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花胜去年红》lemon drop

11、末世

　　黑暗之魂

　　00.
　　我醒了。
　　我先看到的是一块模糊的、小小的白光，就在我视线所及的最高处。而我，仰躺着，浑身无力，正涣散地盯着那块一片昏暗中仅有的光斑，它在我眼睛里若有若无却又坚定不移地晃动着，好像是什么可悲的拯救一切的希望。
　　我第一个念头是：这见鬼的是什么东西？第二个念头是：哇哦，我头真痛。
　　确实痛。不止头，我觉得我全身都被敲碎了，后脑勺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过——也许这解释了视线的晃动，我咬着牙动了一下身体，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身下抵着的是湿漉漉的坚硬的石地，而那些尖锐叫嚣着疼痛的肢体部分都是与地面相接触的地方。
　　我挪动了一下，然后立刻放弃了改变位置的尝试。我闭上眼睛，沉重地呼气，脑海中一片混沌，我在哪里？我是谁？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直觉告诉我这应该是可以解答的问题，然而我苦思半晌，只得到后脑一阵抽痛，与其说答案在迷雾里，更像是它们从未存在过。
　　我又睁开了眼睛——至少我还知道身上这些部分都叫做什么——那一块白光变得稳定些了，我能看到它周围一圈淡淡的光晕，和延伸而下的青黑色背景，它们是圆形的，白色和黑色都是，而这黑色与我周身的色调浑然一体……我猛然意识到我在一个非常高的圆形露天建筑里。一个深井，或者一座尖塔。
　　在它的底部。更确切地说。
　　我是从那上面摔下来的。

　　这不可能。我想。那白光——入口——从高塔底部看不过巴掌那么大，我脑子里全无历史，却残有常识，如果我——一个由骨架、血液和□□组成的生物，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不可能只是浑身疼痛而已。我应该被砸成一滩烂泥，我不应该还有思维，简单地说，我应该已经死了。
　　死亡这个词在我脑海中出现，引发了一阵新的战栗的痛楚，然后是一种奇异的危机感：你不能就这么躺在这里，我朦胧地对自己说，这不行，这是危险的，这要被避免。
　　我该爬起来。
　　这过程比我想象得要容易。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身体已经破碎地黏在了身下湿滑的石板上，但当我克服了脑袋里的昏眩感之后，肢体的障碍只是些细碎的麻木。我不一会儿就站起来了，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离开了白光的直接覆盖区，用一只枯瘦的手臂把自己撑在面前粗糙的、爬满青苔的黑色石墙上。那手臂真的非常瘦削，一眼看去，似乎只是骨架上覆盖了一层惨白的硬皮。
　　……或者确实只是在骨架上覆盖了一层硬皮。
　　我觉得自己心中的某一个部分，一个柔弱鲜嫩的部分，正在发出惊骇的尖叫，但是我，那个并不知道自己本该是什么的我，却保持了可贵的淡定。我慢慢地举起手臂，移动头部观察它们。我听到自己颈部的骨头发出干涩的咔吧声。而我的手臂和手指上确实不像我原先预计的那样存在或多或少的血色和脂肉，干裂的皮肤紧贴着骨骼，干瘪的血管和经脉凸起清晰可见。我试着屈伸手指，它们碰撞起来，发出枯骨，或者别的什么没有水分的东西，相撞时细碎的咔咔声。
　　看来我对自己的认识存在相当大的错误，我以为自己应该是个有□□和血液的东西……我在自己破碎的记忆里寻找自己这种造物的名字，然而这时我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重的钝响，我在自己骨架允许的范围内猛然转身面对它，然后发现自己的另一个认识也被纠正了。
　　不管我是什么东西，显然和面前这个一样，是从这高塔的顶部被扔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