜剑,冻了大半夜,剑身结了一层薄薄白霜,谢灵将剑递还,青霜接过,不解其意。
“看看剑身。”谢灵道。
她低头一看,只见青霜剑上清清楚楚显出人形图案,分明是又一剑招!
“师父,难道您教我的十一式并不全?这是——第十二式!”
提起这一式,谢灵面上得意之色更甚: “为师压箱底的东西都套给你了,这十二式虽然简单,但你勤加领悟,便可变幻无穷。寻常高手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青霜面有愧色,是她惫懒,竟然从未发现这秘密,细想下,原来从前过的那般浑浑噩噩,着实当不起师父的疼爱。
离开时,青霜忍不住频频回头,只见师父立在门口,静静望着她,眼神中有担忧、沉痛,还有一份深深的无奈。
而她注定,要辜负师父的好意了。
温软春光,经冬而至。宫室深处,侍女们也换上鲜亮春衣,言笑间,容色与春光相映,点缀得巍峨宫殿,也褪去一层冷硬。
大殿空空,青霜汲了水,独自清洗地面,擦拭器物。
已有三月未见凤麒,东宫说大不大,但凤麒何等身份,想躲一人太容易。大概都明白太子心思,宦官宫女,从不与她亲近,虽然管事的黄门不曾苛待,但每日无所事事只能被囚于原处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她甚至连个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久了,她便借些活计分散注意,否则,这如同监禁般的生活,实在能将人逼疯。
她学那些做粗事的宫奴,跪在地上仔细擦拭,凤麒不见她,她便和他耗上了!心中虽明白该耐心些、沉住气些,等着哪次偶遇或间接听到她的消息,让那人心中不忍,但日日如此消磨,还真是煎心熬肺的焦躁,每日都忍不住乱想:会不会凤麒打算让她一辈子就这样干下去?
视线中闯入一双月白色的鞋履。青霜顿时一颤,目光从下往上毫不避讳,终于和凤麒视线相碰。
凤麒早打定心思不去理她,可不闻不问,并不代表不牵不挂。一想到青霜与他同处一宫,心里便有说不出的烦闷,连带着梦里都是她的影子,静坐宜室宜家,持剑惊心动魄,哪一种都美得令人心折。
只是青霜所求,他给不了。既然如此,不如在宫中散漫养着,时间久了,说不得她的心思也渐渐淡了。可看到她如此不爱惜自己,凤麒还是愠怒了。他一把拽起青霜,满口怒气道:“谁也没逼你做这些!”
盼来的是青霜殷切的疑问:“你肯见我了?”
两眼亮光灼灼,凤麒方才还升起的一团火气,瞬间全散了。
他避过她的眼,方才握住她小臂的手也松了开来:“我见不见你,都没区别,你当知道在这东宫中,你也不会有别的身份。”
说完,竟是又拔腿要走。
衣袖被轻轻拉住,凤麒一顿,连带着心也被牵绊了一瞬。
“你就当我挟恩相逼,总要给我个机会,在你身旁。”
凤麒终究没说出拒绝的话,真是奇怪,明明是平常话语,却被青霜略带祈求的语气诉出种深情难舍,白白给他不应有的错觉。这些时日,他冷着她,不见她,却日日都想着她,惦着她,忽而他有些恨青霜,为何不在出宫时一走了之,也好过如今,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我不需要女人来帮。”
听他语气软了下来,青霜一喜:“留下我,定不会教你为难的!”
凤麒终究还是不忍,事到如今,她变成这个样子也有自己的原因,若是对她不闻不问,这无趣透顶的宫中她又怎能熬得下去。
“只能做侍女。”凤麒忍不住放轻声音。
“好!”
凤麒认栽,他分明知道墨礼会生气,但就是拿青霜毫无办法,一贯的原则,也早就抛诸脑后,凡是都要细细打算的他,于青霜一事,破例没有多想,走一步算一步吧。
二人一前一后,同进同出,面上不经意间,露出了相似的笑来。
自此,凤麒过了一段短暂的平顺安稳日子,青霜诸事并没有小黄门伺候得利落妥帖,但只要在他身旁,无论忙碌也好,一旁静坐也罢,都令他的心软做一江春水,两人的关系,凤麒心中明白,但也许正是这份思而不得的情愫,才令置身其中的人格外迷醉眷恋。
青霜对凤麒的印象,也在慢慢改变。自从她开始照料凤麒起居,就变得繁忙无比,凤麒起得早,睡得却晚,他几乎日日都要批阅堆积如山的奏折,朱笔写下的批语密密麻麻,仿佛不知疲倦。他的勤奋和努力,青霜都看在眼里,日日如此的坚持,也让她心中多了一份由衷的折服。她见过圣上,是个威严得令人不敢直视的中年男子,凤麒与他比之,气势稍逊,却多了份温润宽容,相处之下,那如沐春风之感,完美二字不足以形容。
一不小心,青霜便盯着凤麒走了神。
仿佛心灵相通,凤麒忽而抬眼,将她抓了个正着:“你看我做什么?”
青霜一噎,大方回道:“殿下玉琢般的人儿,便是偷看两眼,整日的心情都会不错呢。”
凤麒早就习惯她整日恭维,也并无初时的震撼羞窘,青霜言语间带着一分市井气,话不过三句,就能将他从朝堂大事或诗酒雅事中拉回凡尘——还令他心甘情愿,暗暗欣喜。
青霜的言语虽夸张了些,但凤麒却极受用般浅笑了一瞬,快如昙花一现。青霜不由地心头一跳,随即敛了眼神。
一时间,室内又恢复了安静,凤麒案上的奏报越看越少,眼见快要处理完,小黄门又捧过一摞,放在凤麒左手边,又将右手边已阅的折子收了去。
真多啊……青霜动了动发麻的双腿,引得凤麒侧目。
“累了?”他轻声问道。
青霜讪讪一笑。
“过来坐吧。”凤麒往右移了移,让出位置。
诶?这不好吧——青霜心中暗想。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凤麒道:“太多了,帮本宫挑拣挑拣,加急的折子放前面,不重要的奏报放后面。”
原来是她想多了,青霜松口气,依言坐在凤麒身侧,开始帮忙分拣。这活儿也并不难,加急奏报都有加急标志,分出来也容易,虽然她十分好奇折子里都写了什么,碍于身份,也没做出逾越之举。这段时日凤麒待她不错,甚至亲自给她看过关于平城的奏报,魏钊回京后,平城的奏报都是由绥州知州裴壁呈上的,奏报中,那地方自然一切安好,看不出任何异常。
不过,裴壁——那应是裴丞相的儿子吧?
青霜一直认为平城事有蹊跷,偏又抓不到重点,只好低头继续整理。翻阅时,看到一封墨礼的加急奏报,她双手略一停顿,把墨礼的奏报放在了最前。
凤麒翻阅时,见青霜如此安排,甚得他心,墨礼的折子最为重要,青霜不因自己的喜恶做事,不由地投过一个赞许的眼神,青霜坦然受了,心想墨礼在凤麒心中,果真不一般。
整理好奏报,青霜刚想退下,却发现凤麒紧紧盯着墨礼奏报,眼神发亮。
“殿下可是看到了好消息?”
凤麒心情大好,向青霜靠了靠,拿着那奏报给她看:“一月之前,魏钊之母亡故,但魏钊却匿不报丧,隐瞒了母亲去世的事实。”
身为人子,怎会做出如此荒唐之事?青霜实在想不通:“魏钊好歹也是读书人,怎会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来?”
“这也不怪,母亲去世,他必须为其守孝三年,魏钊外放绥州,好不容易熬到归都之时,这个节骨眼去守孝,等于大好前程尽废了。”
青霜见凤麒面有喜色,又道:“然而,殿下看起来却很开心?”
凤麒并不避讳:“魏钊此人本宫虽未见过,但对他略有了解。此人有些能力,绥州名义上是裴壁主管,但主事之人还是魏钊。裴壁生性鲁莽,魏钊是三皇子特意安排给裴壁的人,这几年绥州政绩不错,都记在裴壁头上,但实际上十有八九都是魏钊的功劳。”
青霜了然:“三皇子能为裴丞相之子安排这样一位好助手,说明魏钊深受器重,魏钊回京必有其有用武之地,然而这个节骨眼上,魏钊老母却亡故了,此事若是暴露,魏钊三年之内都无法再用,对殿下来说,确实是好事一桩。”
凤麒将食指放在双唇中间,示意青霜不必再说:“不必言明。”
见凤麒露出这般毫不掩饰的喜色,青霜忍俊不禁。她拿起那份奏报,又细细读过,确认是一件于凤麒有利的好事才放下,只是属于女人的直觉让她生出一份忧虑:“殿下还需谨慎行事,不若将这事放上一放,横竖魏钊匿丧不报已成定局,不如选个合适时机再做揭发。”
凤麒一双眼略带诧异的回视青霜,青霜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是一国储君,她不假思索地说出所想,终是驳了凤麒面子,寻常人尚且不悦,更何况皇家贵胄。
“青霜不才,一切还以殿下决断为准。”她弥补道。
“官场事,你还是了解不多,放心,本宫自有打算。”
青霜默然,“分寸”这东西,她历来掌握不好,那不算锋芒的几句话尚且令他不悦,以后若是意见相左,又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