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微吟》戎葵

9、玖

　　东阿离洛阳很远了，再向前走就能到达海。海岸边的住民像野兽一样风餐露宿，仿佛那里已经是另一个世界，是天地尽头。我站在磐石上面对着扑面而来的无穷海潮，清楚地知道世间已经没有属于我的路了。
　　如今的皇帝和我哥不一样，他是真的恨我。
　　我还能到哪里去呢。天上是不是真的有无忧无虑的神仙世界，永远都像是当年邺下的日子，最好的人们永远都不老不死。
　　你独自到那里去了之后，我怎么办呢。
　　我至今没有到过我哥的墓上，他葬得很薄，甚至可能没有起坟冢，那称为陵墓的地下埋的或许是一副空棺。
　　我不知道他究竟葬在了哪里，仙子一般的薛灵云从我面前离开时，我哥便不存在在世上了。
　　我想像着他的身体怎样在泥土中化开，滋养着他喜爱的树木，我知道他必定会命人在其上种树，树会开花，结果，为人食用。
　　他变成土地的一部分。或许我食用的就是他的一部分。
　　我越来越珍视食物，然而我越来越难以把它们咽进我饱含罪孽的身体。
　　我开始念佛。
　　我想我应该找些什么替代，找些什么分散我的精神。我每天想他太多了。
　　我上表要求存问兄弟，这一次皇帝居然允许。他甚至下诏让全体藩王进京朝会。再次见到我时皇帝在殿上对我说，“东阿王，你怎么这么消瘦了，寡人真吃惊。你每日吃多少东西？”
　　我笑，没有答他，只是问他能不能单独召见，论些时政。
　　很多话不是人前可以说的，我还有很多话要问他。
　　我哥最后的日子是怎样的，他还说了什么，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怎样的。
　　我看着皇帝的眼睛，把全部的渴求放在眼睛里，而皇帝毫不动容地说，“寡人赐些滋补品给你，东阿王好好养身体吧。或是东阿一县收入太薄？寡人将陈郡四县封给你，都是膏腴之地，皇叔安心做陈王吧。”
　　他笑得很舒畅，他大约知道这将是我的最后一次改封。
　　回到东阿时路过鱼山，我登了上去。当地百姓说这里能与仙界相感，我站在山顶，望着天，它是那么高远，那么冷，没有过任何仁慈，永远沉默，讳莫如深。
　　然而片刻之后，居然真有梵呗破空传来，嘤嘤如诵，连绵不绝。
　　我记下了那个旋律。我想这里就该是我的埋骨之地。
　　我删定我的文集，给重要的篇章写序，它们会是我留在世上唯一的东西。
　　也许我哥到此时依然是对的，功业如烟，英雄尽没，华章才是唯一能流传千古的东西。
　　还有我的名字。作为我父亲的儿子，我哥的弟弟，和我自己。

　　<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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