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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再见渣女(捉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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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清晨,东方微微露出鱼白,江浙布政使江老爷家的一栋红墙青瓦小绣楼内,江容华躺在四角拔步床上揉了揉眼睛。
想起方才的梦境眉间浮上一丝戾气,听到响动前来服侍的贴身丫鬟青梅无意间对上自家小姐那双古井无波却寒意刺骨的黑瞳,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江容华看她瑟缩的模样轻叹一声,收敛了情绪道:“时辰不早了,快替我洗漱罢,我的病既然好全了,自然要去给母亲请安!”
短短几句话让青梅又是一愣,总觉得小姐自打三日前落水昏迷,好不容易醒来后哪里有些不同了,譬如晨昏定省这件事,以往小姐对大夫人最是畏惧,每次请安都要拖拉半天,必要由七姨娘相伴前往,哪有如今的“积极”利索。
江容华看出她心中所想也不多说,自顾往快照不出人影的铜镜前一坐示意青梅梳头。呵,老天爷既然再给她一次机会,那么她便好好把握,她不仅要向大夫人请安,她更要她的命!
青梅这丫头机灵有余,胆量不足,却有一双巧手,不过半盏茶功夫便梳了一个轻巧的双丫髻,与她身上的月白对襟小袄和天青色腊梅暗纹棉布裙十分相配。
江容华满意地点点头,又听到青梅低声抱怨道:“小姐的首饰也太少了,大夫人对咱们本来就小气,偏还有个十小姐在里头顺手牵羊,前几日王妈妈好容易送来的小姐那份儿,硬是被她挑挑拣拣,拿了大半去!”
江容华看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嘴角微勾,眼底却是清冷一片:“不过几只珠钗,既然柔华喜欢那便让她拿去,只是拿了我的东西自然是要付点利钱的。”
望月楼在江府的最东边,离大夫人徐氏的瑞和院正院有不少路,中间要经过八小姐江绮华的倚月楼,十小姐江柔华的飞星楼和姨娘们居住的锦绣园。
正值深秋,沿路枯黄的草叶上盖了层薄薄的霜,给这时节的江家大宅平添了些许肃杀之气。青梅垂首跟在江容华身后,心里对自家小姐这几日的反常暗暗纳罕,脚下不停,一不留神一头撞在前面江容华的背上。
“小姐?”小丫头不知道她为何突然停了下来,吃惊地抬起头,顺着她的目光视线落在锦绣园东苑最边上的小厢房。
“小姐,你病着的这几日,七姨娘衣不解带地守在你身边,如今你醒了她却病倒了,要不你进去瞧瞧她?”
江容华淡漠地收回视线,轻声道:“不必了!”
青梅见状欲言又止,无奈江容华已经别过头去继续前行,却听到一个清脆刻薄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道是谁站在这里,原来是你这个穷酸的病痨鬼!”
江容华转过身,来人是个年纪与她相仿的小姑娘,大冷天上穿轻纱金线绣罩衣,下着紫霄翠纹裙,一小截雪白的藕臂上叮叮当当地戴了三四个镂花虾须镯,胸前黄灿灿一个如意卷云纹金锁分外显眼。
“十小姐!”青梅急急走到两人之间,向江柔华行了一礼,又下意识地将江容华护在身后。
这丫头不管哪一世都先想到护着她,江容华眼底流过一丝微光,又转瞬即逝,轻轻拂开青梅的手臂,低笑一声:“原来十妹妹今日也这般早起,想是要在母亲面前全做儿女的孝心,只不过在我看来却是没有再去正院的必要了!”
“病痨鬼你这是什么意思?”看着对方从容淡定的模样江柔华心里一阵烦躁,什么时候这个只比她大了两月的姐姐一改往日的忍让怯懦,有了这样的气度。
“我虽只虚长你两月,但到底是你的姐姐,你一口一个病痨鬼,若让有心之人听去,还以为我江家的子女都如你这般缺乏教养,所以我劝你还是关上大门躲起来罢,不要再出来丢人现眼,否则恐怕还会连累母亲落得一个管教无方,纵容庶女的名声。”
江容华气定神闲地缓缓说完,不再理会这个满腹稻草的绣花枕头,带着青梅就要离去。
“你!”江柔华平时欺负她惯了,哪里受过这样的数落,顿时气得浑身发抖,一把将她拉住。
江容华正要挣脱,却望见不远处一前一后行来的几个人影,嘴角浮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飞快朝青梅使了个眼色。
小丫头顺着她眼角的余光看去,心下会意,当即拉住江柔华另一边袖子大喊起来:“十小姐,求求你不要再打小姐了,她身子才好,经不起你的毒打啊!你要打就打奴婢吧!”
“你乱叫什么?我哪有打她!”江柔华被青梅的一惊一乍弄得一头雾水,又见自己上好的苏绣软烟纱袖摆上平白多了一道口子,心中认定必是这丫头所为,顿时大怒,反手就是一掌,青梅白净的脸皮立刻高高肿起:“贱婢,竟敢弄坏我的衣裳!丹青给我往死里打!”
丹青素日跟着江柔华不知做过多少欺负九小姐的事儿,一得令儿抓起青梅的头发就要动手,却被一个颇有威严的男声喝止:“住手!”
丹青吓得一个哆嗦,放开青梅,扑通跪了:“见过老爷!”
江仲友理也不理她,只皱眉看着两个女儿,江柔华赶紧甩开江容华,勉强笑道:“见过父亲!父亲也是去瑞和院么?”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大清早唆使婢女殴打姐姐的奴才,岂是一个大家闺秀该有的行为?我看这安你也不用去请了,回去把《女则》,《女训》各抄两遍!”
江老爷一向不大管宅子里的事儿,除了对三个儿子望其成才,管教甚严,对女儿们倒松懈疼爱得多,这还是他头一次如此疾言厉色的训斥江柔华。
此刻天光已是大亮,来往的下人也渐渐多起来,这一幕自然落在了不少人眼中,江柔华又羞又怒,想她虽不及嫡姐淑华那般受宠,但胜在嘴甜能说,江老爷和徐氏对她也算另眼相待。
现如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了这么个不得宠的庶姐下了面子,受了惩罚,让她简直愤恨欲死。但当着江老爹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诺诺应了,又下死眼瞪了瞪江容华,咬牙告退。
柔华走后,容华才从容不迫地向江老爷行了礼,又跟一旁看了半日戏的三哥江以则打了招呼。
“嗯!”由于七姨娘的关系,江老爷对这个九女儿一直喜欢不起来,而以往的江容华怯懦胆小,也识趣地尽量不往他跟前凑,如若不是发生方才那一幕,他几乎都快忘了有这么个女儿,而今看她落落大方,娴雅贞静,心里不觉多了几分好感,点点头示意她一起跟上。
江以则摸摸下巴,修眉微皱,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轻笑一声,对身后不紧不慢跟着的大丫鬟道:“白术,你有没有觉得我这个九妹妹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白术偏了偏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幸江以则并未指望她说出个子丑寅卯,又似想起什么:“前几日新得的那几支官制羊毫湖笔,你让人给四弟五妹几个送去,对了,九妹妹那里再多送一方徽砚。”
江容华一行到瑞和院的时候,大夫人徐氏刚由彩霞服侍着梳完头,七小姐江淑华则端坐在下手的小姐椅上优雅地品茶。
徐氏没料到江老爷今日沐休竟会起个大早来她的院子,心里又惊又喜,赶忙上前替他脱下外罩的大氅,又一迭声地让王妈妈叫小厨房多加两个早点,语气里透着一股子欢快。
江容华冷眼看着这个前世一手将她推入火坑的嫡母,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就是取她性命,害她孩儿的仇人,她几乎按耐不住,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永坠地狱!
江容华敛下眸子,将恨意掩在眼底,面上却是不动声色,自己寻了紫藤木圈椅坐了冷眼看这热火朝天的一幕。
徐氏刚要叫人摆箸,江老爷摆了摆手道:“不用忙了,我在若梅那儿用了早膳来的。”话音刚落,徐氏的热乎劲儿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挽着江老爷的手也多了几分尴尬,而江容华却是快要笑出来。
三姨娘李若梅是老夫人李氏的内侄女儿,江老爷的表妹,从小与他一同长大,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李氏对她也甚为满意,本来不出意外,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妻是水到渠成之事。
不过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江老爷的父亲,前正二品中书省左丞江秉然作为一名成功的政客,显然看得更远,与李氏的想法有所不同,相中了定国公家的嫡次女徐文佩。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算完了,无奈徐氏进门三年,并无所出,而那李若梅也是个痴情种子,竟不顾家人的反对,偷偷跑到附近的尼姑庵吃了三年的斋,一挨挨到了十八岁。
李老夫人斟酌再三,又细细问了李若梅的意思,便挑了个好日子,派人将她抬进门做了贵妾。
李若梅做了姨娘不说抓没抓住江老爷的心,至少在外人看来是牢牢抓住了他的身,即便这么十二年过去,江老爷一个月里也有十几天宿在她的落梅院。
徐氏僵着笑脸,宽袖下的素手紧握成拳,连指甲嵌到肉里都没有发觉。
昨晚听王妈妈说他又在那个狐狸精房里歇下了,她竭力隐忍还是气得一夜没睡,天快亮时方眯了一会儿。
江淑华见自家娘亲情绪不对,在碧桃耳边低语几句,笑着打了圆场:“女儿前几日听说有虎跑来的茶贩,原是专供内务的皇商,我知道父亲最爱雨前龙井,便托四哥哥带信花重金得了三两。”
江老爷对徐氏没有多少情意,对这个嫡出的七女儿却是相当疼爱和看中。
其实但凡认识江淑华的人又有哪一个不对她赞赏有加,才十二岁的年纪,便已出落得无比温婉端丽,又尊敬长辈,友爱弟妹,连对下人都是轻声细语,从不随意责骂,江家四小姐的美名恐怕早已传遍整个江浙,而那些世家公子皆以能娶到这个江南第一美女为荣。
江容华冷笑一声,世人总以眼见为实,却不晓得只有心才看得分明,若不是经历了前世的种种,她哪里会把那个蛇蝎心肠的恶毒女子与眼前美丽细心的孝顺女儿联系起来呢?
江淑华啊江淑华,前世今生,我必要将你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千百倍地还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