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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情深 ...

  •   大昌舜成四年春三月,立皇后莫氏。

      三年国丧甫一除去,新帝晏澜便迫不及待般下达了这一道旨意。一时间白绸换了红绸,沉寂了多年的诸宫忽然鲜活地折腾起来,都盼着这一次帝后大婚带给全国不一样的喜气。

      三年以来,年轻的皇帝宵衣旰食,治河、理政、裁官、减税,诸项改革强硬推行下去,百姓一时称庆。而其中最要紧的一项,却是汉人科举。算来三年一试,今年将有第一批登上乾元殿的汉人,从此与舍卢人共治天下了。

      为了此事,大婚之后的第一次早朝,舍卢大臣们又在大殿上吵了起来。

      晏澜头疼地回到含光殿中,他的皇后却不在前殿,掀帘过去,便见她竟穿了一身舍卢制式的短打衣裙,正在院中踢毽子。

      “四十七,四十八,四十九……”一旁的宫婢笑着计数,金银线绣成的毽子在水红衣角间灵动飞旋,时而飞得高了,仿似直冲霄汉。晏澜看她这样开心,心境也渐渐变得亮堂,便负袖含笑站在一旁候着。

      待莫嫮终于踢完了一轮,擦着汗时,宫婢突然叫道:“陛下!”她这才发现他来了,脸上一红,偏不行礼,还转过了头去。

      晏澜挥手让众人退下,自拿了巾子去给她细细擦脸,轻笑道:“今日恁地有闲心。”

      “陛下也颇有闲心嘛。”莫嫮回了句嘴。

      晏澜道:“快莫提了,今日要叫那班人烦死。”

      莫嫮静了一会儿,伸出手轻轻按住他的手,温柔地揉了揉,道:“帝王之业,任重道远,你也莫要太辛苦。”

      晏澜笑道:“红口白牙,这安慰毫无诚意。”

      “那要怎样才有诚意?”

      晏澜飞快地在她脸上啄了一口。青天朗日的,莫嫮又羞又急,红透了脸打他:“你这蛮子,你——”晏澜一把就抓住了她的手腕,眉毛微挑:“那我们去房里?”

      莫嫮还未答话,忽听人在外禀报:“陛下,娘娘,司天台送来贺礼。”

      晏澜呆了呆,“不是都送过了吗?”

      莫嫮的心却是猝然一震,提着裙子便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到垂花门边,隐约见人影一闪,却似无妄。她想招呼,那人已消失了。

      垂花门边的台阶上,放了一只竹篾编就的小盒子。

      帝后两人古怪地对视一眼,谁家给皇帝送礼居然用个这样寒碜的盒子?

      几乎不作第二人想。

      打开竹盒,盒中分了八个小格,分别摆放了八味药材:白芍,人参,熟地,炙甘草,茯苓,白术,川穹,当归。

      晏澜一看就苦笑,因为他显然看不懂;莫嫮也只能勉强数出这八味药的名字,至于这送礼人到底有何用意,她想,不如去问问杜攸辞吧。

      杜攸辞还在太医署中,春光明媚,他一人独立小荷池畔,静静听过莫皇后的叙述,微微笑了:“这是汉法古八珍啊。”

      “什么?”晏澜好奇地问。

      杜攸辞道:“便是八味活血益气、养血和阴的良药。”

      “什么?”晏澜再问。

      莫嫮“啪”地打了一下晏澜的手,满脸绯红,低声:“叫你不读书!”说完,转身就跑。

      晏澜简直莫名其妙,一时间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只巴巴儿看着杜攸辞问:“究竟什么意思?”

      杜攸辞笑道:“便是祝你们早生贵子的意思。”

      ***

      帝后二人走后,杜攸辞仍久久立于水畔,微风徐来,水波不兴,他的姿态仿佛在倾听,又仿佛只是寂寥。

      一个清淡的声音响起:“多谢数日款待。”

      他微微一笑,空空眼神底里有清光微动,“客气了。”

      “至于她……”顿了顿,“她去买东西了,就不来告辞了。”

      杜攸辞静住。

      未殊慢慢地道:“我们总归都要感谢你的。”

      “你救过我的命。”杜攸辞笑得很安静,“我也无话可说。”

      未殊盯着他,盲人的脸,清秀无瑕而空洞静默。他终于低下头,声音里有了一丝颤抖:“谢谢。”

      三句话,全是感谢,仿佛是错乱无序的。可杜攸辞的笑容却渐渐敛去了。

      谢他——谢他什么呢?谢他四年前搬来的救兵?谢他给先帝用的药?谢他安定了天下民心?

      还是——谢他——终究没有说出那些不堪说的话,终究保护住了那个不知他心事的人?

      杜攸辞没有回答,只是侧着头,静静听水上轻拂的风声。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他很清楚地知道对方已经离开了,他依然立在这池边。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不知是多少年前,那个女孩总是坐在这莲花池边,看飞鸟过,看草木舒,看天空澄澈,一如她发亮的眼睛。

      她在等她的爱人,而那人并不是他。

      ***

      一列马车,自横城门南出,摇摇晃晃地行去,将暮色下的西平京俱都抛在了身后。

      “哎,师父,”车帘掀开,女孩探出头来,“你跟杜医正说了些什么呀?”

      未殊专心驾车,头也不回,只反手过去揉了揉她的头发,“我问他如何才能有孩子。”

      阿苦的表情古怪地僵住,马车颠簸晃荡,可疑的红晕一点点爬上了她的脸,仿佛是被天边的夕阳烧红的。

      “那,”她咽了口唾沫,“他如何答你的?”

      未殊面不改色地道:“他说,阿苦的医术早已青出于蓝,千金科的事情该问她去。”

      “可是我不知道呀!”阿苦脱口而出。

      “驭——”地一声,未殊勒了马缰,回头,笑吟吟地看着她。

      她被他盯得头皮发毛,鼓足了勇气回瞪他,可是夕光灿烂,师父白衣如梦幻,目光里含着温柔向她凝睇过来时,她便什么都忘了,全身筋骨都酥软地好似泡在了水里。

      她有气无力地道:“为何停车?”

      “天要黑了,就地歇息吧。”话虽如此说,未殊却不下车,只将马缰放下,转过身来,正面面对她。

      “做、做什么?”她嗫嚅。

      温凉的唇毫无预兆地贴了上来,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唇齿相叩间少女的眸光逐渐迷离,一双手无声无息地勾住了他的颈项,将他往下拉。

      马儿没有说话,道上无人经过,她整个身躯都埋进了他的怀里,滚烫得仿佛在燃烧。他眷恋地摩挲着她的脊骨,自后颈到腰际,惊得她轻微而克制地发着颤。

      “师父……”

      他将唇贴在她耳畔,吐息温热,嗓音微哑:“你不知道,我却知道。”

      她不敢答话,只是依恋地缠紧了他,仰着头闭着眼吻他。

      他叹息一般抱紧了她,将她揉进怀里,空荡荡的胸腔之中,终于响起了遗失太久的心跳。

      人生世上,相遇相知,如海上盲龟,得遇浮孔。这一世他能遇见她,真如那盲龟的好运气。那么久、那么难、那么美丽而庆幸的生命,他怎能不温柔以待?

      太阳隐没在西山之外,星辰渐亮,夜风汩起。

      恰似一生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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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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