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住公主》轻微崽子

85、八十五

　　一日后，朱怀素带着亲手做的点心，到长乐宫求见赵步光。不等朱怀素开口，赵步光就已宽慰她，说会向赵乾永求情。
　　赵乾永忙于追查刺客事件，加上北面虎视眈眈的北狄又有些蠢蠢欲动，除了偶尔去凤栖宫看望小产后的闻人欢，几乎不踏足后宫。
　　“其实我也有日子没见过皇兄了。”赵步光保证道，“不过两日内，我会求见皇兄，让他赦免朱将军。”
　　“有劳公主了。”朱怀素神情憔悴，一身素衣，眼下乌青透露出连日没能安睡的困境。
　　“和我还客气什么，此事是因我而起，理当我出面让皇兄饶恕将军。不过……”赵步光拿起朱怀素做的小点，盒子里摆着四时花卉，是用不同的花瓣做馅，再做成同样的形状，入口生香。看得出朱怀素为朱羽的事十分焦急担忧，这样的情形下她还能定下心来费神做点心，其镇定倒是让赵步光有点意外。
　　朱怀素坐直了身。
　　“不是我不着急，而是这一路有人想要杀我，皇兄倒不是生气将军带我离开京城，而是生气他擅离职守，加上没有能护得我的周全。让将军在牢里多呆几天，皇兄消了气，即便我不开口，皇兄也会放出将军来。”
　　“公主能肯定吗？”朱怀素既感到欣慰，又仍难以打消忧虑，只有朱羽真的被放出来，她才能真的放心。
　　赵步光暗道，她当然能肯定，这都是和赵乾永说好的，堂堂天子，岂可言而无信，何况他还指着朱羽打入敌人内部，把睿王的势力连根拔起，其作为棋子的重要程度已经远远胜过本宫了！
　　“肯定，皇兄不过需要个台阶，我给他这个台阶就是。”
　　“公主意欲何为？”
　　“不祸害将军了呗。”
　　朱怀素诧异地挑眉，这也是她今日来的目的之一，想劝赵步光不要再与皇帝作对，否则对她对朱羽都没有好处。虽然是她做姐姐的私心，却也不失为赵步光打算，她有信心能说服赵步光接受，哪怕会让他们都难受一段时日，也许朱羽会怪她，但比起朱羽的性命，这都是细枝末节的小事。
　　不想赵步光主动提了出来，她眼眉低垂，似乎有些难受。
　　朱怀素挪了挪身，握住赵步光的手，劝道：“四弟得公主这颗心，此生难忘了。”
　　赵步光肩头耸动。
　　朱怀素轻轻拍抚她的双肩，直至赵步光平静下来。
　　赵步光拼命克制自己不要笑岔气露了馅，抬起已平和的脸，微微蹙着眉：“总之，是我害了朱将军，日后但凡娘娘有什么难处，都可以来找我。”
　　“你是个识大体的……是四弟没有福分。”
　　赵步光真心实意地笑了：“朱将军少年英武，不知是多少中安女子的深闺梦里人，连听风楼的头牌碎音姑娘都倾心于他，想必没了我这个麻烦，情路康庄。”
　　“公主！”
　　赵步光忙端起茶喝了一口，“我真的不难受，说的也都是大实话。”
　　朱怀素以为赵步光强颜欢笑，又说了不少话来安慰她，赵步光只是听着，早已神游天外。

　　送走朱怀素，赵步光才想起昨日缨红交给她的信。她从竹筒中取出信纸展开，上面写着：一朝帝王恩不在，玉阳宫中凝春寒。
　　门外传来侍女的脚步声，赵步光立刻将字条燃尽，轻轻弹去桌上纸灰。
　　过了会儿，叩门声响。
　　进来的是翠微，翠微恭敬地跪地弯腰禀奏：“昭纯宫的惠嫔娘娘请公主晚上过去用膳。”
　　赵步光下意识摇了摇手，忽然想起一事，又改了主意：“好，本宫晚一些过去。”
　　翠微似松了口气，微笑着说：“惠嫔娘娘生下两个皇子之后，圣眷颇深，是后宫唯一有子嗣的嫔妃。不过她性子冷僻，想是念及曾经在长乐宫呆过一阵，对公主倒是另眼相看。”
　　赵步光何尝不知道翠微的意思，她虽然是公主，但公主早晚要出嫁，她的这些嫂嫂们，她理当有选择的去和有出息的打交道，这样她们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在婚事上帮她的忙。
　　但翠微不知道，赵步光心仪的人，是赵乾永永不可能为他们指婚的，即便他答应，天下人也不会答应这种有违伦常之事。什么时候她能正大光明和赵乾德谈婚论嫁，必定是永寿公主和端王其中一个身份消失时。
　　赵步光打发了翠微去传话，把竹筒也扔了出去。她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缠着的蟒纹布条，其实那道放血的口子又细又小，用不着这么慎重仔细的包扎，可她一点也不想把这布条解下。

　　到昭纯宫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只有赵步光与方冉两人入座，赵步光张望了一番，晚膳设在小山旁，山上有一泉活水坠下，晚风吹拂时湿润又凉快。
　　“你精神好了很多。”观察了方冉一会儿，赵步光欣慰道。
　　方冉的封号与当年的惠妃一样，只不过惠妃其实从未进过宫，知道有一位惠妃的人并不多。赵乾永才一接她进宫，她就香消玉殒了，惠妃不过是赵乾永从王府带进宫封妃的女子们陈旧的噩梦。因此方冉被赐封惠嫔，贵妃自顾不暇，皇后并不反对，且又是赵乾永自己的意思，谁也不敢多议论什么。
　　想起从今而后方冉怕永远都是闵妹茗的替身了，赵步光忍不住觉得可惜，但她已生下孩子，又不好争斗，况且赵乾泱除了她，派进宫的女子想必还有许多，赵步光知道的缨红、素心，更有她不知道的那些。其实初次在长乐宫见到方冉时，赵步光是怜惜她的，她看得出她其实性格坚毅，虽使手腕怀上赵乾永的孩子，但以她怀孕时赵乾永的宠爱，竟不曾提过任何要求，仿佛身外之物无一是她真正想要的，正因为如此，赵步光想过，除非方冉真的为赵乾泱做什么危及皇位的事，否则她会对方冉的身份守口如瓶。宫里的女子有太多不得已，这不是心慈手软，而是一点同理心。
　　“得到公主关照，我的身子恢复得不错。”方冉小饮了两杯，苍白的脸孔染上一丝薄红，头发还是又细又软有些发黄，但兴许是生过了孩子，颇有几分少妇风韵，比从前多了些娇媚。
　　方冉产后赵步光照顾过她一段时日，也差翠微送了不少药材，反正都不是她赚的，不心疼。
　　“我可什么都没做。”赵步光推得一干二净。
　　“要谢公主送来的药，否则，我的身子，要保住两个孩子……实在有些……”
　　原来是谢赵乾泱的药，赵步光晃了晃酒杯，一派已经不记得了的大大咧咧样。
　　“今夜惠嫔娘娘找我，想必不只是为了感谢我。”赵步光定定看着方冉，饮下一杯。
　　方冉屏退左右，却并不急着切入正题，只是不住给赵步光斟酒夹菜。
　　赵步光也并不禁忌，酒来就喝，菜来就吃，实在吃不下了干脆指使方冉给她盛汤。方冉自然而然拿起勺，服侍赵步光的活儿做得自然而然。
　　她从前本就是个宫女。
　　赵步光叹了口气，手指在桌面上叩出声响。
　　“你要再不说，我可就要喝醉了。”
　　方冉咬了咬嘴唇，把碗递给赵步光，赵步光不客气地呼哧呼哧喝出声响，她喝得很慢，给方冉最后一段考虑的时间。
　　方冉嘴唇咬得泛白，才小声地说：“公主是生来高贵的人，也许不明白，活着有多珍贵。”
　　“是不明白。”赵步光拿筷子敲了敲碗，“不过你可以说得让我明白一些。”幸而方冉不知道她只是个冒牌货，哎，本宫可比你活得难多了，起码你还有两个货真价实的儿子。
　　“我想与公主结为联盟，公主若是有难，我会施以援手。若是我有危难……”方冉迟疑道，“希望公主保全我的两个孩子，照看他们好好长大。”
　　赵步光探究地看了方冉一会儿，像说着好笑的事，“本宫来日还要嫁人，不能带着两个拖油瓶罢？”
　　这话失礼已极，似乎已经判定了方冉在劫难逃。
　　“自己生的儿子，跪着也要好好养大，没有哪个母亲放心把孩子交给别人。”赵步光忍不住想起了自家丸子，按捺住心酸，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我不是个心有七窍的人，也不认为有和后妃结盟的必要，皇兄的后宫，我掺和得越少其实越好。惠嫔娘娘比我聪明得多，应当能想到。”
　　方冉咬着下唇，声音很轻却很清晰：“可宫里的娘娘们，未必就能放过你，就像我即使什么都不争不抢，还是会有人来害我的孩子。”
　　赵步光变了脸色。
　　方冉苦笑着说：“皇上至今还没为两位皇子赐名，私下里一个称云儿，一个称轩儿，也许因为我没有家族可以倚仗，却让我生下了皇上的第一个儿子，这并非世家大臣所愿意见到的。皇后有了身孕，我是真心为她高兴，甚至祈愿皇后能生下个儿子，我只愿意这两个孩子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将来做两个闲散王爷便是。可……即使这样，也还是防不了其他嫔妃对他们动手……”方冉站起身，突然向赵步光跪下，瘦弱的身体伏在地上，朝她磕头求道：“既然睿王派公主向我传话，想必公主有办法告诉睿王，将来也有办法借助睿王的势力，保护我的孩子。”
　　要是方冉一直不提睿王，显得像是别有所图，而她竟不避讳提起睿王，显然已经不在乎让赵步光知道她是在睿王的支持下成为嫔妃。
　　“我可以告诉睿王，但是既然有人要谋害皇子，为什么你不能选择依靠皇兄呢？他是个手段强硬的君王，要是你将凶手带到皇兄面前，皇兄绝不会让这件事不明不白掩盖下去。”
　　冰冷的玉石将寒气刺入她的骨髓，方冉摇了摇头，“即便告诉皇上，也只能处置服毒的奶娘，找不出她背后的人，就算找出来，皇上也未必会为了我真的惩办凶手。就像公主遇刺，凶手不也一样仍然逍遥法外吗？宫里的无头公案还少吗？如果不能自保，那就如同俎上之鱼。要是让人得了手，再追查凶手，也是于事无补。我不想日日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中，无奈之下，才会求助于公主。就算公主不能立刻答应，也请慎重考虑一下吧。”

　　赵步光没有立刻同意方冉的请求，但答应她会好好考虑，方冉才肯起身。虽然一桌子都是美味佳肴，赵步光却吃不出滋味，没过一会儿便告退回去。
　　当晚方冉卸去钗环，让新换的奶娘将两个儿子抱来，她手指贴着孩子们胖嘟嘟的脸颊，一个已经睡着，一个醒着抓住她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方冉身体太弱，没有母乳，好在这是在宫里，奶娘们奶水充沛。
　　她抱起没睡着的那个，轻轻摇着，依恋地低下头贴着他微微张开的小嘴亲了亲，不自觉地微笑道：“你是轩儿罢？”
　　双生的两个孩子几乎一模一样，只能通过脖子上挂着的金锁来确认，方冉却能一眼认出活泼好动晚上喜欢玩耍的是弟弟轩儿，哥哥则沉静得不像一个才几个月的幼儿。
　　想起赵乾泱让人捎来的口信，方冉心口忽然一阵绞痛，激得她浑身一颤。
　　母亲的手忽然收紧，她怀中的轩儿小手小脚不停挣扎，哭闹了起来。
　　方冉忙解开小衣，将他按在怀中堵住那张总是觉得饿的小嘴，虽不能真的吸出奶水，但伏在母亲温暖的怀中，天性让轩儿安静下来，睁着一双黑溜溜的圆眼睛望着他的母亲，不明白为什么她忽然哭了，那水珠又咸又涩，轩儿连连吐着舌头，用力地咯咯笑起来。
　　望着儿子的笑脸，方冉嘴角微微弯翘。
　　等轩睡着以后，她摸了摸云儿的脸，又摸了摸轩儿的脸，忽然怨恨起赵乾泱来。她宁愿为他牺牲自己的性命，却不愿意做这样残忍的选择，他们都还那么小，都还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就要让别人决定他们的生死？也庆幸他们都还那么小，都还什么都不懂，即便作了牺牲也不会怨恨谁。

作者有话说

　　当方冉生下孩子的N章之后，本宫才想起当初怀孕时我让她怀了两个……【笑c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