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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红白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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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未见过那样的怪症,心想原来那日娘子们和我说的玉娘家的女人都有异症的说法竟然是真的。玉娘说得越多,那些青藤就长得越快。没一会就比她的头发要长了。我说我去找我阿娘来看看,没准她会有办法,玉娘却哭着央求我不要告诉其他人,我没办法,只好拿了剪刀给她剪。可那青藤剪断又长出来,愈来愈快,后来渐渐就跟不上它生长的速度了。”
那个时候玉娘很恐慌,她抢过姝娘手里的剪刀,胡乱地绞着头发。她说她的母亲和外祖母很年轻就去世了,她是最近才从父亲那里得知,她们都是自缢而死的。
“也许她们就是因为长出了这样可怕的东西,无法忍受才会选择自尽的……”
剪刀从她手里滑落,落到满是被胡乱剪下的青藤和断发的地板上。
“可是……可是我没有她们那样的勇气。我、我舍不下这样好的出身、这样好的样貌,我……不甘心!”因为长时间大力地使用剪刀而泛着红痕的十指紧紧地扣住姝娘的手腕,玉娘瞪着形状优美的双目,“我出身京兆韦氏的嫡系,父母给了我这样好的出身和容貌,我的将来也定然是顺风顺水,可——凭什么这一切要我来承受?”手腕上紧扣的力道越来越大力,她原本清澈如水的双眸逐渐渗出狂乱的光,“姝娘!你说凭什么!?”
姝娘被她的神情所震,恍惚间那道划出弧线的尖锐转眼便刺进她柔软轻纱下的雪白肌肤,不祥的暗红色的血缓缓渗透了衣袖。
剪刀当啷一声落到地上,上头还沾染着的血珠慢慢地顺着尖头滴落到地板上。玉娘慌张地连退了好几步,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来:
“姝娘……姝娘……我、我不想伤你的,你原谅我……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你长得这样好,比露娘她们美多了,可你却能和她们相处得如此好。为什么我不能?我原以为是因着我比她们美,她们妒忌我,所以才联合起来排斥我,可……可那天在渭水河畔,和我一样美的你却出现了!”
她后退的脚步被地上的矮几所阻,身子一晃,慌乱的神色忽然从那张雅致的面孔上退去了。
“哎,我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她像是回到了当初那个初见时的端庄贵女,用纤长的手指优雅地理着被剪刀剪得长长短短的乱发,“你别在意,姝娘,方才是我糊涂了。你的手在流血啊,快给我看看。”
说着便上前来,想拉开姝娘的衣袖。她的手指还未触及那片衣袖,姝娘就抱着胳膊往后一退,两人之间的距离再一次拉开。
“我现在明白了……”她喃喃地说,仿佛不再认识眼前这个人似的,血珠从她的指尖滚落,染红了衣裙,“你的病,也许永远也好不了。”
玉娘原本还很柔和的目光蓦地变回疯狂,“你莫要咒我!”
那场不欢而散的交谈后,玉娘就没再来找过姝娘,不久姝娘返回长安,两人之间就正式断了往来。
手腕上的那道伤痕过了很久都还在,好似玉娘深重的怨气缠绕着她一般。
“没想到却在这里‘重逢’了……”
姝娘按着手腕,低低道。目光里有着玳玳无法理解的光。
这时,阿细来到门口,对屋里的玳玳说,“有个自称是钓藤巷木园韦夫人的婢子,来给长安定安观的裴女冠送她家夫人的请帖。可是小娘子,我们家有这个人吗?是不是找错了?要阿细打发她走吗?”
韦夫人?玳玳立即反应过来,那不就是——
肩上落下一片重量,姝娘对她笑了笑。玳玳明白姝娘的意思,轻叹了口气,转头对门外的阿细吩咐道,“让她去小厅等着。”
等听到阿细的脚步声渐渐没了,玳玳才拉着姝娘的手,因为焦急声音也有些克制不住得高,“姝娘姐姐,那个韦夫人这时候来给你送请帖,肯定不安好心!你、你别去啊!”
姝娘神态如常,“别担心,玳玳。别忘了,我可是狐仙呐。”她狡黠地眨眨眼,“可不会让她再刺我第二剪了。”
“可……”
“好啦好啦。”姝娘按住她的手,像哄小孩子似的,“你若不放心,喏,这个给你。”她解下手腕上缠着的红玛瑙链子的吊坠,是一块晶晶亮的琥珀,“这琥珀里存着我的血,你拿着,若我有危险,它会告诉你的。”
“好。”
玳玳低头把腰间挂着的镂银香囊解下来,旋开相连的纽契,把里头的香料块倒出来,换了姝娘的琥珀放进去,大小倒也正好。这才略微安心,和姝娘往小厅走去。
玉娘——如今已是韦夫人了,她当初与姝娘玩得很好,相互间双方的侍女也是认识的。如今来送请帖的这位,却面生得紧。
“跟在玉娘身边的小檀呢?”当初无论是出游还是送礼,来见姝娘的,都是叽叽喳喳最喜欢说话的小檀。
姝娘不急着看侍女恭恭敬敬递过来的请帖——还是红白帖,看来玉娘是非请她去不可——姿态优雅地坐在帘后的小榻上,吹着茶盏上浮出的热气,问。
“小檀前几年染了恶疾,被送回家乡了。”
叫“阿缄”的小侍女垂着头回答。
“哦?”姝娘哪里会猜不到这其中的缘由,当下摆了摆手,有些倦意地说,“我知道了,你回去给你家夫人回复,明日我一定到。”
小侍女很明显地松了口气,“奴知道了。”行了一礼,慢慢退了出去。
侍女一走,在隔间里听着的玳玳就走了过来,“姝娘姐姐,你真的要去?我总觉得有些不安……”
姝娘敛起因隔着帘子而显得有些幽深的眉目,安慰道:“会没事的。况且,这事情,总是要有个了结。”
……
这一晚,玳玳睡得很不安稳。直到嗅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那颗又惊又忧的心才渐渐平复下来。等到她被阿细唤醒,才发现天已大亮,连忙问客房的姝娘呢,阿细却满脸惊疑地说:“小娘子莫不是还未睡醒,裴娘子何时来过?”
“那、昨天来送帖子的……”
阿细正在叠被子,听她这么一问,便放下锦被,抬手来探她的额头:“没发热呀,怎么净说些胡话?”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玳玳的指尖碰到一个硬物,拿出来一看,正是她的银香囊。旋开纽契,一块晶晶亮的琥珀正躺在里头。
另一边,姝娘刚下轿,木园的门就应声而开了。
“裴女冠。我家夫人已在云洲摆好宴席,等着您了。”
迎她进去的小侍女低垂着眉目,恭敬有礼地说道。
“请随我来。”
姝娘的脚步略略一滞,那个迎接她的侍女依旧垂着头,“这边走。”她像个偶人似地重复,“请随我来。”
避开那片刺目的天光,姝娘走上了那条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一片阴影透过道路两边的太湖石假山落到她的脚下,她忽地想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一日。
那是玉娘的十四岁生日,她单独邀她出来庆祝。那时候的玉娘既美丽又天真,一点儿也没有后来那样偏执的影子。
在前面引路的侍女停了下来,退到一旁。她收敛神思,以优雅的姿态走向那爿设宴的石舫,走向那个多年未见、在烛火与阴影里的故友。
“我终于找到你啦,姝娘。”玉娘的声音里透着不知是真是假的喜悦,“真是没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里重逢呢。”
她从坐席上起身,走出了垂帘的阴影,走到了烛火和天光下,露出白皙而美貌的面庞,还有绾成妇人发饰的乌发,“快些过来,我啊,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呢。”
一缕乌黑的发垂落,她极自然熟稔地把它,抿进发间。一同抿进去的,还有一条青色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