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芙蓉别院 ...
-
出了果园以后，转角处停着一辆辇舆。那舆轿估计约有快两米宽，上面铺着大红织金坐毯，靠背下方雕刻着一丛牡丹怒放和双龙戏珠。辇座上描绘的是莲池水榭的彩漆图样，就像颐和园长廊的枋梁，笔墨浓重，栩栩如生。
我咋舌。敢情奶娘那话不是指地方到了，是指舆车到了啊！
容汐夏一扫刚才的颓靡，笑嘻嘻地在奶娘的搀扶下爬上了车，然后伸手将容旸也一起拉了上去。走在我们身后的丫鬟中走出四名身材高挑又年轻力壮的，一人握着一根横杆，轻轻松松地将两个孩子连同辇舆一起四平八稳地抬了起来。
以前逛故宫博物院的时候，看到步辇图，我曾经非常不理解。为什么图上抬龙辇的是宫女，而不是太监。四个妹子抬一个大男人再加一顶辇轿，怎么能抬得动。直到今日亲眼所见，才知道阎立本所言非虚，步辇图那副大家之作，真是细致写实地反映了生活啊。
我在心里一阵感叹。瞧这出行的阵仗，都快赶上人唐太宗了，凌王府的做派还能再奢华些吗？
这时候，两名丫鬟举着小塔状的宝伞走了过来。伞盖比辇舆稍微小了些，蒙着紫色绸缎，共有三层。最顶上两层都是荷叶边，绣着云气纹，下层绣着牡丹，伞沿坠着流苏，很是精致。
我：“……”
丫鬟们将伞盖前倾，罩在容汐夏与容旸的头顶，刚刚好为他们遮去了日光，投下一片阴凉。
我默默地回过头去，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晚筝：你确定这是争宠的庶女？我看她过得比我这个郡主还要风光啊！这都差不多是公主的级别了吧？落月国这些达官贵族真是太瞎搞了。我只想说一句，为什么不给我也来一辆！
晚筝被我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的眼光看得一阵惭愧，默默地低下了头。
好在容汐夏这丫头十分讲义气，她看我不在辇舆上，赶紧回头打断了我和晚筝的眼神交流，扬了扬手：“要走了，快上来啊！”
我给她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手脚麻利地在奶娘的帮助下爬上了辇舆。
容汐夏和容旸在舆车上舒舒服服地坐着，一旁还有随行的丫鬟给她轻轻打扇。奶娘又剥了个桔子，一瓣一瓣地送到这对姐弟的嘴里，吃一口擦一下嘴巴，吃一口擦一下嘴巴。
这特么的绝对是米虫修炼的最高境界。
我不由想起老四，以前她天天带好吃的来宿舍分给我们吃。一边吃还一边夸自家老妈的各种好，什么吃海鲜帮剥壳挑刺，吃水果管削皮切块，连吃个荔枝龙眼的都把籽给挑了剩下果肉装在碗里呈到面前。我原来以为这已经是最高境界了，没有想到啊，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有种差距叫别人家的妈妈，有种对比叫别人家的小姐。我看了看被橙黄果实占用了双手的晚筝，转过头开始自食其力动手剥起桔皮，一边心酸地抬起脸，望着明媚的蓝天。
凌王府比想象中要大上许多。这一路上，我一边边吃看了很多景观。有芷香清疏的雅苑，流角飞檐的水榭，聆风听雨的亭台，明亮阔朗的书斋，容汐夏居住的芙蓉院却还没有到。
我坐在辇舆上已经剥完了两个桔子，这回无聊，又剥了一个喂给一旁步行跟随的晚筝吃。结果她瞪大了眼睛，俏脸上升起一抹酡红，一脸不可置信又受宠若惊的表情，好像我给她吃的不是桔子是金子一样，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容汐夏此时的肚子也已经被奶娘塞得满满的。奶娘用手绢帮她擦了擦嘴，她心满意足地掩袖悄悄打了个嗝。然后转过头来，白玉般的小脸颊开出一朵灿烂的笑花，一扫之前的别扭态度，大大方方地问我说：“阿暖，我可以叫你阿暖吗？”
我刚想说，这名字太土了我不要。可是看到她一脸期待的表情，不知怎么的想到宿舍楼底下一见我就会欢快叫起来的大黄，好像此刻她的裙子底下也会有条长满绒毛的尾巴不停晃来晃去一样。
我到底还是没忍心拒绝，一想算了吧，叫什么不是叫。至少阿暖听起来，总比暖儿那种瘆人的称呼好太多了。
我退让一步，说：“随你。”
她笑嘻嘻地过来戳我的手，“阿暖你这几天都在做什么呢？”
说到这个我就来气，“还能做什么呢，每天就是散散步，看看书，下下棋。”我都快闷死了。
容汐夏也撅嘴说：“我也觉得无聊死了！以前西席夫子在的时候，总觉得他好啰嗦呀。现在他告假回家了，总觉得空出来的那段时间，都不知道干嘛了。”
我一愣，原来王府里的姑娘们也是有夫子教，也是要上课的啊。
她一拍手，又说：“对了，前几日听说大哥告假从碧川赶回来，估计今天就会到了。到时候，就可以让他带我们出去玩咯！”
大哥？对了，那天听晚筝说过，凌王府似乎有五个孩子，除了目前还没长大的这三个，其他两个都已经成年，该做事业的做事业，该嫁人的嫁人，一年才回凌王府一两趟。
我问：“平日里你怎么不出去玩？”
容汐夏看了我一眼，撇了撇嘴，“一个人出去玩，身后还紧紧跟着二三十个人，多无聊啊。”
我没说话，心里可不赞同了。要不是容旭方和柳氏担心，我还倒宁愿带上二三十个背后灵，去看看喧闹的灯会，听听茶馆的评书，逗逗街边的小猫，看看画舫的歌女。
光是心里这么一想，就觉得可美好了。
容汐夏又说：“大哥的来信里还说，会和他的同窗一起回来。据说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呢，咦？叫什么来着？好像叫……”她手指点着下巴，“徐子夫？不对不对，反正姓徐。”
我刚想开口吐嘈一下小朋友的记性，就听身旁噗通一声，跟着哗啦啦的一阵响动。转头一看，是跟着辇舆旁边的晚筝绊倒了叠在地上，怀中的桔子掉了一地。
我赶紧问她：“没事吧？”
晚筝一脸惶恐地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又弯腰去捡滚了一地的桔子。垂落的发丝遮住了她的面容，只听见低声的话语：“晚筝没事。”
容汐夏说：“奶娘，你帮她一下吧。筝姐姐一个人拿那么多桔子，怪可怜的。”
在场的除了在辇舆上的我们，就只剩下奶娘双手空闲。她过去帮忙捡起桔子，又拍了拍晚筝的肩膀说：“重的话再给我些，反正芙蓉院就快到了。”
晚筝冲她笑了笑，脸色好像不太好，“没事的。”
奶娘诚不我欺，芙蓉院很快就到了。
我望着眼前雕琢得栩栩如生的白玉芙蓉与门上那气势壮阔的描金匾额，心里已经淡定了。
凌王爷府里的这两个小丫头，连住所都有着符合自己性情的风格。柳惜暖单薄苍白，孤冷薄凉，栖霞小居也跟着一派清幽静谧，超凡脱俗的景象。容汐夏活泼天真，娇俏热情，芙蓉院也处处花团锦簇，销金嵌玉，华彩四溢。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土豪。
我又回头看了晚筝一眼。这丫头可爱是可爱，忠心也忠心，可我感觉她的眼睛似乎不太好使，这种情况下，怎么看都是容汐夏得宠些，柳惜暖应该才是心怀介意的那个吧。
容汐夏下了辇，欢快地拉着我直奔向书房。
我忍不住说：“也不用这么着急吧……”
她贼笑：“不行不行！”说完一推门，一溜烟地爬到椅子上去。
芙蓉院是容汐夏的住所，听说她在十岁以后就从侧妃戚氏的梦华园搬了出来，与奶娘和丫鬟们住在这里。东侧书房是她一个人的专属，打扫得也很干净。集锦槅子上摆满了许多看起来很珍贵的瓷器与根雕，博古书架上的典籍并不多，与柳惜暖的书架相比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而且人家柳惜暖看的都是些佛学道学典籍，到了容汐夏这里都变成志怪奇谈，什么『流宇志』、『异闻录』、『落月奇谭』之类的书，摆得到处都是。
我有些好奇，踮起脚尖，拿了我刚好够得着的一本『沧溟书』出来看了一眼。
『沧溟书』很厚，用函套装着，就两块砖头差不多。十二岁的小女孩没什么力气，在晚筝的帮忙下，我费了很大功夫才拿了下来，赶紧气喘吁吁地放到地上，抽出里面两本精装线装本。每一本书都差不多有牛津字典那么厚，封面书皮包着一层绫子，里面是浅棕色洒金纸，用银线交错来回，将书脊缝合固定起来。
正文是纯手抄的内容，竖排排列，看得很不习惯。还好字迹工整端正，排列有致，而且不是繁体字。估计是给十几岁的小孩子看的，内容也不太难，我这个理科生都能大概读懂。
随便瞄了一眼，就看到一个很有用的讯息：浮槎之民，善巧奇事，能翔于空，或潜入海，如有神助。然迹渺茫，或有神异者，魂魄能越沧溟之海，入神隐之国，世称神隐者。
我指着这段话向晚筝确认，“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晚筝探过头来看了一下，以为我在考验她，老老实实地回答：“浮槎之民善用精巧奇件，能够在天空飞翔，或是在海底潜游，就像有天神相助。但是他们行迹渺茫，可能也只有神识异能的人，他的魂魄才能够越过沧溟之海，进入神隐之国。大家都将这种人称为神隐者。”
我心里一阵激动。真是有心摘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里发现魂魄穿越的线索，这种感觉就好像老虎机噌噌噌地停在了同一个图案，飞舞的礼花中香槟酒“嘣”地一声开了瓶，一群人拿着小喇叭冲我齐喊BINGO一样的场面热烈。
之前虽然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可是说不准我还真能够循着蛛丝马迹，找到回去的方法呢。
容汐夏这时候已经磨完了墨，提笔写完了契约书，屁颠屁颠地从椅子上下来，跑到我身边，吵着让我盖手印。
我漫不经心拿过来一看，顿时语塞。哇靠，这字歪歪斜斜的，还不如我拿软笔当硬笔使的书法呢。我根本没看懂她写些什么，敢情这丫头还是真是个学渣呢啊。
容汐夏在一边催我：“你快盖手印吧！”
瞧她着急的，好像我手里拿着的是房产抵押书一样。
我转了转眼睛，慢条斯理道：“要我盖手印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容汐夏愣了，“当初不是说好的用桔子换嘛？”
“不不不，”我同她诡辩，“这不一样。我当初答应你用桔子换桔子酱，可没答应你用水晶手链换我盖手印。”
容汐夏的小脑子明显转不过弯来。她感觉到好像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最后只能跺了跺脚，摇着我的手臂说：“好嘛好嘛，你说吧，什么条件？”
我手指着『沧溟书』，微微一笑：“将这套书借我一阵子。”
小丫头很豪气地一挥手：“送你都行啊！我又不看。”
我：“……”那你摆个什么劲，好看的吗。
我接过那张内容莫名其妙根本看不懂的契约书，在上面盖了手印。
容汐夏一见，很是欢喜。也不知道她的逻辑被她不小心给掉到哪里去了，她将契约书收进怀里，笑眯眯地挽起了我的胳膊，说：“他们要是知道我同阿暖言和了，肯定大吃一惊。”
我腹诽。人家柳惜暖都没同你好过，哪来的什么言和。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芙蓉别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