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阳》风伊楼

14、宴会三

　　一晃神的功夫，便有几个身着桃红衣裙的娇美少女缓缓走来，袅袅身姿，摇曳如柳，轻挑曼纱，眉眼间的媚放肆的盛开。是歌姬么？透过妙曼的身姿，透过在空中扬起的薄薄的轻纱，透过起舞的人群，那个人安静的坐在木制的轮椅上，黑色的长袍宽大的有些过分，包裹着消瘦的肩头，削瘦的侧脸映着阳光，长长的眼睫毛微微低垂着，在脸上形成一片阴影，更显的脸色惨白。
　　有人小声地议论：“那就是昏鸦先生么？听说是治世的能臣，怎是个不良于行的病秧子呢？”
　　“莫要胡说，昏鸦先生是何等尊贵的客人，怎容你我肆意议论的，再说了，自古以来，超凡脱俗者哪个不是与众不同，看孙膑且是如何，却贵在身残志坚，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成为流芳百世的佳话。伟男子就应当尽己所能追求更澄净的志向，哪能患得患失，妄自菲薄？”
　　这一番话说的对方不再言语，孔阳禁不住心中的好奇，看向说话的人，那人坐在最下方，旁边坐着个楞头的少年，两个人正在轻声说着话。孔阳对京城里的高官贵族没有不知道的，可眼前的人却怎么也想不出是哪个。面容微黑，线条俊朗有力，没有贵族子弟的轻佻，目不斜视，神色认真的和旁边的人聊天，对美艳的舞娘却是瞧也不瞧。却是和孔阳素日见过的男子多有不同，孔阳不免多看了两眼，只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她正绞尽脑汁回忆，却不妨被低沉的男声打断：“王妃盯着人家看，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她不用想也知道是谁，脸上的表情不变，心里早就骂开他没事怎么就喜欢嘲笑她，嘲笑就嘲笑吧，为何总是把下巴放在她肩上，很重的好不好？这便算了，还往她脖子里吹气，惹得她心里一阵恼火，却还要笑脸相对。
　　“王爷又说笑了，妾身有玉树临风万贯家财的王爷了，何须惦记其他男子，那不就是舍大取小了么？妾身只是在想，这男人同宴会上的贵公子多有不同，莫不是偷偷进来的吧？”
　　华儆听完轻声笑起来：“哈哈，女人就是女人，无知村妇﹉”他瞥眼瞅着孔阳，满是鄙视：“他是鲁文，为人正直，颇有文才，做的文章当属华国第二，不可多得啊。”他说完还颇意味深长的看了孔阳一眼。
　　孔阳顿时明白他的意图了，谄笑道：“那么华国第一是谁？”
　　华儆笑的更开心了：“自然是﹉”他咳咳嗓子，一本正经道：“自然是本王了，无知村妇。”
　　她怎会不知他是华国第一才子，只是刚刚他的神色确实是想要她问从而炫耀一番的，所以她才顺水推舟，谁知﹉孔阳脸上带着笑容，藏在袖子下的双手却是紧紧的握住，孔阳，你要忍住，莫要生气，就当是童言无忌，对，童言无忌。
　　她正在自我安慰呢，华儆像是上瘾了，继续无知村妇的话题：“不过不能全怪你，鲁文在京城里官位卑微，你自然是不知道，但是﹉”他很严肃的说道：“本王文才天下第一的美名，世人皆知，王妃却是不知，当真是无知。”
　　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
　　不生气，不生气。
　　这厢她正努力平复凌乱的心情，没有注意到舞姬一个个退下，清风领着雅安回来，却是不让她回到孔阳的身边，用自己的身子微微的挡住她。他挡的及其巧妙，座上的人看不到雅安，而雅安却能清清楚楚的看到座上发生的一切。雅安本是不愿意的，但想起孔阳交代过她的话，便乖乖的站在清风身边。
　　待舞姬离开，一片寂静之时，太子隆重的介绍了昏鸦先生，席下已有人拍马屁，那昏鸦先生却是淡淡的表情，衣服宠辱不惊的姿态。
　　孔阳是有些猜不透为何太子要举办这宴会，要说是昭示于人昏鸦先生为他所用，单单请这些皇亲国戚便好，为何还要连女眷也请？难道说太子想要从中选娶门当户对的女子？但为何他又光明正的把师姐安置在身边？这不就表明他对师姐已有意，还会有女子扑上去么？
　　很多问题在孔阳的脑海里转动着，却又想不透彻，脑子里一片混沌，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的灿烂。猛然看向昏鸦先生时，见他一双眼睛直直的望向清风，当即心下有了答案。
　　雅安，他是在看雅安，那个他一直挂念着的女孩。
　　这怕是他的主意吧，那生死之交的遗骨，他是如此关切。
　　有人提议芊芊姑娘抚琴时，孔阳忍不住看了眼六王爷，他嘴角含笑，手任旧抓住芊芊的小手，低沉了声音：“你也是客人，若是不愿便辞了吧。”那态度俨然没有将芊芊看作勾栏之女。芊芊姑娘对他露出感激的笑容，小手抽出，缓缓站起，从身后的丫环手里抱过琴，摇曳着走向场中央。
　　她本就是极清雅的美丽女子，此时怀抱古琴，动作优雅的坐下，白葱般的手指轻轻伏上琴身，如清泉般叮咚的声音似天上而来。孔阳听闻过这醉花楼的花魁琴技天下无双，却是一次也没有听过，此时琴声刚响，她便明白为何这女子能吸引如此多的人了。不只是因为她清雅脱俗的相貌，更是因为她的琴声，孔阳不大懂琴乐，可自家里那温结冰却是颇以琴艺为荣，但和芊芊姑娘的一比，孔阳摇摇头，只能说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琴声突然变的悲凉激越起来，如泣如诉，巨大的悲愤似从琴中迫切而出，像是神话中的神兽，会沿着气味找到每个人隐蔽的往事。孔阳眼前突然显出那熊熊大火，那么红，那么热，是地狱的五味真火，撕扯着最无辜的灵魂，惨叫的声音响彻云霄，夹杂着阴霾的笑声，她从一个噩梦中坠落到另一个噩梦里。
　　天地变得肃穆起来，只剩下那个柔弱女子安静的抚琴，她不喜不怒，指尖舞的飞快，背脊挺直，眼神却是一片冰凉。
　　“放肆！”
　　“青鸾！”
　　“抓刺客啦﹉”
　　人群嘈杂起来，雅安小小的身子被清风紧紧抓住，她极力挣脱，大声叫道：“孔阳，孔阳，你快过来﹉”眼角已经湿润，却怎么也挣脱不开清风看似瘦弱修长的手，只能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那红衣女子奔向最中央躺在地上的芊芊。
　　孔阳的噩梦被打破，有些怔仲的看着怀里的女子，肩头的血汩汩而出，脸色惨白的可怕，死命的盯着前方。孔阳有些慌乱的从怀里拿出帕子为女子包扎伤口，手却被软若无骨的小手轻轻抓住，低头正好碰到芊芊弯弯的眼睛。
　　“莫要费事了，终究不过一死。”
　　孔阳垂下眼帘，厉声道：“没出息，不就一个男人么，你的命就那么贱？更何况他没有你想的那般好，你若是死了，便是我也看不起你了。”
　　怀里的女子微微皱了眉头，却是笑道：“没想到，到最后却是你还看重我这条命。怎么办，我就是没出息，我知道他没我想的那般好，可是，他却给了我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他把我当做人，一个女人，一个好人家的女儿。”
　　孔阳伏在她肩头上的手一阵颤抖。
　　“我便不能伤害他，又想知道他会如何对待他心中的那个人，与其日夜痛苦，不如早些知道答案吧。”
　　她的眼睛看向远处，孔阳抿着嘴，她知道她在看什么。她名义上的夫君，怀里女子喜欢的男子，正围在另一个女子的身旁，满脸担忧，可是，那个女子毫发未伤，他在担忧什么？真正需要担忧的，是这个女子吧。
　　如此年轻，如此鲜活，却怎么也抓不住命运的这个女子吧。
　　“温孔阳，谢谢你。我小时候和阿姐讨饭的时候晚上我便是这般睡在她的怀里，现在也要去见阿姐了，不知道阿姐还记不记得我，就这么﹉也很好﹉阿姐﹉阿姐﹉”
　　幼年艰辛的生活，阿姐慈爱的眼睛，后来终于不再忍受风吹日晒遭人白眼的生活，阿姐却是无可自拔的爱上了天上的月亮，她们是地上最卑贱的野草，怎能妄想站在月亮的身边？阿姐为那人耗尽了生命，在灯枯油尽之时，哀求她保证对那人的忠心。她发了誓，却忘了自己原是和阿姐是一种人，她爱上了她一直监控的人，像跌进无尽的地狱，陷入两难的境地，阿姐临死的话语时常在耳边响起，那人的脸庞也见在面前，她没有办法。
　　不能爱，不能恨，便只有这一条路。
　　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他，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