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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疏影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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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细把最后一道菜上了,却没和往常一样返回灶房去吃自己的那份饭菜,而是在玳玳阿婆身后站定了,一双眼睛频频瞥向低头不语的玳玳的方向。
薛宴平的情绪很高,言谈间才知是因着书院同僚邀了他明日下席后去喝酒,朋友新酿的桃花酒,滋味与寻常酒家酿造的大不相同,另有一番醇香在里头。
阿婆笑吟吟地说了他几句,“饮酒当适量,多饮无益于身体。”
“儿记着呢。”薛宴平给母亲夹了一筷子竹笋丝,笑道,“只是品一品,绝不多饮。”
“那便好。”阿婆点头,“那明日还回来用饭么?”
“不了不了。”薛宴平摆摆手,见女儿低着头也不动筷,看上去像是在发愣,便问:“怎么玳玳不说话?”
原本薛家的饭桌上通常就只是老夫人和郎君说话,小娘子很少主动开口,至多是被问到了回几句,可是今日,小娘子那边未免也太安静了些。
阿细暗暗地叹了口气,望了眼老夫人的背影,心想,最疼孙女的老夫人定然早就察觉到了,可为何迟迟不问呢?
薛宴平的目光中带着些许疑惑:
“是饭菜不合胃口?”他搁下竹筷,抬手撩起女儿垂在颊侧的一缕落发,这才瞧见她一直低着的脸上,那对像极了妻子的眸子此时却隐隐泛红,好似刚刚哭过。“这、这是怎么了?”做父亲的心里一阵心疼,接着,就是一股怒意。——不过到底是个教书先生,年轻时虽也曾习过几年武,性子毕竟属沉静稳重,倒是没一拍桌子,推椅而起,只声音沉了些,却另有一番威严的样子。
“是谁欺负你了?快跟爹爹说!我倒要看看,谁敢让我家玳玳哭成这样!”
玳玳张了张嘴,却没说出什么话来,只一个劲地低头,双手来来回回绞着衣角,看上去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
薛宴平转头看向站在母亲身后的阿细,“你来说,小娘子这是怎么了?”
阿细一怔——原本此事她是想找机会禀明老夫人,毕竟这父女俩最听这一家之长的话。可问题是,其实她也没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阿细的嘴唇嗫嚅着,张张合合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瞧见女儿和婢女都这副模样,平时性子再不急不缓的薛宴平也有些急了。
“玳玳,你心中有什么委屈,只管说给爹爹和你阿婆,别怕!”
听见这话,玳玳才终于抬起脸来,面色有些苍白,乌黑的眼珠却十分亮。她伸手轻轻拉住了父亲的袖子,眼泪汪汪,声音虽然极轻,却字字清楚。
——“父亲,我不嫁裴家七郎。”
薛宴平滞了滞。
“什么?”
他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了:如果说女儿是为了婚事才哭成这样,那为何前段时间他初与女儿提时,没见她如此大的反应?他黄昏归家时,也与母亲谈过,裴家的女客举止得体,并没有什么不妥……
“别胡闹,玳玳。”薛宴平沉下气,只当女儿是在闹别扭。“你和裴家七郎的亲事是早就定好了的,虽未曾写下正式的婚书,却已交换过信物。若是说退就退,我薛家岂不成了背信之人?”
玳玳听得心里一慌:“我、我没有让爹爹为难的意思……只是……”
“这婚事不能退。”
这话,却是阿婆说的。
薛宴平吁了口气:有母亲来说,自然是最好的。
玳玳有些委屈地看向阿婆,只见老妇人原本慈祥的眉目间此时却透着股严厉,不怒自威的样子让薛宴平也不由地正了正衣冠,挺直了背脊。
“这亲事既是定下了,便由不得你如此任性。”
“可是!裴……”
“你住口。”阿婆的声音隐隐提高了半分,玳玳意识到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婆快要动怒了,当下住口,紧抿着嘴唇,保持了沉默。
薛宴平安慰女儿:“好啦好啦,我们家玳玳长大了,可不能这样任性了。等改日裴家登门,你再好好看看七郎,若真是不喜欢,我们再商量。”
面对这样的好言相劝,玳玳心里如何不满也无法拂了父亲的面子,只好闷声应了:“……嗯。”
其实她心里极委屈,对于裴七郎的事情,又不好直接摆明了说出来,原是想饭后悄悄地和阿婆说,好让她劝劝父亲,反正也未见有婚书写下,只是当初父亲口头答应,连证人也没有,根本算不得悔婚。却未曾想到,最反对退婚的竟然是阿婆。可是,为什么……
一顿饭玳玳食之无味,饭桌上的气氛也沉闷非常。
晚饭后,玳玳没有随父亲去书房,而是被阿婆叫到了她的房中。
也许是因为刚才在饭桌上的谈话,玳玳也没有同往日一样窝在阿婆怀里撒娇,而是垂着眼睫立在一旁,低头望着地面。阿婆望了她许久,见她不抬头看自己,连动也不曾动过,心里也有些难过,忍不住叹了口气:“玳玳,你别怨阿婆。”
对于一向疼爱自己的阿婆,怎么会心生怨恨?玳玳慌忙道:“我没有怨!只是……只是我不明白……”
阿婆在榻上朝孙女招了招手:“来。”
玳玳立在原地不动。
“还说不怨?”
玳玳这才慢慢走过去,靠在阿婆怀里。阿婆抚着玳玳的长发,眉目慈祥,一点儿也没有刚刚在饭桌上的严厉之色,口里轻哼着一支吴地民谣,是玳玳幼时,她母亲还在时候常常哼唱的。
玳玳心中原本极委屈,被这样熟悉的手一抚慰,听到这样一支熟悉的歌谣,心里头也软了,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
“阿婆,我好想阿娘。”
阿婆叹了声,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哄着。等抽噎声小了,阿婆才把事情细细问了,方知玳玳忽然要退婚的缘由。
“虽是举止轻浮了些,本意却是好的。”
玳玳气还未消,听不得有人说青珩的好话,可说这话的人偏偏是自己最敬爱的阿婆,只好轻哼了一声,扯着案几上的一块绢布撒气。
“你方才说,裴七郎抓了你的脚,我问你——他为何出现在你房中?在此之前,除了弄鱼儿那次,你们还见过几次?还有今日你送裴姝娘出门去时,她对你说了些什么?”
玳玳一怔,心里头有些许的别扭,背过身去,却被阿婆不轻不重地在腰背上拍了一记,只好闭着眼睛,把与青珩有关的几件事一五一十地都说了。阿婆听着听着,渐渐露出不悦的神色,听到有关“暮花会”时,忽然冷哼道:“好一个裴氏狐。”
“阿婆?”
阿婆低头,轻抚玳玳细软的乌发:“阿婆会让他给你赔罪,那暮花会,你也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