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迷魂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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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下了一场雨，没铺石块的路面上湿漉漉的。玳玳从小南家出来——她担忧经过郑霏霏的事情后小南心里难受，午饭后便带着阿细做的海棠糕来看她。好在小南性子开朗，虽然对郑霏霏平白无故地失踪，又平白无故地出现且几乎毫发无损这件事心有余悸，说话也不似以往那般随意，但精神还算不错。
两个小娘子聊了一会，小南便跟玳玳讲了她和父母早晨去郑家的事情：
郑霏霏除了对荡秋千的那段记忆有点记不大清，大家都说她是被迷了魂外，并没什么大碍。
祝家人带着女儿亲自上门赔罪，送去了歉礼，郑家主事的大伯也就没有再难为他们。其实昨日他来到祝家询问经过，便对所发生的事情感到十分得奇怪。事后也请了附近颇有名望的道士来看，对方却说小娘子迷魂已久，如今却是魂魄两全，再无后顾之忧了。
这道士的话说得十分古怪，不是？
这分明就是在说，郑霏霏出事之前是魂魄不全之人，从秋千架上一摔，倒是魂魄齐全了。
玳玳琢摸着“迷魂已久，魂魄两全”，沿着白墙外桃林间的小径往家走。想事情太过入神，也没留意前面的一株桃树下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直到走近了被那人轻轻拉住了衣袖，才醒过神来。
“咦……四娘？”
“是我呀。”樊四娘笑了笑，顺势拉住玳玳的手，“想什么这么出神？我有话跟你说，去湖边走走吧？”
玳玳留意到樊四娘身后的婢女手里提着一个篮子，风一吹，便有股浅淡清雅的香气，里头显然装了些女孩子家喜爱的东西。她便问：“四娘也是来看小南的？”
樊四娘笑着点了点头，转过头对婢女吩咐道：“你先去祝府，把东西都带给祝小娘子。等一会再来湖东寻我。”
婢女应了一声，带着东西往玳玳走的那条路去了。
“四娘，你这是……”
四娘却摇了摇头，示意玳玳不要再问，“找个地方坐下来说话吧。”
“啊，好。”
正好玳玳也有话想问樊四娘。
于是两人又来到了小南与四娘斗茶的朱盘家茶馆。
茶馆在行春桥附近，午后喝茶的又特别多，还没进门就看到里头的长板矮凳和临湖椅靠上都坐满了人。但樊四娘毕竟是这里的常客，门口拎着吊子的小茶倌看到她，忙把两人迎进了临湖一间清净的隔间里。
两人落座，却都没有开口。樊四娘茶艺精湛，自是优雅地拿起茶瓯开始煮茶。玳玳端坐在一旁，也没有急着发问，静静地看着铜釜里的水沸腾，发出咕咕的声响。
等到樊四娘分好茶，玳玳端起茶瓯道了一声谢，“啊，好香。”品一口色泽清澈的茶汤，心中赞叹不愧是赢了小南的人，一旁的樊四娘这才开了口：“承蒙夸赞了。”她搁下煮水的竹勺，拿帕子擦净手上的水珠，“我要说的事，先暂时放一放。我想玳玳你，是有事情想要问我吧？”
被一下子看穿了想法，玳玳的脸上有些发烫。她下意识地揪着衣袖，轻咬着嘴唇：“我想知道……四娘，为什么会认识青珩？”甚至那么亲密地直呼对方的名字。
刚问完，玳玳就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不大好。昨天她问青珩，青珩却要她去问樊四娘。她今天顺势这么一问，倒好像有些不尊重四娘了……
樊四娘是早就知道玳玳要问什么了，她也没有绕弯子，杏眼一睐，回答道：“我和青珩认识，是因为……我们两家是亲眷呀！”
亲、亲眷？
樊四娘家，与狐仙的青珩家，是亲眷？
真……不可思议。
玳玳望着呵呵直笑的樊四娘想。
“嘻……别那么奇怪嘛，可不是只有谢家薛家会与狐仙结亲哦。”樊四娘止住笑，略略放低了声音，漂亮的杏仁眼眨了眨，看上去还真有些狐仙的气质，“我的母亲，是青珩的二姐。”
青珩的二姐……也就是说，青珩是四娘的……舅舅？小舅舅？
不知为何，想到两人相仿的年纪，玳玳有些想笑。
被一个和自己看上去年纪相差无几的女孩喊舅舅……难怪青珩不愿意回答她了。
“不过，四娘你……”勉强忍住笑，玳玳想起一事，连忙问：“你是怎么知道谢家……不，我家与狐仙结亲的？”
谢家不说，毕竟与狐仙结亲都那么久了，也许是四娘的母亲告诉她的。可是玳玳家……难道在她之前她家也有人与狐仙结亲了？那怎么没听阿婆或父亲提起过呢？
樊四娘不愧是有个狐仙的母亲，立时明了了玳玳的疑惑，知道她是被自己绕进弯子里去了。她便轻笑着拍了拍玳玳的手背，“我说的薛家与狐仙结亲，当然是指你和青珩啦。——你是青珩的小新娘嘛。”
“小新娘……”玳玳红了脸，“不……那个，我……”
四娘看她满脸通红，头越垂越低，都快贴上胸口了，知道玳玳不好意思，见好就收，话题一转，谈起了正事：“先不讲这个了。其实今天来找你，主要是想和你谈谈郑家十一娘的事情。”
“霏霏？”玳玳眉头一跳，讶然道：“啊，难道你还是怀疑二娘……”
昨日单独与樊四娘谈话时，樊四娘确实间接地表示了“何二娘有问题”的想法。只是之后青珩来了，失踪的郑霏霏又忽然出现，混乱中，一时间也没来得及细问。
难道何二娘真有问题？
只听樊四娘说：“我想把我知道的，和玳玳你知道的对一对，许就能知道这事情的原委了。”
玳玳略一沉吟，把昨日在山海里的所见所闻细细说了一遍。说到椘姑时，玳玳还特意说了她外貌年轻却有着苍老的声音。
樊四娘听着听着，嘴唇一弯，露出一个笑容。
“四娘？”
“啊……玳玳，你方才说，是那位椘姑放出了白鹭鸟儿，寻到的郑十一娘，是么。”
玳玳点头：“是呀。”仔细回想从椘姑流云似的袖中走出的鸟儿，全身雪白，长足细细，头部有着少女发缕似的冠羽，像极了白鹭。
樊四娘道：“我大约是知道了。”
“嗳？”玳玳拉住她的手指，“你快给我说说。”
“这个嘛，要从前年发生的一件事情开始说起……”
前年，差不多也是梅雨季将至的时候，郑家人带着十三岁的郑霏霏来拜访樊四娘的母亲裴夫人，说是想跟着学习织布刺绣的手艺。裴夫人身边本就有十来个跟着她学织布的小娘子，便顺势收下了她。
四娘不喜与母亲的徒弟们多做接触，更不爱这个新来的活泼得有些聒噪的郑十一娘，因此从未正面与她们接触过，只偶尔在与母亲的闲谈中得知些她们的情况。
裴夫人未出嫁之前，她的织布与刺绣手艺就是所有姐妹中最为出色的。嫁人后，平日无事，织块锦缎、绣块帕子，不是给家里人用，就是送给了附近的夫人。因此她的手艺在她们那一带的夫人圈里也十分有名，好些夫人把自己的女儿送来请裴夫人教一教。
裴夫人收的第一个小徒弟，是何家大娘。
“这个何家大娘……”玳玳问，“不会就是二娘的那位姐姐吧？”
何二娘的姐姐虽然与她们同龄，可性子又倔又要强，平时都不屑与她们玩耍。尤其是郑霏霏和小南这两个直性子的人，若是遇上何大娘，总也免不了一番唇枪舌战。
“就是何二娘的姐姐。”樊四娘定定地说，“她的双生姐姐。”
何大娘虽然是大徒弟，是所有小娘子的大师姐，可由于她孤傲冷僻，又爱以大师姐的身份压人，和其他人的关系一直都很一般。郑霏霏来了后，因着她性格活泼，很快除了何大娘外的其他人都与她玩在了一块儿。有时何大娘让她们做一些分外的事，郑霏霏就会帮着出头拒绝。大约是一年后，郑霏霏的性子愈加活泼，有时候不怎么爱听人讲话，总是自顾自地说，偶尔与她讲话时她还会走神。裴夫人觉得奇怪，仔细观察了一段时候，发觉郑霏霏不知何时，竟是魂魄受损，得了迷魂症。
“我当时很奇怪，魂魄不全的人几乎都是痴子呆子，怎么会如郑十一娘这样活泼？”
樊四娘皱着眉头，似乎到现在还是不大喜欢郑霏霏的性子。
“母亲说，郑十一娘缺失的那一缕魂魄必定还留存在这世上，看她平日的气息精神，那地方也必定是极特殊的。”她看向玳玳，“而现在我知道了，那缕魂魄，是落在了山海里。”
玳玳仍旧有些想不通，“可十一娘的魂魄怎么会到山海里去呢？她又怎么会迷了魂呢？”
“你想想，去年那段时间，有没有是何大娘和郑霏霏两个人同时在小南家的？”
“去年吗……”玳玳攥着袖子想了一会，隐约想起来去年女儿节的事情。“可何大娘待了一会就走了呀，而且还是因为小南与霏霏一块儿和她吵起来了才……”
樊四娘紧接着问：“你记得她们为什么吵起来吗？”
“似乎是因为何大娘给谁的赠礼才……呀！”玳玳灵光一闪，“我想起来了，去年女儿节互送赠礼的时候，何大娘给霏霏的是一只活的大蜘蛛，当时霏霏打开盒子那蜘蛛就爬她手腕上去了，她都吓哭了，何大娘还说是祝愿霏霏像蜘蛛一样能吐丝结网做出最好的织布才送的！”
“嗯……大约就是那次惊吓吧。”樊四娘前后一思索，很快得出了结论，“小南家厅堂里的山海仙鹤图是有灵性的——我母亲曾与我说过，那幅图是山海里的仙人所绘——收留了郑十一娘那一缕脱离躯壳的魂魄。若不然，如今的她便是个痴子了。
“昨日何二娘在上秋千和下秋千时，都先理了理头发，才握住了绳索。她上去没多久就下来了，也没荡怎么高。她之后就是郑十一娘。所以我想，她大约就是把发油抹在绳索上了吧。我和她在池子边看鱼时，她曾指着池边的几块大石说，以我们的力气，能搬得动一块么……天知道她那时候在考虑什么。
“至于郑十一娘摔下秋千后失了踪，我母亲说，八成是因为在山海里的那一缕魂魄察觉到了本尊的存在和危险，利用山海图使本尊进入了山海里避过一劫，也正好再次完全了本尊的魂魄。”
玳玳想起何大娘与何二娘几乎完全一模一样的面容，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冷：“昨天与我们在一块儿的，不是二娘，是大娘……”
难怪昨日的“何二娘”一直没怎么和平日里相熟的小娘子在一起，而是与“刚认识”的樊四娘走得很近。难怪在客房中她们三人谈话时，何二娘一直似有似无地引导着话题，让玳玳有一刻怀疑到了樊四娘……
原来,一个人的妒忌真的可以令人做出这样可怕的事情来。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迷魂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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