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赝品》泠萸

276、第 276 章

　　那天是冬至，郁乔因为公事回了塔里安，短时间内回不来，三爷就回了夏家。
　　民间有着冬至大如年的说法，家里人还当三爷特地回来过冬至的，厨房要准备餐饭，问冯管家各位少爷都回来么，若是回来他们就备饭了。
　　三爷那里没知会，冯管家也不知道三爷有无安排，便去请示三爷。
　　三爷起初说一个节气又什么可过的，白赚着闹腾，想到小年总是过不痛快，又改了主意，打给夏夜说往后不过小年了，过冬至，叫他们晚上都回家来。
　　夏夜当晚有应酬，在电话里说：“您怎么想一出是一出？我晚上还有事呢，我妈也不在家，过个什么劲儿？”
　　三爷嫌他说话不中听，也没好听的给他：“那你别回来了，我叫你哥他们回来。”
　　夏夜又不是什么爱岗敬业的人，数落完老爹又迁就他似的说：“回，应酬哪有陪您重要？”
　　家里这边准备着，接到消息的人们就陆续回来了，饭菜摆好，一家人有说有笑的围坐在桌前，倒也颇有些庆贺佳节的氛围。
　　宴尽时，帝都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多喝了几杯的三爷说燥的慌，要出去吹吹风。
　　天还没那么冷，零星小雪落地便化了，院子里有些湿滑。三爷披了大衣就出去了，也没拿手杖，龙一和容泽便跟了上去，让兄弟三个带着孩子们去休息。
　　龙一叫人在南院的亭子下备了炭火，亲手煮茶给三爷醒酒。
　　三爷遥望着游廊下摇曳的纱圆灯失了神，直至龙一端着煮好的茶唤他，三爷方才回过神来，问起了失神间想起的事：“小夜被绑的时候，你是得了消息才找到他的，事后没查到给你递消息的人，你就没起过疑？”
　　龙一端着三爷没接下的茶道：“事情过去太久了，义父大概是记不清了，事后我们查到那人了，是庆元的一个管事，早年受过郁公的救济，他病重的母亲才保住命，他一直记着这份恩情，这才冒死传消息给我。晟卓怕是圈套，当时倒是有提醒我，但情况紧急，顾不得那么多，我就直接带人找过去了。”
　　三爷仍未去接他手里的茶，只用漫上酒意的眼睛瞧着他，面上似笑非笑：“你倒是记得清楚，那你给我说说，庆元的人怎会受东虹家主的救济？”
　　龙一一派恭敬，却未依言作答，而是问三爷：“义父这是问罪？”
　　三爷：“我不该问还是不能问？”
　　龙一：“您问罪申斥儿子都合该领受，儿子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三爷笑着点了点头：“好一个没必要，你欺上瞒下，一瞒这么多年，我要你一句明话，你同我说没必要？”
　　龙一闻言将那盏茶放在石桌上，撤身退开一步。
　　三爷太了解这个义子了，知道他这是不打算给自己这句明话，不待他跪下去便扫落了桌上的茶盏，摔了一地碎瓷片。
　　龙一恍若未见，屈膝便跪。
　　容泽一直觑着三爷的脸色，三爷微一皱眉，他立即起身托住了龙一的手臂，没让龙一跪下去。
　　龙一抬手推容泽的手，让他不要管。
　　三爷似是被龙一气着了，风也不吹了，茶也不喝了，直接拂袖走了。
　　候在一旁的冯管家跟了上去，容泽松了口气，唤人扫掉碎瓷片，倒了杯茶给龙一，自己倒了一杯暖手。
　　龙一若无其事，还颇有闲情逸致的赏起了雪。
　　容泽有些好笑的说：“还好爸走了，不然看到你这副模样，保不准会气的不管你了，由着你跪。”
　　三爷哪里是心慈手软的人？这也就是龙一，换成旁人这般违逆三爷，让他跪的双膝鲜血淋漓都是轻的，保不准还要叫人抽他一顿鞭子。
　　龙一不置可否，他也不愿违逆义父惹他动气，但有些话不该由他来说，在他义父这里是不该，在他乔叔那就是不能。
　　容泽半玩笑半认真的说：“知道你骨头硬，但我好歹拉了你一把，能换你一句明话叫我明白明白吗？”
　　宁可往碎瓷片上跪也不吐口的龙一终于给了句明话：“乔叔安插在庆元的人。”
　　龙一倒是没对三爷撒谎，那个暗中为他传递消息的人的确是庆元的人，但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东虹做事的，郁公退下来之后，他便成了郁乔的眼线之一，这层身份若是被人知晓，必然为他招来杀身之祸，他异常慎重，以至于龙一当年也没能查出来。
　　容泽追问道：“什么时候安插的？”
　　龙一：“重要吗？”
　　容泽：“对小夜来说重要。”
　　龙一：“你以为小夜会因此释怀？乔叔一走二十年，义父也没有精力管他，他又自小体弱多病，理该由双亲精心照顾的时候，他只能盼着我早些放学，回来陪他说说话，等到我出国念书他就是一个人了，被困在这四方院子里，哪里也去不得，如果你是他，你能轻易释怀吗？”
　　龙一为什么那么纵容夏夜？他不知道孩子不宜太娇惯吗？可他心疼这个弟弟，更怕他不待长大成人便被困死在这之于他形同囹圄的家中了，当年他煞费心思的为弟弟打造一个替身是为了救他。
　　容泽自认不是心胸狭隘的人，但代入夏夜的位置，他便觉得这事还是不提的好，提起来只怕解不开夏夜的心结，反叫他忆起过往种种，越发难以释怀。
　　风拂进树冠，一道灰影振翅而起，盘旋了一遭，落在了窗口。
　　夏夜看过去，见是父亲驯养的鹞子，便将视线收了回来，静待父亲开口。
　　郁乔把梳落的头发包在纸巾里，掸掸裤子，嘱了儿子一句“别想那么多”便要离开。
　　夏夜似是有些气恼，紧走两步挡在了父亲身前，蹙着眉道：“我都主动给你哄了，你哄哄我不行吗？”
　　郁乔知道他想听什么，或者说他知道儿子说这些其实是为了让他为自己开脱，但他开不了这个口，他只能温声对儿子说：“你不必勉强自己原谅任何人，包括我和你爸爸，如果怪我们能让你心里更好过，你可以永远不原谅。”
　　“我不想听这些。”
　　“小夜……”
　　“我说了，我不想听这些！”夏夜打断了父亲的话，不可理喻的孩子似的逼着父亲说他想听的话，“你就说你一直惦念着我，虽然你不在我身边，但安插了很多人看着我，知道我出事什么也顾不得了，马上赶了回来。你说我就信，不管是真是假。”
　　“……我回来过两次，一次是你病重，一次是你被绑架，但我赶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获救了，你爸在医院里安排了很多人，你哥更是寸步不离，所以我没去看你。”郁乔想帮儿子解开心结，但他不能骗他，“我也没有安插很多人，你爸太多疑了，我多安插一个人，暴露的风险就多一分，我们已经闹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如果我还活着的消息泄露出去，他一定会来找我，到时我只能再杀他一次，或者死在他手里。”
　　“三次。”夏夜道，“我怀着闹闹躲起来的时候，你找到了我，之后你为了我回了你有生之年再也不想踏足的夏家，见了你最不想见到的人。”
　　“小夜，你不必为我开脱，爸爸宁可被你责怪也不想你勉强自己原谅。”
　　“我何止怪你们，我甚至恨过你们，但这不能让我好过，就像你在恨我爸的时候自己也不好过一样。”
　　“你能看开这些爸爸很高兴，但是……”
　　“没有但是，你拼死生下了我和月儿，为月儿杀了我爸两次，为东虹死了一次，最后你为了我们勉强自己原谅了他，这些就够了。”夏夜知道最不能原谅父亲的其实是他自己，他想用自己的释然换父亲的释然。他上前半步抱住父亲的腰，不觉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嘶哑，“爸，你做的足够多了，所以别再怪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的内容拖了很久，早在郁乔找到夏夜的时候就想写了，觉得时机不合适就先搁置了，没想到搁到断更也没写。
弄的好像夏夜多么大度能容（没心没肺）一样，他爸丢下他二十年，结果他爸一回来，他就认了生而不养的郁乔，一点怨气和芥蒂也没有。咱们夜少几时这么大度过？他是个妖怪，又不是弥勒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