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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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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的旅程是乏味的。不过这一趟出行,本身就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刚刚结识的新兵们在船舱内激动地互相交谈着,因自己成为了军队的一员而自豪无比。他们谈天说地,聊着自己的年龄,家庭,抱负。当话题触及到中国的时候,无不显露出鄙夷的神态。他们大肆贬低那个愚昧落后的国家,然后充满敬仰之情的赞颂军部的宏图伟略。当然,也不乏对自己被迫离开家乡亲人远赴异国卖命满腹牢骚者。山下抱腿坐在船仓的角落里,由于人员过多,狭小的船舱里氧气似乎不够,山下有种要窒息的感觉。
征得长官的同意后,他迫不急待的跑到了甲板上。山下第一次发现,原来海是黑色的。没有阳光的时候,大海变得愈发深不可测。既看不到底,也看不清边际。那是一种奇怪的空洞感。因为你预料不到下一个到达的地方将是什么样子。山下手扶围栏,仰起白皙的脖颈,质地粗糙的军服磨蹭的他后颈有些发红,这样的动作可以让他舒服一些。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瘦弱的身影从船舱中窜了出来,快速的奔到甲板上,头伸出围栏外,剧烈的呕吐。身体在头部的带动下颤抖不止。过了好一会儿,少年才缩回脑袋,摇摇晃晃的走到台阶上,虚脱的般坐下。脸色潮红,嘴唇却是苍白的毫无血色。山下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小心翼翼的问。
少年闻声抬起脸庞。山下一惊。眼前的少年看上去只有15、6岁。面庞尚且稚嫩。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乌黑的眸子闪烁着灵动的光泽。嘴唇婴儿般丰润可爱,皮肤幼嫩洁白,毫无瑕疵,形状姣好的鼻子也乖巧的挺立着。山下在这面若桃花的美少年面前一时语塞。
我没事。少年气息奄奄的回答。
山下微微缓过神。你的脸色很不好,在这里坐着,我去倒杯水来。
艰难的在左右晃荡得甲板上把水端来,山下看见少年无邪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被少年盯的有些不好意思,山下只好将目光放在别处。
谢谢你,我叫内博贵。山下听见少年说。
少年看似腼腆,打开了话匣子却是个滔滔不绝的家伙。和山下混熟之后,便告诉了山下自己的故事。内博贵原本是大阪人,来东京是看望生病的伯父。谁知在去大伯家的途中被一群黑制服碰见。之后的事就和山下的遭遇差不多。生活在大阪乡间的小内对所谓的国家荣辱,东亚共荣并不了解。军部对此虽然做了很多宣传,但范围也仅仅局限于几个城市中。小内只是在长辈得口中知道,现在的裕仁天皇是个英明的皇帝。被迫离开家乡的内,此刻心中焦急恐惧。上船之后,又因为晕船,已经吐了好几天,东西也吃不下。在海风中,像飘落的树叶一样虚弱不安。
山下想起了和内同龄的妹妹丽奈,下意识怜爱的抓起了小内冰凉的手,细语安慰。坐在甲板上喝了一肚子冷风,p也有些受不住了。搀着小内往舱里走。舱内还是一如既往地吵闹着。舱顶上的挂灯在船只的颠簸起伏中左右摇晃,室内的光线也就随之忽明忽暗。光圈像神鸟一样,没有翅膀却到处飞舞,捉弄着人间的芸芸众生。小内又难受了起来,因为吐了很久,胃子早就空了。只是不停的作呕,除了酸水却也没有什么东西排出来。山下让内斜靠着舱壁,以缓解不适。但是舱壁的铁皮已经老化,毛毛糙糙的落下些许铁锈。内被硌得很不舒服,一直皱着我见犹怜的眉头。山下眼神游移着搜寻可以给他当垫子的东西,无意之中却与另一个眼神相撞。那是一双难以言说的眼睛。眼睛不是很大,也算不上绝顶的漂亮。然而细细长长之中,却蕴含着寒冰一样的冷峻。仿佛尖锐的能刺穿你的骨头。那双眼睛所在的脸看见了山下,露出了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很快又迅速恢复了原先的不逊表情。睿智的眼睛似乎察觉了山下的意图,手伸到背后摸索着,不一会掏出一块硬纸板之类的东西递了过去。
谢谢。山下点头致谢。心里却悬空了一样。容不得多想,山下把纸板折好,垫在内的背后.内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山下拍着他的胸口。
睡一觉吧。他软语道。
内终于在被晕船折腾得几夜不眠不休之后安然入睡。内睡着的时候,山下就用手指帮他按摩眉头。希望那个皱着的眉头可以舒展开来,露出这个年纪的孩子应有的无忧无虑的表情。远方的国家是什么样子的,真如书本上学到的那样愚昧落后吗?妈妈到家里了吃到我买的红豆松饼了吗?丽奈有没有好好去上学,会不会又和朋友在一起玩?带着数不清的疑问,山下也支撑不住,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醒来的时候是傍晚时分,船已经靠岸了,昏黄的灯被熄掉。人们重新回到了岸上,感受着陆地的真实。但是气氛并不如预期的好。部队步行到了一片荒地驻扎。四周矗立着孤零零的山峦。看不见房屋,没有缕缕炊烟,没有思家心切步履迅速的路人,没有黄昏时该有的挂在西边平和温柔的夕阳。穿着靴子的士兵将脚下的野草踩得沙沙作响。枯黄的草地被人的脚碾压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道路,如同要指向没有尽头的远方。也没有人说话。也许是旅途劳顿让大家都沉默了。安静之中,只有参差不齐的步伐声和士兵粗重的喘气。
在没有光明的空间和时间里,疲惫的人们搭起了临时帐篷。整齐划一的队伍被分成若干部分,在长官的喝令下,眼皮沉重的士兵分批进入帐篷中休息。空地上,几口大锅正在被支起,从其它地方运来的水正在锅中升温,沸腾,化为白色烟雾,在黑暗夜晚的天空消失不见。
11月末的中国,空气中已经有寒冷的意味。山下躺在几个人合用的床上,被冻得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很想出去弄一些柴来烧火取暖。然而帐篷外面容阴森恐怖的守夜兵卫迫使山下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来的匆忙,没有带任何行李。部队发的生活物资中也只有一床薄薄的被子。仔细看地上的草,那上面是有白色的霜的。把自己的步枪收好,山下起身从到包袱里又取了一件外套批在身上。睡眼惺忪的内博贵听到动静霜肘支着身体坐起来。
是我,我加件衣服,你睡吧。山下说。
嗯。内又倒了下去。
一夜之后,年轻士兵们在听到第一声急促的哨声传来时立即下床集合。整队,训练,学习使用武器的方法,讲解作战方针。每一天都重复很多辨这样的事情,不多久,这群远道而来的日本士兵就已经训练有素。
刮风也好,下雨也罢,生病受伤,都不能成为训练停止的理由。常规训练被突然中断只有一次。那是快要靠近中午的时候。惨淡的阳光稀疏的照在人的身上,已经精疲力尽的士兵却没有一个敢了哼一声。在长久的死寂后,大家都听见机械运转的轰鸣声从不远处传来。载着军需物品的卡车缓缓驶来。干粮,冲锋枪,手榴弹被依次从卡车上卸下。紧随其后的还有坚硬厚重的坦克和火炮。一直带领山下所在的旅团的飯田少将闻声掀开墨绿的帘子探出头来。发动机的响应着藤原的出现,一个看上去25、6岁的年轻人从吉普车中出来。
赤西少佐!飯田少将约莫是遇到了旧识,一路过来,士兵们第一次看到他薄而尖的嘴唇弯成鲜明的弧度。
长官,我来迟了阿。叫赤西的人半调侃的说。不过我把武器都给你带来了。这场仗不赢都不行。
飯田笑而不语,手掌向自己的帐篷内做了个里面请的动作。赤西便自如的走了进去。这位少佐身上穿的是崭新的军服。还有佩有华丽的军刀,装在牛皮套里的崭新毛瑟枪、柯尔特式自动手枪,一切披挂应有尽有。一路过来风尘仆仆,灰头垢面的兵士望着这个气度不凡的少佐,一时议论声赞叹声不绝。山下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兴趣,趁着这个空档,喘几口气才是真的。东张西望的时候,山下再次看到了在船上遇见的那个眼神锐利的男子。在一片窃窃私语中静默着擦拭枪杆的男子愈发显得与众不同。山下注意到他只是略微的瞟了一眼引人注目的少佐,既而就把注意力放回自己的步枪上。训练结束,人群解散的时候,男子却在进帐篷前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还是那么短暂,就如昙花,虽是瞬时一现,却留人回味许久。
十二月到来的时候,由远在东京的大本营下达的进攻南京的命令也传到了山下所在的旅团中。长官要求下级的兵士时刻整装待发,作战前对于进攻路线,作战方法也作了详细的部署。部队中的士气看上去是十分高昂的。在携带先进武器的士兵们奔赴沙场为国效命之前,少将飯田再次以天皇和祖国的名义进行了战前宣传。据说三面进攻再加上南北包抄迂回夺取南京——这一中国首都的做法是由再美国留学回来的赤西少佐提出的。华中方面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对此做法相当赏识,当即向上级作了汇报,并决定采用。显然,赤西少佐的的进攻战术可以说是非常成功的,前线作战部队率先掌握了战场的先机,另外,加以日军空军飞机的不断炸射,中国的部队甚至连防御阵地都无法进入,有组织的防御作战成为了一句空谈。多路齐进的全面作战中,日军海空进行协同作战,同时,快速部队在南京外围进行迂回的包抄。仅仅十三天之,中国的首都南京就沦陷了。
从战场回到宿营地,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一部分为胜利而欢欣鼓舞,另一部分则虚脱一样躺在床铺上一言不发。也许是军队生活让士兵压抑的太久,也许是长时间的粗茶淡饭刮得大家肠子没有了什么油水。当晚,全团士兵围着篝火尽情说笑玩乐,大口的喝酒吃肉。为了褒奖士兵们,上级决定对旅团中表现英勇的士兵进行奖励。山下看着长官开始向作战有功的士兵颁发勋章。出人意料的,被请到上将身边的竟然是那个神色冷峻的男子。赤西少佐接过一件新的军服,然后把一枚金光闪闪的太阳形状的勋章别在了男子的胸前。
今天由赤西少佐亲自颁发勋章给这位勇敢为国家而战的大和民族勇士:龟梨和也。飯田说完便率先鼓起掌来。赤西少佐也跟着鼓掌,但与一旁性质极高,喝了许多酒的飯田相比,赤西的实在是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
对了。飯田举起一只手掌面向台下士兵,示意大家安静。
明天开始,我们大家可以进入南京城中自由宿营。
又是一阵热烈的鼓掌声,持续了很久,带着一股邪异的力量。似乎飯田的一句话让疲惫作战的士兵都恢复了元气。
山下第一次知道男子的名字。不过他并没有太在意,因为山下突然发现从战场上回来后就一直惊魂未定的内博贵,此时,又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