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歌微吟》戎葵

1、壹

　　“王，贡品已经备好了，您要过目么？”
　　我冲韩主事点了点头，“拿来给我尝尝。”
　　糖蒜，还有枣干，承在瓷盘里端上来。我忍着没皱眉，心想雍丘这偏僻的地方，真是拿不出什么好东西了。
　　拈起一粒枣干放进口中嚼，甜是真甜，咽下去时，仿佛喉咙上都结起一层糖霜。他即便不喜欢，应该也不至于讨厌。
　　他从小就喜欢甜食，喜欢那些甜得发腻的东西。记得以前还在谯地老家的时候，父亲离封王还早，家里孩子又多，谁也吃不上好的，他不到十岁就跟着父亲和大哥出去打仗，把军中偶尔赏赐下来的饴糖点心之类攒着带回来。大哥得的东西总是均分，他却独留一份给我。
　　我哥其实挺小气，单独给我留糖吃，又怕别人看见，总是偷偷摸摸的。但其实，我从没告诉过他，我不爱吃甜的。
　　饴糖当时是金贵东西，我不吃，扔了又可惜，于是便塞给子文哥（曹彰），子文哥再分给更小的弟弟们。他们喜欢我都多过喜欢我哥。
　　这样想着，第四粒枣子又放进嘴里，再伸手去拿时，盘子已经空了。我抬头去看韩主事，他似乎很高兴的样子，说：“王喜欢吃这个，属下再去拿些来。”
　　我皱眉，这么甜，我怎么会喜欢吃。
　　“马喂了么？”
　　“都喂过了，车轴也都新脂过了，等贡品装车，便准备齐全了。”
　　我点头，“那明天早点出发，天一亮就叫我起来吧。”
　　我惦记着明天要穿的礼服，回到内室，王妃已经将衣服烫好挂在衣架上展开。我没有新的衣服可以穿去，这件还是当年在邺城时常穿的，是我最喜欢的缇色。或许是油灯不如当年公宴中的高烛明亮，丝绸的色泽显得暗而陈旧。我转头看了看挂在旁边的铜镜，自己的映像也显得灰颓，早已不复当时模样。
　　“明日，我还是微服起行吧。”
　　“恩？”王妃坐在我身后的榻上补着衣服，听见我的话，低声疑惑地问。
　　“上次获罪迁封地的缘由还没弄明白，这样穿着藩王的礼服摆着车驾过去，一来不够谦卑，二来也可能受关吏刁难。”
　　“王觉得微服合适，贱妾便取套干净的便装来，王要什么颜色的？”
　　她总是这样，我说什么便是什么，既安慰不了我的忧虑，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主张。
　　“随你吧，”我忽然有些烦躁，“挑颜色不太起眼的就好。”
　　她起身去隔间翻找，房内于是安静下来，只有昏暗的灯火微微摇曳。
　　她是我的第二个妻子，先前的崔氏纵使不能说比她更聪明，但是世家出身，和媚温婉，并且美。
　　仅仅因为一件衣服违制就被杀害，天下间怎会有如此不公的残忍。
　　或许那个时候，便是今天这般田地的开始。
　　我仍然常常想念崔氏，却从不恨杀害了她的父亲。
　　我也不恨我哥，从来都不。
　　这些都是说不清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