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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清明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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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地江南的许多节令,都与吃息息有关。譬如,过年有年糕、元宝糕,正月十五吃小汤圆,二月初二龙抬头有撑腰糕,清明要吃青团子,四月十五钆神仙有神仙糕,五月端午吃粽子,六月谢灶有谢灶团子,七月十五祭鬼神,则有豇豆糕,九九重阳自然是重阳糕,冬至自有冬至团子……
临近清明,玳玳家里也开始准备做青团子,于叔一大早去石湖北面的田地边割了做青团上色用的青草,父亲昨日归家前去郐老头儿家的磨坊把磨好了的糯米粉拿了回来,阿婆和阿细起了个大早,洒洒扫扫,把灶房和隔壁的小堂收拾出来,又请了小南的阿婆和其他几位相邻家的老人来帮忙,忙得是不亦乐乎。
玳玳和跟着自家阿婆来的小南原本想去帮忙,没想到刚凑上去就被几位老太太挥挥手赶出了小堂,两个小娘子面面相觑了一会,回忆起去年清明前,几家人在小南家一起做青团子,几个小娘子想凑热闹,也嚷着要帮忙,结果一会儿把面和坏了,一会儿把豆沙拌稀了,没倒腾两下差点把做好的团子都给弄脏了,老太太们忍无可忍,在她们几个的脑门上各敲了一下,把她们赶出了小堂。
“其实,虽然面和馅儿都不算顶好,但味道还是不错的。是吧,玳玳?”小南有些愤愤,噘着嘴想了一会去年青团子的味道,等不到身边人的回答,侧过头去看她,只见玳玳眼睫低垂,目光落在院子里那棵老香樟树上,怔怔出神。
玳玳家的这株香樟木是老早就种下的,如今已长得枝繁叶茂,树枝粗壮,可不就是扎秋千的好地方吗?
小南心下明了,拉着玳玳的手道:“走,咱们去找绳索和踏板,给你搭秋千架去!”说着便拉着玳玳快步往前走。
玳玳被小南这么一扯,身子不由地往前一冲,眼角瞥见院子西角屋内阿婆们忙碌的身影,忽地想起一事,连忙拉住小南,急道:“不行不行,我家的香樟树是不能搭秋千的!”
“……为什么呀?”
小南止住脚步回过身来,奇怪地望着玳玳,弯弯的秀眉微蹙,满是不解。小南家的秋千自从前三年阿兄给搭好之后,就没拆掉过,平日里也有许多小娘子来玩的。玳玳每次来她家,也总要荡上一回秋千。明明很喜欢荡秋千,家里又有挺结实的香樟树,不像小南家要用木头做一个架子,可玳玳家里就是没有秋千。
现在这么一想,确实是有些奇怪。
玳玳拉着小南在廊下坐下,细声细气地解释:“这棵香樟树是我阿婆从她的娘家带过来的,你也知道,我家当初搬过来的时候,我爹爹特意把它移栽过来,可不能用作玩耍之物。”
其实这都是玳玳临时想出来的,说到底她也不大清楚为什么不能在香樟树下扎秋千,只是从小到大家里人就没提过,她也没怎么多想。现在被小南这么一问,她心里也有些奇怪。
“噢……是见证对吧?”小南竖起一根细细白白的手指晃了晃,了然道,“从你阿婆嫁过来,到你爹爹成婚,再到你嫁人……”手背上被玳玳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小南嘻嘻笑着去摸她的脸,“哎呀哎呀,都脸红咯,别告诉我是因着你身子还没好哦……”
玳玳别过脸去也没躲开小南的手,只好任由她捏着自己的脸嬉闹。方才听到“嫁人”二字,几乎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青珩,回忆起那日的情形,玳玳的心里顿时有些空落落的。
啊,不行。不能这样。
她眨了眨眼睛,把那些隐隐发酸的情绪给憋回去:明明是自己决定的,怎么现在又能是这样的反应呢?不行不行,既然已经说清楚了,就应该好好地嘛。
只听耳边小南说:“前两日我跟阿娘去城里的采芝斋买大方糕,出来时看到了对门书肆里的一个人,你猜猜是谁?——是樊家的六郎噢。你还记得不?就是去年元宵节灯会你遇到的那个。”
“元宵节灯会……”玳玳抿着嘴,心里隐约有个印象,见小南两眼亮晶晶地盯着自己,觉得有些古怪,便问她,“你忽然提那个樊六郎作什么?”
“唉,玳玳,你真是不解风情。”小南叹息着,眼中带着同情,搁在她肩上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我提他作什么——那是因为他先跟我提了你呀!”
诶?
玳玳实在有些诧异,眉心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却没有说话。恰在此时,阿细从灶房里出来,手里抱着一个装满青草的竹篾,见她俩在廊下说话,便朝她们喊道:“小娘子们,若是无事,去山下那块地挑些马兰头吧?阿细给你们包马兰头和肉馅儿的馄饨吃。”
“好呀好呀,我们这就去!”小南先站起来,她平日里是最不爱做这些,也不知今天怎么了,招呼跟她过来的小婢女阿如去拿篮子和剪子,又转头对玳玳说,“正想着出去玩呢,这清明节前后又不能太过笑闹,也只好躲到外头去了。”眨了眨眼,看到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的雪团和小黑,又指着它们道,“把它俩也带出去吧!”
玳玳不大明白小南为什么要把猫儿带出去玩,但前几日精神不大好的小黑最近倒是恢复了不少,也肯跟着雪团在一块儿晒太阳了,当下点了点头,“好。”
……
石湖西边紧靠着楞伽山,山脚下的那块地方,马兰头长得最好,又嫩又多,无论是炒着吃,还是剁碎了裹馄饨,都十分鲜美可口。
从前玳玳常跟着阿细出来挑马兰头,有时候小南她们也会来凑个热闹,但每次小娘子们一多,最后真去挑马兰头的就只剩下阿细一个人了,还要防止她们把好地给踩坏,因此阿细渐渐地就不大爱带着玳玳去了。
这是玳玳今年第二次来这里,想起不久前她还徘徊在山脚下,担忧着阿婆、犹豫着要不要上山,也是在这里,被从天而降的小黑砸了个正着。
眼下小黑正在她的脚边,小脑袋时不时地蹭着她的脚踝,一副和她很亲密的样子。但玳玳总觉得它这样的行为,只是因为怕被小南抱了过去——小南正抱着雪团揉来揉去,虽然力气不大,但总觉得……
见小南往这边看过来,脚边的小黑更是用力地蹭着她,还一个劲地往她身后缩。
玳玳无奈地笑了笑,俯下身把小黑抱起来放到了小竹篮里。
“你若是想抱着雪团玩,何必跑这么远?”玳玳走近了小南,把雪团从她的怀抱里解救出来,放进小南脚边空空如也的竹篮里,戳了戳小南的胳膊,“老实说,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小南“嘿嘿”笑了两声,瞥了一眼不远处正用剪刀挑马兰头的阿如,凑到了玳玳耳边,缓声道:
“我前几日在这里遇到一位少年郎,虽然戴着斗笠,但是那样的气质也足以令人心生仰慕……而且有好几次看到他抱着小小的猫儿,看样子,他是个心善的人啊……”
难怪听阿婆们的闲谈,说小南最近常常往外头跑,在家里呆着时不时还呵呵傻笑,又偶尔眉头紧蹙,面带烦恼。估摸着是有了心上人,正害相思病呢。
现在亲眼所见,还真是患了相思病,天天都在这里蹲点策划偶遇那位美少年呐。
“那你搭话了吗?”玳玳想了想,还是问道。
“哪里敢!”小南斜睨了她一眼,嗔怪道,“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你方才不还说他是个心善的么。
玳玳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所以你叫我来是……”
见她后退,小南往前一扑,一把握住她的手,睁着大眼睛恳求道:“好玳玳,你代我去跟他说话吧!”
玳玳立即回绝:“不行!”
小南可怜兮兮地说:“你行的……你知道,我脸皮薄,不大会说话……”
玳玳感觉很虚弱:“我真不行……”
“不不不,你行的!”
“我真的不行……”
……
两个小娘子推推闹闹中,原本正在挑马兰头的阿如忽然丢了剪子急匆匆地跑过来,脸上带着些微羞怯,小声又有些激动地对小南道:“小娘子快看,是那位郎君来了!”
小南蓦地止住口,脸慢慢地红了,眼角瞥见身后道上有条影子,下意识地躲到了玳玳和阿如的身后,缩着肩膀小心翼翼地注视着道上的人影。
玳玳抬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道上慢慢悠悠地走来一个戴斗笠的郎君,他穿着花树对鸟纹石青色的长衫,脚下一双玄色短靴,手里还抱着一只小小的黑猫。这半汉半胡的打扮实在有些奇怪,玳玳看着看着,却觉得这人有些奇怪地眼熟。
脚踝边似乎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撞了一下,玳玳低头一瞅,是忽然来了精神的小黑跑过她的脚边,往那个少年的方向奔去。
“哎呀!”小南低叹了一声,“我方才跟雪团嘀咕了半天它都没明白,怎么这只又小又黑的猫儿倒是听懂了?”
玳玳扭头看了她一眼:敢情她方才抱雪团那么久,是在跟它商量这事呐?只是雪团又不是人,哪里能听得懂她的意思。
想到这里,她心里蓦地咯噔一下。
慢慢地,她把正俯下身去挠着小黑下巴的少年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因着他的动作,斗笠上罩着的细纱露出一条缝隙,能看见他线条优美、略带稚嫩的白皙下颌,还有一缕细细长长的红绳发带。
这莫非是……
阿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