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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桃花姬 ...

  •   关于烟雨蒙蒙的吴地,有生下男孩在门口打井、生下女儿则在院中种香樟树的传说。这种说法的真实性已不可考。毕竟,吴地多的是深邃清凉的水井和四季常青的香樟。

      玳玳家的院中就有一株香樟树,据说是在她阿婆嫁到薛家那年种下的。父亲薛宴平从长安回到苏州,买下石湖的这处宅地后,就把那株香樟树移植到这里了。如今许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小树苗已长得树冠硕大,枝繁叶茂,最是夏日乘凉的好地方了。

      玳玳在树下忙活了一阵,金剪子被妥妥帖帖地埋在树下,她把挖土的小锹放回屋中,走了两步又觉得不放心,复又挖开那捧土,看到金剪子还在那处,这才彻底放心。

      抬头,夕日渐沉,晚霞遮了半边天,眼见就要天黑,阿婆却仍不见归来的迹象。

      还有青珩……

      越想越心烦,她托着腮重重叹了口气。旁边雪团和小黑窝在一处,看样子相处得很好。阿细捧着篾箩走过院子,见玳玳一个人坐着发呆,问,“小娘子,今天不给鱼缸换水?”

      虽然阿细看不见小锦鲤,但玳玳听阿婆交代,每到傍晚就会给鱼缸换水,今天想着阿婆和那桃林的事情,竟差点忘记了。

      “哎唷!”她一下子跳起来,“险些忘了,还好阿细你提醒。”

      见玳玳急急忙忙地往内室走,阿细笑着摇了摇头,“我家的小娘子哟,这么慌慌张张地怎么好……”

      玳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去提了水,给鱼缸换好水,转身时望见摆在花几上的长颈白瓷瓶,那里头插着的桃花开得如昨日那般好,半点不见打蔫儿的迹象。

      美丽的桃花仿佛成了可怕的梦魇,玳玳躲开桃枝所在,几乎是贴着墙走出去的。

      提水换水的片刻,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玳玳原想这时候阿婆还不回来就等父亲归家让他请人去寻,没想到刚踏出小厅,就听到阿细的声音:

      “哎呀,老夫人回来啦?咦,怎么这篮子里装了这许多的土?”

      心急火燎地跑出去,见到是完好无损的阿婆,心里激动,喊了声“阿婆”,扑上去抱住了,埋着头,许久不语。

      “好孩子。”阿婆抚摸着孙女的发顶,安慰似地说道,“阿婆回来了。”

      阿细知道自幼丧母的小娘子从来都是被老夫人带在身边,祖孙俩向来亲密。今日一天不见老夫人的踪迹,小娘子自然是担忧,却也没想到小娘子竟然如此忧心。当下默默地拎着装满泥土的篮子退下了。

      玳玳抱着阿婆,嗅到她身上淡淡的花香气,喃喃道,“阿婆,玳玳好担心你……”她像小时候那样用额头轻轻蹭了蹭阿婆的衣襟,那股浅淡的花香气散开来,落到了她的发上和衣领间。“山上的桃林不太平,小南和青珩都说了。”

      阿婆带着她往内宅走,“阿婆知道。”进到里屋,从袖间拿出一件物什,“瞧。”

      还未点灯的室内只有点点模糊的夕光,玳玳凑近了才看清阿婆手里拿着的东西,心里有些惊讶,“这……”

      阿婆手里拿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把缠红绳的小巧金剪。

      ……

      玳玳阿婆在天还未亮时就出门上了山,山路曲折,饶是有前人铺路,山道附近毕竟已经许久没有游人踏足,杂草丛生,青苔遍布,上了年纪的老人走到晨曦散去,天光照彻山林才到那片桃林。

      这片桃林在石湖一带的老人眼里是块不吉利的地方——许多年前苏州有位姓徐的明府游玩楞伽山,见山道旁的桃花开得十分美丽,与其他地方的不大相同,问其缘由,同游的人笑称是因为桃林受了楞伽寺的香火,没想到徐明府信以为真,遣人把许多桃树掘了,在空出的土地上建造别业,别业建成不久就失了火,里头的人没一个逃出来的,十分惨烈。奇怪的是,剩余的桃树却完好无损,竟一点烟熏火燎的痕迹都没有。但也许正是因为这场大火的缘故,那之后桃树就再也不开花了。

      不过,也有传闻,说是桃林里有修炼成精的桃花姬,因为徐明府强占了她的地方,盛怒之下就引了天火连着人和别业一块儿烧了,把人的精魂锁在桃树中,直到下次桃树开花才能放出来。

      传闻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因为即使它听上去毫无根据,但仍旧能从中找到一些关键的属于最初的痕迹。

      那位徐明府掘桃树建别业,不久失火人财两失都是事实。也因为这件事情,徐姓官员很快地调离了苏州,却还是死在了前往新任地的路上。

      桃树不再开花,也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从前去楞伽寺上香后,总会去到桃林走一走。那地方在寺庙脚下的旧山道旁,除了桃花开的时节,平时很少有人去。因为传闻那里是桃姬娘娘修炼的地方,凡人不好去打扰。”

      “小南家的老嬷嬷也说过,去桃林的话,桃姬娘娘会发怒……阿婆,真的有桃姬娘娘吗?昨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个女人的声音在喊我,还跟我说山上桃林,寒食什么的,可是断断续续的,听不清楚。”玳玳拉着阿婆的衣袖,对于昨晚那场梦还心有余悸,“还有这把剪子,十分像是我……”

      阿婆笑着点了点头,“正是你埋在树下的那把。”

      “嗳?”还真的是?可,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婆指着院子里的香樟树道:“这株香樟木,是当初我与你爷爷定亲时,从我娘家宅院的老香樟木上剪下的枝条移栽,所用之土却是从山道附近那片桃林中的。”向来擅长讲述奇异志怪故事的老妇人神秘莫测地笑了,“因此,在某些情况下,两地其实是相连相通的。”

      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下来,阿细在门口轻唤了一声,捧着灯烛进来,“老夫人,小娘子,饭菜好了,怎么阿郎还不回来?要让于叔去书院看一看么?”

      阿婆摆摆手,“不必,阿郎今日会迟些到家,你去把小娘子房中的桃花拿来。”、

      阿细点好屋内的灯,低头应了一声推门出去,没一会就捧着那只插着明艳桃花的长颈白瓷瓶回来了。

      不知是不是玳玳的错觉,阿细带着花瓶进门时,烛火摇曳的室内,忽然间亮了一亮。

      阿婆拿起剪刀,从桃枝上剪下一朵小小的还未开放的花骨朵。先前因为对这桃枝有所顾忌,倒是没有仔细观瞧,阿婆剪下的花骨朵,似乎是这桃枝上唯一一朵没有开放的花苞了。

      那朵小巧的粉色花苞在阿婆的指尖颤了颤,当它离开花枝时,剩余的其他绽放的桃花都随即颓败了。玳玳诧异地望着眼前这一切,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来,”阿婆把小花苞递给玳玳,“拿着它。”

      “啊……”玳玳小心翼翼地接过,指尖触及阿婆的衣袖,那其中带起的花香除了阿婆身上平日的水香花外,还有一股更加清晰的味道。

      是桃花的清郁芬芳。

      瓶中在刹那间败落的桃枝蔓延出了一股死气沉沉的灰色,阿婆解下金剪上缠着的红线,剪下一截扎在桃枝上,又把阿细叫进来,让她连着瓷瓶并桃枝一块儿用她带回来的那篮子土埋到灶房下。

      玳玳感到掌心有些发痒,低头一瞧,那小小的花骨朵竟然在慢慢地舒展开花瓣——它正在绽放!

      “这、这是?”

      阿婆说:“不必怕。”

      话音未落,房里的灯烛齐灭,朦胧的月光透过窗格落进室内,一位有着长长乌发的优雅女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边。

      她抬起脸来,面上罩着层纱,隐在其后的美丽双目想必是充满喜悦的,因为她的声音里透着股淡淡的欣喜:

      “多谢夫人,多谢小娘子。”

      玳玳看看自己掌心捧着的桃花,又看看门边的女郎,“您……您就是桃姬娘娘?”

      女郎似乎对着她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这个称呼,转而对着阿婆说道:“承蒙您的照拂,赶在寒食之前了结了此事。如今欲念已消,我亦是自由了。”像是云雾般的长袖一撩,一个物什落到玳玳面前的桌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这是赠礼,望您不要嫌弃。”

      玳玳没来得及细看那个闪闪发亮的是个什么东西,因为门外有个身影已经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个少年来得悄无声息,仿佛从一开始就藏在了月光的影子里。他的身上穿了一件素色的窄袖长衫,露出的里衣交领边缘用金线绣着和腰带同样的曲水重莲纹。他脚步轻缓地转到门边,却并未进门,只对着屋内微微欠了欠身,便对只一槛之隔的桃花姬伸出手,声音清透而低缓,与平日不大相同——“是时候了,我送你走。”

      “好。”女郎优雅地把自己的手放到青珩的手心,任由他牵着走了出去。

      玳玳想跟出去看看,刚起身,又感到些许犹豫,转头问阿婆:“他们去哪儿?”

      “送桃姬娘娘回家。”阿婆拿起桌面上的物什,那闪闪烁烁的光芒渐渐散去,显现出它原本的模样,竟是一颗看上去十分普通的桃核。“好孩子,你说这东西,是埋到土里去好呢,还是请人雕了花样当首饰挂起来好呢?”

      这可是桃姬娘娘的谢礼,怎么能随随便便当寻常桃核做首饰把玩?

      玳玳当下想都没想地回答:“当然是埋到土里!”望了一眼门外,外头空空荡荡,月色如水。“阿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婆摇摇头,收起了桃核,把屋里的灯重新点上。

      “其实阿婆也不是十分清楚,你去问青珩吧,他是引路人,自然最清楚不过了。”

      只是,那几天里,一直都没见到青珩。

      ……

      四天之后,寒食。

      因着寒食节有不点火的习惯,在节日前阿细询问阿婆后几天的饭食时,在边上的玳玳便顺势提议吃冷淘。尽管距离炎热的夏季还有一段时日,但也已有不少人家开始准备这种清爽好吃的凉食了。

      但,连着吃了两天的冷淘,也实在是有些腻味了。今天午饭玳玳只吃了小半碗,就说着吃不下了借口跑了出来。

      门外的桃花树上开始长嫩绿的新叶,有两只燕子正低低地飞过枝头。玳玳站在桃树下,被明媚的日光晒得不由闭上眼伸了个懒腰。就在她阖上眼的时候,有只手落到了她的鬓边,然后把什么东西篦进了她的发间。

      玳玳摸着鬓发犹疑地转过身,站在她身后的正是几日不见的青珩。他还穿着那晚的窄袖长衫,浑身上下一点儿尘土都不沾,玳玳却觉得他有些风尘仆仆。

      “你……你怎么来了?”

      荼白的衣衫在午后暖暖的日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微光,那散发赤足的少年对着玳玳笑了笑,“因为桃花姬的谢礼啊。”

      玳玳拔下发间的物什,是一根双股的银发钗,上头点缀了两朵绽放的桃花,柔软的花瓣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这桃花……是真的?”

      “是啊。”一只燕子落到青珩的肩头,啄起他的一缕长发,“偏心的桃花姬,送给我的谢礼竟然是女孩子的东西。不过……”他俯下身凑近了玳玳,“反正你早晚是要嫁给我的,我的东西——不就是你的么?”

      玳玳红了脸,连退了两三步才勉强定住心神,“不、不说这个了。我问你,桃姬娘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啊。”青珩有些无趣地直起身,“大概是因为可怕的‘欲念’吧……你知道那个徐明府的事情吧,小新娘?”

      “啊……嗯。”

      “那个人啊,因为有着强烈的欲念,所以一不小心,它的欲念就变成了可怕的怪物,束缚支配了那些人。桃花姬察觉到这一点,为了不让它伤害到更多的人,就用自己的灵体困住了那个虚无的怪物,所以桃树这么多年才没有开花啊。”青珩把肩头的那只燕子捉下来,放到桃枝上,“可是时间久了,她也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了……”

      “所以桃树重又开花,是为了求助吗。”玳玳垂下眼睫,珍而重之地拢住了桃花的发钗,“我明白了。阿婆说青珩做了引路人,所以现在的青珩,是刚刚从很遥远的地方赶回来吧?”她微笑着问,“要进来喝杯茶吗?”

      “……好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桃花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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