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源儿

25、二十四

　　西平走四处都是人声鼎沸，议论不休的街道上。所有的人都在不安和恐慌，有的也带着激动的心情站在那里，像是准备出发的军队，屹立在街道的顶端，手里的旗帜不停的随着飕飕的风吹动着。
　　??他伸手紧紧领口、袖口，就感到一丝冷风忽忽的吹进了胸膛。他和这些要去游行的朋友打了招呼，就顺着未曾涌动的人流走了过去。
　　??站在人头尽头的陈名看见了西平，他猜想西平一定把记者都请来了，他要把今天抗日游行的活动上报：“来了。报社那边的记者都怎么说呢吗？”
　　??“放心吧，我都已经给他们说了，他们还说以后有什么好消息要早点通知他们。”西平一手搭在陈名肩上，揽着他走，“报社的主编还跟我说，他们就爱报道这学生游行的事，说是老百姓都爱看，还说很感谢我呢！”
　　??“恩，没想到这次还挺顺利的，我还怕那些记者不来呢。”陈名拍打着西平的肩，“还是你小子有面子，看来这我们莫二爷就是不一样！”他从来没有此刻这么感谢过西平。
　　??“说什么呢。”西平当下问道，“什么时候开始？”
　　??陈名听到西平这样问，便知道西平也要参加这场游行活动了，虽然他们已经早有准备，但危险并不是可以预料的。“什么？我可没有听错吧，你也要参加游行！”
　　??“怎么，还不欢迎吗？”西平略带顽皮看着陈名，在他的眼里似乎□□游行根本就是个好玩的游戏。“你小子最好别忘恩负义呀，记者还是我帮你找来的。”
　　??“我还真是不看不出，你有这能耐，居然还学会了讨价还价。”西平因为害怕陈名不同意，便拿出他的杀手锏。他们一起走到了那条弄堂里面的出租屋里。
　　??走过这条狭隘的弄堂，挂在空中那些个女人的衣服滴答、滴答的向西平的身上滴水。西平简直要被这里的环境气死了。
　　??“说你是大少爷你还不信，看吧！”陈名从心里感叹西平这个少爷对这一切的反应。
　　??楼上的一个胖子女人伸手去拿那件衣服的同时，还不忘甩下一大把的水滴子。
　　??“你有毛病吗！没看见下面有人吗！”西平简直暴怒了，他无可忍受别人把水洒到他的衣服上，尤其是他那件新买的皮夹克。
　　??陈名上前一把拽走了和那个胖子女人吵架的西平：“别理她，这个是川东建以前养过的英国女人，她可是上海出了名的女人，现在好象跟哪个日本少将搞在一起。”
　　??陈名听说到了川东建这个名字，他就更加火冒三丈了，这个川德安老爷子的大少爷，仗着父亲的官位在法租界当巡捕，从他四年前来上海那天起，这个人就跟他犯冲，两个人不是吵架，就是打架。但自从他去了日本留学，已经四年了，猛然间他还有些想川东建了。
　　??“这里好象是川东建管辖的。”但更让他惊讶的是这条街根本就是属于川东建巡捕房管着的，这个他也是无意间听家里人说的。“如果那个女人把这些告诉了他，那他不就知道我们游行的事情了！”想到这里，他开始担心了，毕竟如果被川东建知道了，那么副市长川德安也就知道了，他们还能游行吗？自然不行了。
　　??“川东建早就不要她了，她上那去找川东建去。”陈名他太清楚上海这些事情了。“你不知道吧，川东建是他也是个十足的中国人，他不会去管这些事情的，这个叫变相施压，懂不懂？”
　　??“现在上海是尽可算是各路英豪尽在其中，他川东建也难混！日本人的压力也大，上面那边跟日本人又老是谈不拢，所以川东建是不会管这些的，他现在是只管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西平迫不及待的想知道陈名说的那个东西。
　　??“蓝色文件！现在全上海的人都在找，日本人在找。有人传出话来说当时那个日本特务被害死的时候有个和他同车的人活了下来，现在蓝色文件就在那个人手里。总之一句话，只要是在上海有点背景的人呀，是都想拿到手。”
　　??西平当然听过蓝色文件，这也是无意间从大哥那里听到的，而至于其他他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因为他此刻毫不关心这个，他更关心他的女朋友——木春兰。
　　??你大哥不就是兰色文件的经手人，他肯定知道里面的内容，你回去给咱问问吧，好歹知道点也行。”陈名也迫切的想从西平那里得到一些消息，虽然他知道这毫无可能，但他依旧不愿意放弃这一线机会。
　　??西平果断的打断了陈名的想法，他认为陈名这压根就是异想天开：“你想都不要想，我大哥他从来什么都不跟我说，问他，还不如问他公司的人呢。”
　　??“那就去问问啊！”陈名甚至急切到西平的玩笑当真了。“你马上就去问问吧。好歹那是个什么内容的东西也行啊。”陈名此刻已经完全寄希望于西平了。
　　??“你疯了吧，想那些做什么！”还是西平的一句话点醒了陈名这个梦中人。
　　??陈名在也没有想下去，但此刻他却还在想那封《蓝色文件》。
　　??从弄堂口走了出租屋，春兰早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没见你走，人都不见了。”春兰眼看着西平坐下后给他上了茶，“也不敢给你家打电话，生怕问起来我是谁，我该怎么说。”
　　??春兰这话说得实在，一个电话问过去，该向那边说自己是谁呢，日本女朋友！？
　　??西平已经看出来春兰一晚上没睡好，眼睛都还有些浮肿：“昨天晚上一个以前的朋友打电话，叫过去玩玩，没来得及给你打招呼，我也没回家。”
　　??“你该给我和陈大哥说一声才是的，我们担心了你一夜。”
　　??听到这里，西平没有再说下去。
　　??毕竟对春兰而言，就像他们说得那样，春兰从跟着他跑到中国那一刻起，春兰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他。
　　??“我倒是不打紧。”陈名又开始整理游行时的路线分布图和学生人群集中时间表。“只是你不该让春兰她为了你担心了一夜不是。”刚说完，陈名便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不该管别人恋爱的事。
　　??剩下的时间，陈名拿着东西去找阿张商量些过会儿游行的事。只留下西平和春兰独处。
　　西平从春兰那间出租屋里走出来，春兰目送着他一直走到这条弄堂口。
　　??他一路不回头，因为他害怕看到春兰凄切的眼神，答应了春兰给她一个幸福的将来，而此刻他却发一切都很难。从日本回来，在家呆了不过一会，便跑了出来，整整两天的时间，他都没回家看看。
　　??他想回家以后，应该再过几天，就把春兰带回家。
　　??正想着，忽然一个少年学生一把塞在他手里一张小旗：“喂，想什么呢！”
　　??他的思绪顿时被打乱了。
　　??手里那把红色小旗被他紧紧的抓住。
　　??陈名就站在弄堂口的高台上发表着他那些慷慨激昂的抗日演说：“走，我们要扎破资本家的车胎！砸了卖国贼的玻璃！同学们！让我们走吧，团结起来！……走！同学们。”
　　??陈名不过两嗓子慷慨义愤的抗日演说，就早已把那些少不经世学生的抗日激情带动起来了，他们顾不得疯狂的人群，冲动的高举着抗日的旗帜疯狂的向繁华的街道上冲去。
　　??不论是繁华的南京路，还是法租界，亦或是霞飞路，甚至连同那些穷人租住的闸北石库门的弄堂里。
　　??学生排列着整齐的队伍，高举着旗帜，大喊抗日游行口号。
　　??“让小日本滚出中国！还我主权领土！强烈要求一致抗日！”
　　??陈名声嘶力竭的呼喊着口号，后面跟着他的是成百上千的学生。还有冲在他旁边比他更激动的抗日少年莫西平。
　　??“抗日！抗日！抗日！“一众由陈名和西平带领着的抗日□□游行犹如如长龙一般，势如破竹一路喊着口号。
　　??慌乱中陈名激动的抓住了西平：“西平，你知道吗！我们就要成功了，今天一定要大干一场，一定要弄死几个日本人，给他们瞧瞧！”陈名太高兴，他从来没有指挥过这么大的游行运动。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个男人拿着一把刀就从人群里冲了出来，顿时大家都被吓住了，只听他一个劲着喊骂些什么：“老子受够了！小日本，老子要灭了你全……啊！……啊！”
　　??西平慌乱中立刻就反应过来，顺势就撕扯着嗓子向那些学生大喊：“快！学生们，跟上！我们跟着他走！快啊！学生们！”他此刻也被那个男人的情绪调动起来了。
　　??上千名学生朝着西平的呐喊声飞奔过去，一路势如破竹走过繁闹的街道，大家都一路奔向那中年男人跑了个过去。
　　??西平这边根本就不给陈名说话的机会，拉着他就跑：“快！快！……走！”陈名也被西平拉着向混乱的人群里冲过去。
　　??西平甩下陈名冲到了人群最前头，一把夺走带头那个学生手里的大旗，站在街道人群的顶头，挥舞着鲜红的大旗：“同学们！……同学们！……我也和你们一样，就在三天前，我还是一个在外留学的学生，而今天，我回来了，我退学了，为什么，因为我发现我所学的那些东西，它根本不足以拯救我们的国家。”
　　??伴随着西平的讲话，和那张大旗，上千个学生竟然渐渐的安静下来，他们静静的听西平继续说。
　　??“我曾经在日本留过学，但是我发现，我在那里什么也学不到，所以我决定退学，我要回来，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告诉我的家人，我必须要回来，我要用我自己的能力来拯救我的国家！”
　　??西平的演讲被记者以疯狂的速度拍摄下来。
　　??“同学们，我们都有着同样的岁月，同样的青春，我和你们一样，我们虽然不如商人一样富裕，可以捐资国家，也不如士兵一样，可以八百将士死守下去，但是我们有青春，我们年轻，什么是资本！年轻！年轻就是我们最大的资本！”
　　??“同学们！让我们用自己的青春去去证明我们的存在！用我们的血泪去见证历史的一天！”
　　??“历史将会永远记住今天的！历史将会永远记住我们的！”陈名大喊一声。
　　??西平的讲话彻底调动起来那些学生的激情，他们慷慨激昂，仿佛就要舍生取义一般的赴上前线奋死杀敌，他们不顾及一切的冲向前去，不住的呐喊着，挥动着手中的旗帜，冲破了重重警戒线。
　　??那些男同学一路高喊：“同学们！兄弟们！让我们用自己血来祭我们的祖国吧！让那些还在沉睡的人都清醒清醒吧！”说着就有学生竟然激动的割破自己的手腕，挥动着血刀，大声的喝喊，企图用鲜血来祭奠这场大游行。
　　??“日本人，你们的死期到了！中国人不会放过你们的！中国人不会放过你们的！……走啊！同学们！”
　　一阵时间内游行的局面根本无法控制。那些疯狂的学生像疯了一样都在西平的带领下，冲向巡警的警戒线。
　　??“同学们，我们能让日本日这样欺负到我们头上吗？”
　　??学生们愤慨激昂的声音齐齐答道：“不能！”
　　??西平站在学生的前方挥动着大旗：“那我们怎么办？”
　　??“把他们赶出我们的国家！”
　　??“血债血偿！让日本人滚出中国！”
　　??旁边的相机毫不停歇给西平拍照，西平毫不理会的带着学生向前冲去。
　　??人群像是一片沸腾，成百上千的人都跟在西平的身手，他们高唱凯歌，一路冲过重重警戒线。
　　??激动的学生竟然疯狂的抓住一个正在维护治安的日本宪兵猛力撕打。其他的学生和街上的人群一拥而上，其他的日本巡警当场鸣枪示众，但终还是被学生抓住厮打起来，其他的巡警竟然被吓的四散而逃，所有的人都跟着高呼叫好。
　　??“好！……好！打死他！好！……杀了他！”人群像是煮沸的一锅开水，他们嘶哑的嗓音随着旗子的挥舞越来越大。
　　??“同学们，让我们一起上吧！………”呼喊间几乎是学生们一拥而上，把那些日本巡警撕打的四散而逃。一个血肉模糊日本人的的尸体更是激起了学生们的热情。
　　??“你们这些疯子！王八！”浑然一个日本宪兵站出来惊呼的喝骂，“你们都得死！”他双手高举着带刺刀的枪，连连发射数发子弹，大家看着那些被他打死的中国人，就愤怒了！
　　??日本宪兵眼看着朝着自己走过来的人群，黑压压一片，他拼命的向后退，高举着手中的枪连连扫射。
　　??忽然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又走了过去。
　　??但整条繁闹的街道，却突然安静下来，人们静静的朝着那个日本宪兵走去。
　　??“你们喊呀，怎么不喊了，一群疯子！”。他得意的笑着，“都给我听着，大日本帝国不会放过你们的！”
　　??“尤其是你们两个！”他的一双手早已经指在了走在前方的西平身前。
　　??他这一脸得意的笑，彻底把人群激怒了。
　　??“学生们！我们要站起来，为我们的国家努力，国家他需要我们，我们学会站起来，如果我们都不相信自己，没有人会帮助我们的，你们看看吧！”这个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却在渐渐的被隐没掉。
　　??“妈的！…有一个疯子！”一个尖叫声从远处传了过来，“给我杀了他！”
　　??“给我杀了他，杀了他！你听见了没有！你这个笨蛋！”
　　??“你们都是一群疯子，大日本帝国要你们全部都得死！”
　　??忽然，西平回过头的一瞬间，那个刚才还站在高台上愤慨激昂的年轻学生，就被日本宪兵无情的枪声击倒在地。
　　??西平彻底愣住了，不过就那一瞬间的时间，他刚刚回过头，想看看哪里传来的声音，可是那个年轻人就倒在他面前，看看年纪，竟然和他一般，二十岁的青春年少。
　　??青年的身子从高台上倒了下来，倒在了人群中间，也同时把人群分在了两边。
　　??西平不做多想的冲了过去，因为他看清楚了，那个年轻人就是他在回国的渡轮上认识的朋友——宋远国。
　　??“宋远国！”西平扔下了手里的旗帜，他忽然不想那么多了，抱着宋远国的身子，倒在他怀里的最后一滴血泪。
　　??“光如！你在哪里？”西平已经听到这个年迈的声音，那是宋远国年迈老母的声音，她正由春兰搀扶着步履蹒跚的朝着百年走过来。
　　??“光如！”母亲看到了宋远国的身子，她立刻就昏倒了，竟然没有一句话或是一滴泪。
　　??所有的学生们都被宋远国的忽然离去感到愤慨和悲凉。
　　??就在刚才他们还曾开玩笑，说游行结束了，要好好庆祝一下，宋远国还提议让西平请客吃西餐，因为他从来没有吃过牛排。
　　??上千的学生都停下来了，他们默默的围着宋远国，要为他默哀一分钟。
　　??他们从不曾想过，一场在他们看来简单的学生游行运动，就这样被同学的离去打破了。
　　??“同学们！”陈名趁势站在高台上，用他一贯的演讲来激发大家的情绪。
　　??“同学们！你们应该看到了！就在刚才！我们的一个同学，一个朋友，他走了！……但是他走的光荣！他是为了我们的国家而牺牲的！同学们!.....你们清醒清醒吧！”
　　??“你们不要在哭泣了，日本人已经打进中国了，再过不了多长时间上海也要沦陷，成为第二个满洲，如果你们现在只是不住的悲伤流泪，那么就算是再多的牺牲也是不值得的！”
　　??“让我们都站起来去反抗吧！”
　　??“如果你们还在痴迷中无穷无尽的悲伤中，那么前线为我们牺牲的国人都是将成为悲哀的历史！同学们，朋友们，让我们相信自己，高举自己的手臂吧！”
　　??陈名的演说又一次将大家从那个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
　　??西平始终抱着宋国远的身子，一步一步的走在人群的前端，后面的学生安静的出奇，他们随着前面的西平前进的脚步，迈出自己的步子，每一步都走得安静，一直朝着警戒线的尽头走去。
　　??一瞬间的时间，所有的人群停滞了，他们深刻的明白，已经走到了警戒线的尽头。
　　??宋远国就躺在西平的手上，他一双手死死的垂下来，西平怒目圆睁的看着前方的警戒线，一架架高机枪就架在前面，整个上海滩安静的出奇。
　　??西平安静的向前走着，机枪几乎已经顶在他的胸膛前，他安静的昂首向前走。身上的皮衣被警戒线的上的铁丝网划破，他依旧往前走。
　　??“再往前走一步，我们就开枪了！”
　　??西平根本没有理会巡警的警告，尽管陈名在旁边小声的拉了一下他，但他还是决定往前走，直到那顶巡警的机枪就顶在他脑门上。
　　??大家安静几乎可以听见西平平稳的呼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