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纳兰同人-问君何事轻离别》汝蔫

9、卷九

　　纳兰成德想不起来是如何进的国子监,只记得康熙一直走在前面,微笑着接受老师的大礼,微笑着要求闲杂人等离开,微笑着看着奴婢端上了茶,然后,说着要叙旧.
　　曹寅早就退了出去,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空气里淡淡的墨香,平日里觉得怡然的气息今日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窒息.
　　纳兰成德一声不吭,没有行礼也没有问安,低垂着头,听着门外知了叫的声音,康熙搁下了茶盏,微不可闻的叹息轻轻的飘落在四周.
　　“朕,好象总是在夏季,看见你,又送别你.”
　　纳兰成德捏了捏手心,没回话,康熙倒是不在意,自说自话道
　　“那一年,朕远远的看着明珠把你带来,参加皇祖母的宴会,也是在夏天吧,朕记得那年的蝉儿,噪得要命.”
　　纳兰成德心底疑惑,道
　　“容若记得那年见皇上,是在快除夕的日子.”
　　康熙摇了摇头
　　“朕记得很清楚,你是那年除夕前进的宫,但是在之前,朕就见过你了,你穿着玉色的小坎肩,拖着小辫子,我远远的听见明珠叫你,冬郎.”
　　康熙笑了笑,摇起了手中的扇子
　　“朕磨了皇祖母好久,皇祖母才答应让你来陪朕的,朕那时候天真的以为,有个人,能这么一辈子陪在朕身边,如今想来是朕荒谬了,这世上的事,哪能说一辈子呢,不是一时三刻罢了.”
　　康熙说得轻松,听在纳兰成德耳里却是一阵心惊,这话摆明就是讽刺他的失约,讽刺他的逃离,想起以前他还替他出过除敖拜的计谋,而如今,敖拜已除,而他,却失约毁诺.
　　“容若,为何要从朕身边走开呢?”
　　康熙搁下了扇子,转过身看着一边的纳兰成德,窗格子外清晰的光线透了进来,条条分明,尘埃在光线中跳跃飞舞,时间仿佛静止.
　　纳兰成德幽幽道
　　“皇上以为,容若这一辈子,就该留在宫里么?”
　　康熙不解
　　“为何不可?这是多少人都盼不来的好……”
　　“可那不是我要的!”
　　康熙一楞,看着忽然语调升高的容若，徒然觉得一阵陌生.
　　纳兰成德哀哀一笑
　　“皇上,容若从来没想过高官厚禄,可是身为八旗子弟,这是逃不脱的命,容若不想呆在宫里,误了自己……也误了皇上.所以才离开,皇上身边并不缺人,如果真的只是要个伴读,曹寅应该做得比容若更称职……”
　　“够了!”
　　康熙怒喝一声,眼睛朝着纳兰成德一扫,冷哼道
　　“曹寅确实比你称职,至少他不会不告而别,让朕在御书房里空等了一上午,却等来皇祖母的一纸谕旨!”
　　纳兰成德硬生生的转过了头,不去看康熙的脸
　　“皇上若无其他事,容若告退.”
　　说着便朝门外走去,走到一半,却听见康熙阴森森道
　　“你今日若敢踏出这门槛,明日朕就革了明珠的职!”
　　纳兰成德一震,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奴才……恭听圣谕.”
　　会搬出皇帝身份的你呵,终于不再是我印象中,和蔼而亲切的皇帝了.
　　那个皇帝,到底还是远去了,消失了,只存记忆中.
　　你我,终究只是君臣罢了……
　　康熙心中亦是一片苦涩,他原不想的,可是急了,那话竟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眼见面前人的背影,又开始不忍心
　　“容若……朕刚才是一时冲动,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明珠做事好得很…….朕很喜欢……朕不会……”
　　他几乎语无伦次,他是真的被纳兰成德自称奴才给吓到了,他只是想找容若叙叙旧,说说委屈,怎么一张嘴,却成了这样?!
　　忏悔虽然有,隔阂却已成,康熙看着纳兰成德僵硬的背影,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回去罢,今日是朕卤莽了.”
　　纳兰成德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冲出了书房,跑到院子里,解开马缰,跨上了马,一口气冲上了大街.
　　刚才,他真的很怕,康熙开口,让他回宫.
　　他怕得不行,额角的冷汗怎么也止不住,他不想重新回到宫里,他怕宫里公公们一成不变的笑和殿中长年点燃的檀香味,阴森而恐怖,时间在那里仿佛也望而却步,里面的人,永远都是政治的奴隶,披上时间的枷锁,至死都没有走出来的一天.
　　那样死气沉沉的日子,不是他期待的人生.
　　他想象着纵马漠北,孤烟黄沙,何等的快意,他想去小时侯额娘说过的科尔沁草原,有着成群的牛羊,悠扬的牧笛声里,红得象血一样的夕阳斜挂在天际.
　　他也想去阿玛曾经说过,烟雨蒙蒙,莺飞草长的江南,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还有葬着阖闾的姑苏虎丘剑池.
　　这一切的一切,他早就筹划好了,阿玛想要儿有功名,等考取了举子,便可以游学的名义,去四处看看走走,待那时,身在外,父命便可有所不受
　　他长出一口气,拉紧了缰绳,看着四周热闹的人群,却忽然想起,留在书房里,孤独的康熙.
　　他忽然想,这样的自己,是否对于那人,过于残忍,过于狠心.
　　明知他的情,却故意忽视,明知他来找他的目的,却置之不顾.
　　罢了……皇上,人生自古难两全……
　　眼看着纳兰成德冲出了书房,站在门外的曹寅一楞,后来才反映过来扑到书房一看,却见康熙若有所思的坐在椅子上,端着一盏茶,听见他匆忙的脚步声,抬头一笑
　　“他走了?”
　　曹寅点了点头,疑惑道
　　“皇上不是来让他回去的么,怎么就让他走了?”
　　康熙用碗盖拂着碗里的茶叶沫子,嘴角一弯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
　　他手忽然一松,一盏茶哗啦一下全倒在了地上,瓷青的碎片裂了一地,康熙轻松的拍了拍手,站起身来走到外面,用手遮挡着眼睛,望了望天空,有燕雀呖叫着飞过晴空,康熙喃喃道
　　“他再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同年十一月,明珠调兵部尚书,深得康熙器重,并且亲自叮嘱让成德参加次年的春闱.
　　康熙十一年,纳兰成德中顺天府乡试举人.主试官徐乾学、蔡启樽.

　　纳兰成德中了举人，明珠很是高兴了一番，请了私交甚好的几位同僚在家中庆祝了一番，席间有人问起成德今后的打算，纳兰成德笑道
　　“汉人中游学之风甚浓，容若也想效仿一番.”
　　明珠一楞,举着酒杯的手一滞,徉装知情笑眯眯的喝下手中的酒,心里却打了个突儿.
　　这等事情,他竟是没从冬郎口中听说过,明珠仔细观察纳兰成德的神情,却见他一派平淡,竟是早就打定主意的样子.
　　酒酣人散后,明珠叫了管家派人把几位同僚送回府去,回身叫住正要离去的成德.
　　“冬郎,你方才说的可是真的?”
　　纳兰成德茫然道
　　“阿玛问哪句话?”
　　“说要去游学的事情.”
　　“原来是这个,儿确实心中有此想法.本想过几日再来和阿玛说,既然阿玛问起,儿就……”
　　话未说完,却被明珠一声打断
　　“你以为你出得了这个京城么?”
　　纳兰成德心里一抖,不知怎的就觉得阿玛这话不对劲,却硬着头皮道
　　“阿玛的话儿不明白.”
　　明珠望着眼前的儿子,如此的俊秀和出色,也难怪皇上暗地里都吩咐要他看住自家儿子,若是出了差池,只怕纳兰一家便要遭殃.
　　“明年便要廷试,你不好好在家用功,出外游学做什么,常言道,父母在,不远游,你莫非放得下家中额娘阿玛,单身去外地游学?”
　　纳兰成德皱起眉,他本是侍亲至孝,明珠的话也在他意料之中,只是这次欲外出游学的心竟异常坚定,他总觉得若是这次不走,等着他的必定是一场变故.
　　“阿玛,儿只是想出外走走看看,不日便回来的,请阿玛放心.”
　　“冬郎,不是阿玛罗嗦，京城繁华为全国之首,什么奇珍异宝不能找到,你出了外面,反而处处不方便,何必呢?”
　　“阿玛,儿外出游学为了是风景,开阔眼界,顺便可以看看别处的风土人情,京城虽好,却如囚笼,囚得儿不得自由.”
　　明珠板起脸
　　“自由,阿玛几时拘束过你,使你不得自由?!”
　　纳兰成德深知说错了话,忙道
　　“儿的意思是京城虽好,却只是一样风情,虽说什么都不缺,却没有大漠黄沙,北雪压枝头,看不见怒海惊涛,望不了奇峰云海.儿只是想出去走走看看,阿玛,就应了儿罢.”
　　明珠望着眼前的儿子,他知道其实儿子说得都对,书里的那些描述,对这孩子不是没有吸引力的,身为满人,却偏好汉人的风流和洒脱,真不知当初聘汉人做西席教导他汉人的东西,是对还是错.
　　“你要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可你得给阿玛立一个期限,是一个月还是二个月?”
　　纳兰成德失笑
　　“阿玛,你在说笑么,儿从京里出去,一个月两个月就能从江南打个来回,你以为儿是神仙那,最少也要半年罢,更何况一路走走看看,总要个十来个月呢.”
　　“十来个月?!那你的廷试怎么办?万一赶不回来……”
　　赶不回来才好呢,纳兰成德在心里默默道,面上却笑道
　　“这么大的事情儿怎么会耽误呢,阿玛就放心好了,儿定是能赶回来的.”
　　“话是这么说,可你从小就不曾离开京城,这次独自一人去外边,阿玛实在不放心啊.”
　　“阿玛,儿都十八了,不小了,别老是把儿当孩子看么,阿玛十八岁的时候,都娶了额娘了罢?”
　　明珠老脸一红
　　“去,调侃起你阿玛来了,真个没大没小的,你自己去和你额娘说这事,我可不来管这挡子棘手的事.”
　　纳兰成德哎了一声
　　“知道了,儿自会去和额娘说清楚.”
　　觉罗氏虽不舍得纳兰成德一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却终于禁不起他的软磨硬泡,好不容易松了口,一定要带着小桂,每隔一日定要寄一封家书,如此这般的唠叨了好久,终于放行.
　　纳兰成德出门游学的事,除了明珠府的人,外界一概是不知的,明珠甚至连皇帝也没告诉,在那日皇帝问起纳兰时平静回道
　　“犬子在家一切安好.”
　　临出门那天,觉罗氏拉着纳兰成德的手再三的叮嘱,明珠也是一直道
　　“早日回来,切莫让我们惦记久了.”
　　纳兰成德一一应了,小桂往马背上挂了包袱书箱,跟在纳兰成德身后,催马朝前,不知怎的,越是靠近城门,纳兰成德越是心慌,总是觉得事情会有变故.
　　不会的,都没人知道这事,怎么会有变故?
　　他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马慢慢的朝着城门走去,小桂忽然说了一句
　　“少爷,怎么今儿的城门那么安静,都没人进出呢.”
　　纳兰成德心慌意乱的抬头,不料却看见城门边上停着一乘青布软轿,而曹寅,正站在轿子边上.
　　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东西被打得粉碎.
　　小桂见他忽然停住,急忙催马上前,望了望城门,又望了眼他,好奇道
　　“少爷,怎么了,怎么不过去.”
　　纳兰成德死死的盯着城门,就只差这里了,只要过了这里,便可以纵马天下,快意人生,可是,过得去么?
　　平日里便觉得高耸的城墙,此刻更如巨厦,横亘在他面前.
　　那人,就这么的执着着,不愿意放他走么?
　　曹寅正四处张望,忽然望见远处在马上的纳兰主仆,急忙低头朝着轿子里的人说着什么,轿帘子蓦然被掀开,康熙大踏步的走了出来,直直的朝着纳兰成德走去.
　　边走边笑,一直走到纳兰成德面前,小桂机灵,见情况不对,早已经下了马给康熙行礼,纳兰成德却楞楞的坐在马上,一动不动.
　　“容若这是要到哪里去,怎么也不和朕说一声,害得朕一阵好找.”
　　曹寅见纳兰成德没反映，急忙上前扯了扯他的袍子,纳兰成德一回神,急忙下了马,叫了声
　　“皇上.”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压根想不清楚为何康熙会出现在这里,他哪里知道前几日康熙就派曹寅贿赂了他家的下人打探出消息,今日一早就下了通牒,守在了城门口,等到仅晌午,终于等到了纳兰成德.
　　康熙见了纳兰成德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一声
　　“容若,如果可以,朕也想放你走.”
　　纳兰成德冷笑了一声,转过头望着照在头顶挂在城墙边上的太阳,白花花的光线晃着他的眼.
　　“京城什么都有,你为什么想着走?”
　　康熙伸手拉了拉纳兰成德的衫,纳兰成德没有回头.
　　“皇上错了,京城里是什么都有,却没有怒海惊涛,没有三秋桂子,没有十里荷花,更没有……”
　　纳兰成德蓦然咬住了唇,自由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
　　若论起自由,面前人，怕是天下最不得自由之人.
　　身边,有皇帝空凉而幽幽的怅然.
　　“容若，你若是走了……京城,便没有了你……”

　　是谁的手,穿过了他的发,落在耳边,轻轻的抚摩,皇帝在低声的轻语
　　"容若，跟朕回去罢,你若想出去,待朕得空了,咱一起去,好不,到那时候,你想去哪里朕都奉陪."
　　头忽然一阵一阵抽得慌,小桂第一个看出纳兰成德脸色不对劲,急得直喊
　　"少爷,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康熙一听,顿时慌了神,一把把人搂进怀里,飞跨上马,吆喝一声驾着马朝皇宫奔驰而去,纳兰成德楞楞的挨在他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康熙一边看着路一边低头看他
　　"容若,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你倒是说一声啊,你别吓朕呀!"
　　纳兰成德一声不吭的闭上眼,把头埋进皇帝的胸口,浓厚的龙筵香充斥在口鼻,远远的,能听见皇宫里一阵阵的钟声,他猛然一个激灵,一把揪住了康熙的衣袍,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要......不要去宫里......我要回家......"
　　康熙正吆喝着马,忽然被纳兰成德揪住了衣服,急忙低头,却见怀中人苍白着脸色,一双眸子直直的望着他,望得他一阵心悸
　　"怎么了,快到了,咱快到了,朕立刻叫太医来."
　　纳兰成德使劲的摇头
　　"我要回家,回家......"
　　"容若乖,等让太医看了朕就送你回家......"
　　"不要,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纳兰成德孩子似的呢喃着这几句话,眼看着离午门越来越近,他的心里也越来越怕,他不想进去,他不要再进去,不要!!!!
　　纳兰成德忽然挣扎起来,皇帝本来就是一只手护着他,哪里料得他忽然挣扎,一个没留神让他滚落了地上,马跑得急,一蹄子没止住,重重的踏在了纳兰成德的背上.
　　"容若!!!!"
　　康熙顾不得跨下的马,心急火燎的跳下马,扑倒在地,颤抖着手翻过倒在地上的成德,却见纳兰成德面色青灰一片,双目紧闭,气息微弱,在宫门候着太监嬷嬷们,见有变故,早就围了上来,康熙血红着一双眸子,一把抱起纳兰成德朝宫门跑去,咆哮的声音喊响了整个皇宫.
　　"来人,把那畜生给我斩了,哪只蹄子踏的容若,把那蹄子砍下来磨成灰喂狗!!!!传太医,快给朕传太医!!!"
　　夜里的乾清宫里,一片灯火辉煌,太医们战战兢兢挨个的站在门口，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再进去，再出来，再进去。
　　谁也不敢说一句话，诺大的宫殿内外，只听见康熙时不时的咆哮
　　“一堆蠢材!只会领俸禄的玩意,今儿不要人给我弄活了,朕要你们的命!"
　　于是,一夜不得安宁.
　　连着隔了几座宫的慈宁宫里,也是一夜烛火未歇.
　　苏茉儿听着外头厅里的西洋钟敲过了六响,回头依旧看着太皇太后躺在塌上,微闭了眼,鼻息却不甚安稳.
　　她叹了口气,轻声的走到门边,吩咐候着的宫女去御膳房要一碗碧梗粥,刚放下帘子,身后便有声音道
　　"说什么呢?小声细语的."
　　一回身,果然见孝庄睁开了眼,正摸着窝在脚边的波斯猫,那猫被摸得舒服,喵的叫了一声.
　　"回老祖宗,奴婢刚才吩咐了去要一碗粥,老祖宗一夜未曾合眼,又水米未进,要不用点粥垫垫肚子."
　　孝庄点了点头,半挨起身,苏茉儿急忙上前挨着她塞了一个软垫,孝庄拍了拍她的手
　　"还是你疼哀家,苏茉儿,你陪了哀家半辈子,到老了,还是只有你陪着哀家啊."
　　"老祖宗说笑了,老祖宗还有皇上呢."
　　孝庄一声冷笑,手中不觉一用劲,那波斯猫吃疼,喵呜一声,跳下了塌,摇摆着尾巴朝里间走.
　　"好没意思的玩意,平日里千般宠万般爱的东西,临到头,捏一下就走!"
　　苏茉儿听她话里有话,忙笑道
　　"老祖宗多心了,别看它是畜生,也知道老祖宗的好呢,平日里老祖宗一时不在,它便满院子跑着要找您呢."
　　"苏茉儿,福临的那些事儿,你没忘吧."
　　"奴婢记着呢."
　　"记着就好,那边怎么样了?"
　　"方才下边的丫头们去打探了,说是闹了一夜,到现在还没醒."
　　孝庄一皱眉
　　"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皇帝会出宫去,又怎么把明珠家小子弄成这样?"
　　"奴婢把曹公子叫来问过,说是皇上去城门那里拦纳兰公子了."
　　孝庄猛然抬头
　　"确定是去拦了?!"
　　苏茉儿点了点头,孝庄挥了挥手
　　"去把我的烟袋儿拿来."
　　"哎."
　　苏茉儿走去前厅拿烟袋,孝庄望着她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
　　纳兰成德打算离开的事儿,她是早就知道的,明珠隐瞒儿子行踪的事情,也是她的意思,只是万没想到,竟然还是走漏了风声.
　　顺治皇帝和董鄂妃的事,一直是她的心头之痛,对于孙儿玄烨,她寄予了无限的厚望,好不容易盼得孙儿亲政,大臣们又还算服帖,不料竟出了此等事情.
　　虽然她早就觉得孙儿对明珠家小子的关怀过甚,却始终觉得没有大碍,这次看来,不下狠药,是不行了.
　　孝庄重重的叹了口气,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另一头的乾清宫内,依旧是灯火辉煌,整个皇宫里,是死一样的寂静.

　　晨起的钟声声洪亮,敲响在皇宫内院.
　　一夜未眠的孝庄吐出一口烟,氤氲朦胧中,紫烟缭绕,几乎让人看不清她的脸.
　　"苏茉儿,去把明珠叫来."
　　苏茉儿应了,刚走出前厅,却听见孝庄又道
　　"你亲自去请,说是哀家有要事相商."
　　苏茉儿心上咯噔一下,鬓边垂落的金坠子在掀开门帘的一瞬间,叮当做响,她定了定神,望了眼面前灰蒙蒙的天,夏末的风尚且有些潮热,抚过面上,让她想起董鄂妃死去的那个夏季,潮热的风也曾经那样的抚过她的面上,身后殿里的老祖宗也是一夜未眠,直到宫中,敲响了浑厚的丧钟.
　　她叹了口气,想起记忆中那些事情,随着岁月的逝去却并不曾消逝掉半分,匆忙跨进青布小轿的时候,到底忍不住唤了身边跟随的侍女
　　"去告诉曹家哥儿,就说让皇上提防着点,老祖宗发难了."
　　侍女应了,沉闷的小跑步声在悠长的青石板上响起,苏茉儿放下帘子,疲倦的闭上了眼.
　　但愿,皇帝不会如先皇那样,痛悔末及.
　　明珠从昨夜起就一直心慌意乱,大清早还没来得及上早朝,府中的下人就来告诉,说是太皇太后身边的苏茉儿来了,请他入宫,急急的梳洗了,嘱咐了觉罗氏几句,匆匆的随了苏茉儿进宫去了.
　　方到慈宁宫门角边儿上,正候着,却见康熙绷着一张脸,也不坐銮架,带了曹寅一人,疾步朝着慈宁宫走来,看见他候在边上,一楞,眼见明珠下跪请安,才回过神来
　　"罢了, 起罢,这么大早的,明珠大人什么事儿啊,巴巴的候在这儿?"
　　明珠正在半路上听苏茉儿讲了个大概,一见康熙,便想问问自家儿子到底怎么了,却不敢问出口,一张脸上又是惊慌又是焦急,见康熙发问,竟想也不想扑通扑通磕了几个响头
　　"皇上,微臣听说犬子昨儿个夜里扰了皇上一夜,深感不安,微臣想......不如让微臣把人领回去,也免得骚扰了皇上的清净."
　　话音刚落,就听见苏茉儿的脚步声
　　"明珠大人,太后有请."
　　才说完,却见康熙一脚踏进了角门儿,朝着偏殿走去
　　"老祖宗请了明珠来有些什么大事,朕也来听听可好?"
　　苏茉儿见了他,急忙道
　　"皇上,老祖宗一夜不曾歇息,皇上言语上温顺些,莫要冲撞了才好."
　　明珠低着头走在最后边,却只听见康熙笑道
　　"朕可不敢在老祖宗这里撒野."
　　孝庄早在里边听见了声响,见门帘子一掀,康熙跨进半个身子来,笑嘻嘻的到她面前请安.
　　"老祖宗安好,孙儿来给老祖宗请安."
　　孝庄拍拍身边的褥子
　　"罢了罢了,今儿个,都是自家人,明珠可也算是亲戚,别这么见外的,都坐吧,坐吧,苏茉儿,快去倒些奶茶来."
　　见人都坐了,孝庄才慢悠悠道
　　"明珠啊,多日不见,你家福晋可好,上回她入宫来看哀家,已有些时日了."
　　明珠绷着一根筋,笑都笑得不自然
　　"贱内一向安好,也时常惦记着老祖宗,只是宫闱深严,怕坏了宫里的规矩,因此虽然甚是挂念却也不敢时常出入."
　　"这倒也是,咱宫里的规矩,就算是哀家----也不敢随便败坏.这么说起来,倒是有件事儿,要请你明珠见谅了."
　　明珠一听这话,立刻从锦凳上扑到地下跪着,嘴里道
　　"老祖宗这话可折煞老臣了,老祖宗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哪里用得着见谅二字."
　　孝庄亲自下了紫竹榻,伸手扶起了明珠,牵着明珠的手拍了拍
　　"也是皇帝还小,不懂事,昨儿出去玩,一时没看住那马,竟叫马蹄子踏了容若,这不,宫里闹腾了一夜,到现在还没歇呢,早间不敢叫你们知道,这会子好些了,才敢说."
　　孝庄这厢说得云淡风轻,说是道歉倒也确实语气深沉,明珠心里疼得要死,面上却半点不敢露出来,只又磕了个头道
　　"老祖宗说哪里的话,是这孩子福薄命浅,一切都是他的命数."
　　"话虽是这么说,却也是皇帝的过失,如今事已至此,若是容若有何意外,哀家......哀家也是难辞其咎呀."
　　明珠泪流满面,已说不出话来,只管磕头,半晌才抽噎道
　　"生死由命,这也是容若的命,现如今臣也不怕老祖宗笑话,臣家中只此一子,就是---"
　　他顿了半晌,忽然嚎啕
　　"就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恳请老祖宗,让微臣将容若带了家去罢."
　　康熙在一边越听越不对劲,耳听得明珠这般说,立刻急道
　　"明珠大人此话差矣,容若在宫里,有太医照料,况且这天下的好药,全在皇宫里,难道又有比皇宫大内更好的养伤之处么?你今日若是将容若领回,岂不是要了容若的命么!"
　　"皇上!"
　　孝庄站起了身,严厉道
　　"外臣在宫内养病,本朝并没有先例,传扬出去,只恐对皇上的名声有损."
　　康熙气急
　　"容若是朕的陪读,在宫内养病有何不可?!"
　　"他早已不是皇上的陪读,他是举人,皇上留一个外人在宫里,不合规矩."
　　"老祖宗,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难道活人还能叫规矩困死了不成?!"
　　孝庄静静的看了康熙一眼
　　"皇上说对了,规矩确实是死,若是没有规矩,哀家今日便不能坐在这里和皇上讲话,若是没有规矩,四大辅臣早就可自立为王,若是没有规矩,皇上你还能站在这里,和哀家理论么?!皇上难道忘记了,敖拜的事了吗!这就是你所谓没有规矩!"
　　康熙征住,半晌才回过神来,忿忿道
　　"可是!可是那完全是两回事,容若他不是敖拜."
　　"皇上不必再说,来人,送明珠出宫,命人整理软塌,将纳兰公子送出宫去，命王太医李太医高太医随行."
　　明珠跪在地上谢了恩,爬上身来,深深的望了小皇帝一眼,踉跄离去.
　　"老祖宗!"
　　康熙忽然高唤一声,扑通跪倒在地,声泪俱下
　　"老祖宗一向知孙儿的心,为何这回却要如此对待孙儿,孙儿,不明白."
　　孝庄望着跪在地上的孙儿,单薄的身子,甚至还撑不住身上的皇袍,这样的一具身子,这样脆弱的情感,真的能撑持起一个帝国,撑持起---整个大清么?
　　她伸出手,抚摩着孙儿冰冷的面容,有泪水,在掌心蔓延.
　　"玄烨呀,你可还记得,登基的时候,向皇阿奶许诺了些什么么?"
　　"孙儿记得,孙儿说过,要定国安邦,要将父皇,未实现的愿望,全部实现."
　　孝庄点了点头
　　"那你可还记得,你父皇的事么?"
　　康熙有瞬间的迷茫
　　"孙儿......不是很清楚......"
　　孝庄将康熙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肩
　　"玄烨,你要记得,皇阿奶今日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皇阿奶知道你的心思,皇阿奶也不想阻止你,皇阿奶只想告诉你,等到有一天,你有能力了,能去保护你所要的东西,并且让他不受伤害,让天下不说闲话,让朝政保持清明,那皇阿奶,就不再过问此事!"
　　康熙咬着唇不说话,他隐约也猜得到孝庄的意图,他却做不出任何保证.
　　"玄烨,你记着,大清是你的天下,你也是大清的,你的一切的一切,都是这个大清的,你----不会属于任何人,现在不会以后不会,将来----更不会.知道了吗?"
　　孝庄的眼神望向远处,朝阳正冉冉升起.
　　"不要怪哀家狠心,今日若是不痛,以后,皇上会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