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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终章 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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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辇上
“悔哉,醒过来,醒过来……”樊襄用大氅将他围好圈在自己怀里,不住的试他鼻息,吻着他的额头,脖颈,还有已经泛白的双唇。
他给的药,是最慢最痛的一种。
或许知道他背叛了自己,向樊襄传消息的时候还是恨得吧,所以要他死的这么痛苦。
又或许,他心里还存着一线希望?
他是不肯信自己败了,最后的一个悔哉也从了樊襄这回事的,然而消息又是确切的,悔哉向樊煌传了东西,这无可争辩。他不愿在最后的时候面对悔哉,他不知道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将悔哉交给了公皙家人,一面派人盯着,一面不断要探子回报樊襄那边的动静,连樊襄吃了什么穿了什么都要事无巨细的的飞鸽传书过来,公皙家二人离开宫里后,樊煌就没有一刻闲着,他将自己关在殿中,专心的听着关于樊襄的一切。
樊煌不信悔哉会在樊襄爱到这样的地步,他在许多令中下了这样一道,也正是这道令没让他后悔终生。他派人撸上去截那封东西,并且将东西原样抄一份给他。
他当时不知道为何要下这么一道多此一举的令,现在明白了,这是他的心,他不信,他觉得也许并不会这样。
到将才,终于来了消息,那封信从京城出发,一路换了三个决定的高手护着,樊煌的人一路损兵折将,到傍晚终于将送信人不动声色的迷晕了,将信中内容抄下来,换上送信人的衣服,易容做他们,趁夜继续赶路去寻定陶王。
定陶王的行踪并不固定,入夜常常不见,只有白日偶尔亲自出来施粥,也不好说那就是他自个儿。
回来的内容是首诉说相思的长诗,有几处押韵押的很蹩脚,照悔哉的诗书功夫是不大可能的,樊煌拿到之后心中大动,连忙召了端华木过来认识,这端华木原本是樊襄麾下一员武将,后来樊襄送来给他本想做内应,只是恐怕樊襄再也想不到,这个端华木的粗人却是难得明事理的,早已暗地投靠了他。
端华木并不十分有把握能解出内容,试探着给出了一些人名,听的樊煌心惊肉跳,剩下的根本不听,连太后那边也不支应,竟然就趁夜轻车简从的出宫了!
皇帝出宫非同小可,一路跟着的内侍们恨不得长出十双眼睛前后瞧着唯恐一点风吹草动,不然这一不小心就掉脑袋的事如何做得来。
樊煌笃定悔哉没有给樊襄真的名单,因为第一个被端华木念出来的,就是江南一大祸患,早年因战功被先皇封过外姓王,现在儿子承了个侯爷的位置,姓秦,在朝中根基很深。早有许多密探来报,拨下去赈灾的银子有大部分进了这个秦家,而樊煌不是不想管,而是当时外戚未除,江南又水患,本想秋后算账,没想到悔哉把他说给了樊襄。
樊煌收回神,刚才已经掰开悔哉的嘴往里面灌了解药,但是悔哉牙关紧闭,嘴唇跟脸色都已经煞白,解药是一丸,这里又没有水能化开根本吃不进去,樊煌卡着他下颌将他牙床错开,硬往里塞药,但是全然没用,悔哉对外界已经毫无知觉了,根本没有吞药的意识。
“悔哉,这次醒来,再也不疑你任何。”樊煌紧贴悔哉的唇,吸允着他的唇,却没感觉到他的呼吸。
悔哉终究他的,不是樊襄的,也不是凡音的。
他不论悔哉是因为为人臣子的大义,还是为了公皙家,亦或是为了别的什么,只要悔哉没有背叛他,他都还有下半生来暖他的心。
只是他不明白,既然没有真的给樊襄消息,为什么又好不争辩?只要他争辩一句,他都会迟疑了亲自审问,但是悔哉安静的喝了药,连与自己亲哥哥都不解释,这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樊煌不知道,这是悔哉在为凡音报仇,用他自己的性命。
待皇帝一行回到宫中,太后老佛爷早已与王皇后立在后宫门口等候,樊煌远远的看到了,抱紧怀中的人,从步辇上下来,直直的看着太后娘娘。
“自臣妾怀了皇子来,皇上从未拥过臣妾。”王皇后在旁失声流泪。
樊煌好似根本没听到王皇后说什么,他只是看着太后。
“皇儿大了,有些事,母后不便再干涉了吧。”说完这一句,便转身从太后身边擦身而过。
“那个妖男能给皇上什么,能为皇上生下龙子的是臣妾啊!”
樊煌顿了下,扬起头,“整个后宫你是最后的赢家,朕很佩服你,有福享得起的,就想清楚了自己该怎么为人。”
太后娘娘嘴唇哆嗦,不是旁边王皇后扶着就已经要被气的昏倒过去了。
樊煌此时却顾不得太后,安德早已去请巫师御医,剩下一对人马待他进入宫内后将宫门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来。
一如从前那个夜,偌大的殿里只有灯奴在摇曳,樊煌将悔哉放在座上,拨开他额前的发,大拇指揩过他唇角溢出的暗红色血液,仔细的瞧着他的面容。
悔哉长大了,长开了,常年伴在人下,行动做派难免会带些说不清的风情,然而他本人又是温和内敛的,这股子风情不如凡音那样外漏,只是时不时靠过来,触及到的时候会让人觉察出来,他是羞怯与男人接触的。
悔哉这样斜斜的躺在他怀里,一只手搭在座儿外,一只手被樊煌抓在手里,樊煌用手描绘着他的眉眼,一遍又一遍,想他们的曾经。
樊煌从未说过自己是个专一的人,那时他身旁有着凡音这样床上床下都大胆妖孽的人物,却还是被公皙府里那个唇红齿白的公皙简给勾住了,那时候的公皙简不足弱冠,颇带着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走进他的时候,公皙简礼数周全却毫不掩饰对他的好奇,于是他牵起公皙简的手,问:愿不愿意跟他进宫。
人大抵都是寂寞的,越是寂寞,就越是想要拖着别人一起掉进这寂寞里。
樊煌喜欢那时鲜活的公皙简,他给公皙简改了个不像名字的名字,他叫他悔哉。
此后的日子,有悔哉与凡音伴着,总算在了无生趣的宫中有了些生气,凡音是个很能容人的人 ——哦,是后来才知道,并不是凡音能容人,而是凡音也喜欢上了悔哉。
悔哉到底来的晚,对他登基的前尘往事一概不知,悔哉要的是专一一生,樊煌向他大概是给不了的。
他的寂寞,悔哉只身一人是填补不满的。
抬首巫师与御医都已经来了,几个御医上前探悔哉鼻息,品他脉搏,相互看了一眼摇摇头,一个年龄稍大些的拱手开口说:皇上……这……
樊煌坐起了身子,淡淡的皱了皱眉,“朕要这个人活着。”
活到他这样的地步,已经没有什么情绪不情绪了,快乐,苦痛,得意,失望,全都杂乱的混在一起,樊煌懒得去分辨这些,也不必让人理解他的想法,他没什么好解释的。
几个御医一咬牙,从樊煌手里接过悔哉,几根银针封住悔哉头上大穴,一边命药童去太医院找吊命用的千年人参冰地雪莲,樊煌摆摆手,叫人不必找了,这几样东西太后宫里都有,去拿便是了,说着就叫安德传他旨意即刻去取不得有误。安德吓得路都走不好,又不敢不去,就差没传话给家里人交代后事了。
你说他这样触太后的霉头,太后会不会杀了他出气?
樊煌不问御医悔哉是不是已经去了,他召巫师到后事,要巫师给悔哉算命,巫师们算了几次都是此命已绝,樊煌横卧不动,听了几次结果,闭了闭眼,说了一个字,“嗯?”
几个巫师一横心,说并不是完全没办法,皇上是天之子,有皇上在一般的阴司不敢靠近,若要救人,需一个生辰八字都很硬很苛刻的人来换了悔哉的生辰八字,还要认到公皙家中,以后替公皙简活着,只要他不死,公皙简就无事。也就是说,以后公皙家任何人再不能认公皙简,公皙简也要忘了公皙简这个名字,死后再也葬不进公皙家祖坟。
樊煌抬抬手,似乎终于满意了,派人去找那个用来替换公皙简人,而后站起身,到外殿去看御医为悔哉吊命。
悔哉咽不下去参汤,他们想了个别的法子,拿了一个竹筒插在悔哉喉咙中,将参汤从竹筒中倒进去,樊煌看到了,过去抽起竹筒,喝了一口参汤渡到悔哉口中,喂他喝下。
底下几个太医头上渗出了汗,扭头继续商讨着如何将毒逼出来的法子,看样子喂解药是没有什么用了。
樊煌喂完了这碗参汤,用手抚着悔哉胸口,像是给悔哉顺气一样,可悔哉毫无动静。
从来没有这么心慌过,樊煌从叫了巫师起就应该意识到,他现在面上看着再波澜不惊,心里也已经没了底,他自问为天子,从不做什么向鬼神祷告的事,这一次却信了,要是有用的话,就让那些巫师去做些害别人性命的事又如何,樊煌又看看在眉心太阳穴都扎着银针的悔哉,握紧了他的手。
五日后
“王爷那边该已经拿到了名单,只是还没有什么动静,不知道圣上还有什么打算?”殿里一个老者被赐了坐,想来地位不低。
樊煌坐在座上,面前摆着个案子,案上叠着许多奏章密报,而旁边,卧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人儿。
悔哉没有死,可要说活,也算不上。
不知是那天的医者的参汤还是巫者的换命,到后半夜悔哉突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起来,御医赶忙拔了银针,几股黑血顺着银针的缝呲出来,同时那边偏殿一声巨响,做法的道士从坛上摔下来,一头倒在了地上昏了过去。
御医说毒逼了出来,但是悔大人元气大伤,需日日夜夜用参汤雪莲吊着,喂药的时辰一时一刻都错不得,可饶是这样,恐怕醒来之后人也不似从前清醒。
巫者说命已经换的,只是用来替命那个竟然根基也不大稳固,宫里这位醒了之后恐怕会混淆许多前尘往事。
言下之意,便是悔哉即便醒了,也可能神智不大清楚了。
樊煌说不上是喜是忧,他依稀记得曾喂悔哉喝过忘忧,那药喝到底便是这样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