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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金铃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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玳玳捧着玉梳立在门口,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在头顶响起,合着几片随风飘落的桃花瓣。
“哎哎哎,怎么被撕掉了?”
抬头,只见一只小小的黑猫蹲坐在院墙上,翡翠色的双目炯炯,脖间系着的红绳上还缀着一颗小小的金铃。
玳玳一怔,奇怪道:“阿谢?你怎么……”想到阿谢原是被留在外祖家的,此时出现在自家门前,莫非是——“你离开我外祖家了?”
“没啊。”阿谢打了个喷嚏,用爪子挠着鼻子,声音古怪地低了下去,“菜蛮好吃的……”
“你说什么?”
“……喵!我是说,这门上的符纸谁撕掉的?那可是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
说着,阿谢身姿敏捷地跃下院墙,稳稳当当地落玳玳脚边的石阶上,并用爪子拍了拍大门,怒道。
见阿谢跳下来,玳玳蹲下身去,下意识地伸手想抱他,抬手的瞬间又记起他似乎是不大乐意被人抱来抱去的,就索性把双手抱上膝盖问他:“那是你……做的?”
阿谢傲慢又得意地摇着尾巴:“算是吧。那可是防止妖魔鬼怪魑魅魍魉进屋的珍贵符纸啊!”说到这又有些懊恼,“谁这么缺心眼把它给撕了!喵!”
……你才缺心眼。玳玳在心里默默道,面上却不动声色:“你的符纸差点让我家客人的侍女进不了门。”
“客人?”阿谢冷哼一声,一片桃花瓣擦过他的鼻尖,他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闻到了狐狸和香粉的味道,看来你家的客人是只母狐狸嘛。”
不等玳玳回答,忽然跃上了她的肩头,微硬的猫胡须戳着玳玳的脸颊,只听阿谢不怀好意地问:
“我说你家看上去也就是普通人家嘛,怎么会和狐狸有交情?还有,上次那个什么青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会知道长安裴家?噢,莫非那个青珩就是姓裴?”
上次被青珩送回外祖家后,不待阿谢回来,玳玳就回了石湖,因此阿谢也就无从问起其中缘由了。冥思苦想半日,终不得其解,只好趁着闲时外出,来此一探究竟。
玳玳正苦恼要怎么回答,于叔这时从门房里探出身来,见她一个人蹲坐在门口,便问:“玳玳,怎么在外面啊?跟谁说话呢?”
“啊,没谁!”玳玳下意识地按住肩上阿谢的脑袋,不顾小黑猫的挣扎,把他拽进怀里,用衣袖和垂落的发丝掩去小黑猫的身形。
“噢……那快进来吧,别蹲在外头了。”
“嗯,知道了。”
有些心虚地揣着小黑猫进屋,见阿细与阿婆都不在,玳玳才松了手臂。阿谢一下子从她怀里跳出来,发出一阵长长的舒气声:“差点被你闷死!”
“嘘!”玳玳竖起手指做出噤声的动作,小声道,“轻点,我阿婆兴许在隔壁呢。”
“嘁,真麻烦。”虽然这么说,阿谢还是放低了声音,在铺着浅碧色布料的桌面上坐下来,开始梳理自己那有些杂乱的皮毛。
玳玳给他和自己各倒了杯茶:“你怎么从城里跑出来了?”
阿谢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过了好一会才回答:“随便逛逛,扩大下势力范围。”他翡翠似的碧色立瞳转了转,饶是猫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玳玳还是觉得他是一副撒谎的心虚模样。
只是她也没什么兴趣追问,同样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才道:“你的伤都好了?”活蹦乱跳的样子好像比之前更甚了,能从院墙直接跳下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
“差不多。”阿谢回答得含含糊糊,“我是说,还有差一点。”
“噢。”玳玳不再言语,自顾自地喝茶。
阿谢总算梳理好了,瞅了眼放在眼前的小茶杯,犹犹豫豫地伸出舌头舔了舔,一股又香又涩的味道,眼瞧着又是要打喷嚏,忽又想到件事情,打喷嚏的欲望就不知不觉地退下去了。
“你还没说你家和裴家的狐狸是什么关系呢。”
玳玳喝茶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别过脸去:“……和你没关系。”
阿谢双目一眯,得意洋洋:“你的反应很可疑啊。”
玳玳干脆转过身去,背对着阿谢。被他这么一提,她又想到那个虚无缥缈的婚约,和那张少年俊美异常的面孔,便下意识地去摸发间,却什么也没摸到。
“喂,你突然站起来干什么,吓我啊?”
玳玳充耳不闻,双手翻过袖间衣兜、腰带荷包,却没有找到那把姝娘给的小玉梳。这下她可慌了,“阿谢,你有看到我的玉梳吗?”
阿谢懒洋洋地伏在桌面上,好像看到玳玳慌张的样子他就越发平稳。
“什么玉梳?”
其实他早就看到了,只是想作弄下玳玳,故意回问。
玳玳见他如此爱理不理的样子,心知他就算帮得上忙也不会愿意帮忙。暗自责备了一句自己太过粗心大意,抬脚便往大门外去。可在门口找了半天,连周围的小径都去寻过了,也没见着那把玉梳的半个影子。
怎么办、怎么办呀……她慌里慌张地想,那可是青珩送的东西啊……
她愈想愈慌,鼻尖一酸,竟蹲下身抱着膝抽抽搭搭地哭了出来。阿谢在屋里就留意着外头的动静,他见玳玳翻来找去都没找着那把玉梳,又瞧见她慌张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舒爽——瞧,金华猫就是这样恶劣的妖怪。可当他意识到玳玳哭了的时候,他也有点慌了。
纵容是小小年纪就离家,独自在外生活了多年,幼时家中的教育也给阿谢留下了很深的影响。更何况,恶作剧把女孩子弄哭这种事情,说出去也不见得光彩。
他一纵身就从屋内落到了玳玳跟前,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的。在缓缓飘落的桃花瓣中阿谢抬爪子一抓,就抓出一把小玉梳,用嘴叼着去碰玳玳的额头。
那片柔软细腻的触觉让玳玳抬起脸,她的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挂着泪珠,阿谢一瞧,更过意不去,诚心诚意地道歉:“是我不好,不该做弄你。哝,还你。”
见玉梳失而复得,阿谢也已道歉,玳玳自然不会去追究他。小心翼翼地收起玉梳,玳玳拿出帕子擦了擦脸颊,慢吞吞地对阿谢说:“你若下次还做这样的事情,我、我就……”
“就”了半天没说出下文,原本低垂的猫尾巴又翘了起来:“就怎么样?”
瞧见阿谢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得意表情,玳玳索性闭上眼睛,作出一副任性的样子道:“我就哭给你看!”
都说男子最怕女子哭,就算是男妖怪也不例外。更何况还是年纪轻轻的小郎君呢。
阿谢立马怂了:“知、知道了……”
这一回折腾,玳玳可是累着了。也不想再与阿谢说话,自顾自地回了房往榻上一躺。也没注意阿谢跟着进来,就在她脚边蜷起身体,眯着眼睛开始打盹。
一直睡到日暮时分,听到院子里阿细和于叔说话的声音,玳玳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准备穿鞋下榻。可脚刚伸出,就碰到了一团软软的、暖暖的东西,她吓了一跳,又想起那个小狐狸张口叫她阿娘的梦,她整个人往榻上一缩,纤瘦的背脊紧贴着花窗。
踏脚板上阿谢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刚、刚刚谁踩我一脚……”
玳玳听到是阿谢的声音,往下一瞧,确定是他,心里原本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下来,可又想到自己刚才差点踩到了他,难免心里有些发虚:“……不是我。”
阿谢了然地斜睨了她一眼:不是你还是谁。
这下子,又好像是玳玳对不起阿谢了。可总不能这样大眼瞪小眼吧,玳玳便找了个由头问他:“阿谢,你知道暮花会吗?”
“暮花会?噢,那个是我们妖怪的集会嘛。”
妖怪的集会?那为什么姝娘会邀请自己去……“阿谢也会去吗?”
阿谢伸了个懒腰,肩胛与背脊拉出一条优美的弧线:“当然不去,我又不是女的。”
“可是裴家姐姐邀请我去……”
阿谢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半晌道:“唔,其实,你也可以吧。虽然年纪还差了点。”
“什么?”
“所谓暮花会,就是在春末夏初的某个夜晚,由女性妖怪举办的集会。集会的主要内容就是弹弹琴唱唱诗啦,还有就是带着及笄之年的凡人少女同往,评判出最美丽、最高雅的一位。”
出生金华名门的阿谢回忆着,自家阿姐就曾十分热衷于此,甚至不惜化作美少年去迷惑那些美丽少女,仅仅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头筹。
想到这里,他又瞥了一眼玳玳,见她脸上的神色随着自己的话越来越无措,心里恶作剧的念头难免又起,小黑猫的身形在暮色入室的房内轻轻一转,化作一位十四五岁、胡人打扮的小郎君,模样俊秀美好,颜色浅淡的眸子微微眯起,缓缓靠近了玳玳,慢声道:“你要是紧张的话……我可以代替你去哦。”
玳玳愣了一下——也只是这一下。下一刻,她忽然又变回了平常那副似乎对什么都缺乏兴趣的模样,伸出手推开了阿谢越凑越近的面孔:“快到晚饭时候了,你不回去吗?”
阿谢果然跳起来:“啊啊啊,现在回去正好赶上晚饭!”
话音未落,房内已没了他的身影。
玳玳按着心口舒了口气。
暮色四合,还未点灯的房内,铺满了暖暖的黄昏的颜色。鱼缸里的小锦鲤甩动尾巴,吐出一串气泡。
玳玳摸了摸耳朵,刚才,确实有听到极为悦耳清脆的铃音;也是因为那阵铃音,才让她立即清醒过来,推开了阿谢。
那难道就是青珩所说的……
她刚想到这,就有个语调平和的清越之音忽至耳边:“方才,金铃响了?”
说话的,正是青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