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不住公主》轻微崽子

75、七十五

　　通过两座中安附近的城邑，朱羽将马车改换成牛车，赵步光在城中买了些牛肉、烈酒和面饼，一边赶路，路过繁华热闹的城镇，两人也不会错过，看看城中风土，碰上地方戏表演，朱羽和赵步光都看得津津有味。
　　两日后，朱羽把牛车拴在一家客栈后面，带着赵步光，让小二招呼着上了楼。
　　他们是假扮作情侣私奔，只能住在一间房里。朱羽常年行军打仗，怎么都能睡着，把两条长凳并在一起，将外袍铺在床上，他就能睡得十分舒服。
　　赵步光特意挑了一间有帘子分隔开内室和外间的屋子，两人带了不少银子，房费不成问题。
　　晚上，赵步光在车上睡了几天习惯了，睡在舒舒服服的床上，没有了车轮颠簸，竟有些失眠。
　　“朱羽？”赵步光出声。
　　“卑职在。”
　　“你也没睡着。”赵步光松了口气，把被子抱在胸前，侧身对着珠帘，嘟囔道：“我有点睡不着。”
　　“想说话吗？”朱羽仍躺在长凳上，眼睛都没睁开，听见赵步光的声音爽利地说：“你跟我讲讲你们行军打仗时候的事情吧，现在我们依然要同外族作战吗？大秦的疆土到底有多大？”
　　赵步光从没看过大秦的地图，也不知道周围有哪些邻国，但朱羽在朝中很受重用，只有战事未歇的时候，武官才会有地位，否则君王忌惮统帅拥兵自重，会大大削减统帅的兵权，自然也不可能有朱羽这样二品的武官。
　　朱羽没想到赵步光会对这个感兴趣，但说到强项，索性翻身起来，和赵步光说起大秦与北狄作战的军事历史，北狄虽是游牧民族，铁骑却出色，常常翻边，两国接壤，大战数十年一次，小战天天有。大秦的南面，有一些小族生活在大山之中。
　　“那些大山常年湿热，军队无法作战，算是不管地带，因为多沼泽山地，被称为泽州。寻常人不会去，但大秦的商人偶尔会到泽州与当地人易物，生长在危险沼泽和峭壁上的药材，药效奇特，有的能够延年益寿，有的对解毒有奇效。往往一株赤蕨草从泽州带回中安，要卖到十枚金币，十分珍贵，泽州人说的话，大秦人听不懂，但大概各地的商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方式，为了交易，他们可以通过手势和绳结计数沟通。泽州人最喜爱珊瑚和皮毛，大概是因为泽州不适合放牧，皮毛短缺，泽州虽一年中大部分时间都湿热，却也有冬季，冬季时山中也会降雪。他们会在夏秋两季离开泽州，到与大秦接壤的边城旭州做生意，那时旭州可算是大秦最热闹的地方，泽州人吃的东西也很古怪，那三四个月间，在旭州可以看见不少做生意的泽州人，他们会把水果和药草制成各种美味佳肴，甚至还有炸熟的虫子，各样稀奇古怪的蛇虫鼠蚁都是泽州人的食物。”
　　“你去过旭州吗？”赵步光翻了个身，趴在榻上问。
　　“很小的时候大哥带我去过，其实我觉得老鼠肉是人间美味，可惜中安城汇通八方，却不会有泽州的美食。”
　　赵步光听得有趣，竟忘了自己本来想打听打听军旅生活，因为赵乾德也是军人，他十二岁入伍，算是在军队中长大的。后来赵步光自己困了，渐渐没有了应答声。
　　朱羽也就停下说话，竖着耳朵又听了一会儿，才抱臂躺下，头搁在冷硬的长凳上。朱羽没有想过，也有女子会对外面的世界这样感兴趣，兴致勃勃的时候，他几乎想说，将来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就在刚才那一刻里，他觉得赵步光是可以一起玩闹，一起分享见闻和喜悦的至交好友一般，但他的至交好友，一直都只有赵乾永一个，赵乾永当上皇帝之后，他们再也没有喜悦地分享过这些东西。他们成了君臣。朝中局势复杂，朱羽身份特殊，他是赵乾永一手扶持起的新势力，和别的朝臣不能随意结交，再小一些时，他不过是商贾家的四儿子，和世家子弟交不上朋友，好不容易在赵乾永的授意下，与闻人皎似做了朋友了，闻人皎成亲之后，只见过一次面，那一面还让朱羽觉得，闻人皎对他有敌意。
　　这时话说完了，朱羽却睡意稍遁，想了一会儿赵步光，再想到他们只隔着一道垂帘，他的心头猛跳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内室，低下头来才真正睡过去。

　　☆☆☆

　　朱羽和赵步光“私奔”的第四天，天子震怒，私下命效力兵部的闻人皎领兵去追，派了陈将军的幼子陈硕同行。
　　本是不可外扬的家丑，但就算是皇室，也有遮掩不到的地方，只要调动兵士去追，兵部就会得到消息。
　　因赵步光出宫所持谕令是从凤栖宫出，羽林卫调集大半守住凤栖宫。

　　“皇上是真疼这个妹妹，先为了她重责尚宫，现在连姐姐你都……”澹台素叹了口气，看闻人欢的脸颊瘦下来不少，一口气叹得是真心实意。与闻人欢争宠时，曾经她也嫉妒过闻人欢是赵乾永的发妻，其地位是宫中其他女人绝无可比的。但从发觉赵乾永的心从不在闻人欢身上，她的嫉恨就改换了对象，没等她动手做什么，那碍眼的对象就自己死了。
　　澹台素可怜闻人欢时，也是在可怜自己。
　　闻人欢恰到了吃药的时辰，看她喝下一碗汤药之后，秀眉微蹙的样子，澹台素紧抿嘴唇，半晌别扭地说：“这是安胎药吧？”
　　闻人欢点头，手支着额，无奈道：“近日睡不好。”
　　澹台素长吁口气，“宫里发生这么多事，怎么睡得好呢？不过姐姐别太操心，好好保重身子才是，您肚子里怀着的，指不定是大秦的太子，有了孩子，圣上的心自然会多偏姐姐这里。可惜妹妹肚子不争气……”澹台素强笑道，“只能是个孤苦无依的命。”
　　想到她从东夷漂洋过海远嫁过来，现在赵乾永一个月也只有一两日在她的宫里，将来恐怕一个月这一两日都没有了，闻人欢即使被软禁起来，也是皇后，即使凤印在手，怎么也是暂理，她有什么资格可怜别人？澹台素想到这里，顿时有些坐不住，起身就要告退。
　　闻人欢摸了摸肚子，向澹台素说：“本宫不送你，太医说这一胎不甚稳妥，尽量少下床，后宫诸事，劳妹妹操心，等本宫身体康健了，再好好酬谢妹妹。”
　　澹台素锋利的眼神扫过闻人欢尚未显怀的肚子，嘴角弯翘，“一家人何必说这些话，在妹妹心里，与姐姐在王府积下的情分才是永生难忘，咱们，才是真正的姐妹。”
　　闻人欢淡淡一笑，让贴身的姑姑送澹台素出门。

　　夜里，赵乾永到凤栖宫时，皇后已睡下了。从遇刺事件之后，闻人欢似乎身体确实孱弱，总撑不到赵乾永来就已睡下。
　　不过赵乾永心思不在这里，并没有察觉这种变化，反而闻人欢不再夜夜等他让他觉得心里松了一口气，愧疚的心情稍减。
　　他轻手轻脚上床，揽住闻人欢的肩头，刚闭上眼，听见说话声：“派出人去找永寿了吗？”
　　原来闻人欢还没睡着，赵乾永仍闭着眼，鼻子里嗯了一声，“今晨刚出发，派你弟弟去了。”
　　“你不能总这样纵着永寿，人心都是一点点贪婪起来的，等她意识到你真的将她当成妹妹在宠爱，从前的劣性都会再次暴露出来。这次丢的是皇家的脸，下一次呢，要是她做出了什么杀头的大事，陛下也护着她吗？”闻人欢语气沉稳，质问中却带着隐隐的怒意，但她压抑着，表现得很是平顺，只像在履行皇后的本分。
　　半晌，闻人欢以为赵乾永不会回答时，听见赵乾永的声音。
　　“我没有将她当成妹妹宠爱。”
　　闻人欢心中一寒，旋即秀眉一松，本来攥紧的手指也软弱无力地松了开来。她没有再问赵乾永，也不打算再谏言，从赵乾永不顾自身安危，非要亲自出宫营救赵步光开始，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上一回，赵乾永如此不冷静，还是在闵妹茗与司千定亲后，他为了让薛太后想办法让先帝取消这二人的婚约，在薛太后的寝殿前，顶着腊月的寒风大雪跪了一整夜。天亮之后，是她把赵乾永带出宫，带回王府，指挥府里上上下下为救回他的性命而忙碌操持，待一切都妥当她能安心时，立刻进宫，恳求还是妃子的薛太后为赵乾永向先帝进言，薛太后不肯，她暗中又动用了闻人家的势力，想让她的姑姑和舅母想法子。司千遁入空门，是姑姑设计令他在宫中失仪犯下大错。闵妹茗饮酒过量，醉得不省人事那晚，闻人欢就在门外，她亲耳听见自己的夫君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得到在任何人身上都得不到的欢愉，那一晚怎么过去的闻人欢回想起来已十分模糊。
　　她做的一切，虽没有让她得到赵乾永的心，却让她得到了最高的权势。
　　无论是惠妃、贵妃、其他嫔妃，个个的命运都操持在她的手上。可这一晚，闻人欢却只是闭着眼，听见赵乾永的呼吸归于平稳，知道他已经睡着，自己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那个身份低贱的婢女，有了公主的身份，成为真正的皇亲，她不是后宫的女人，她的命运是即使闻人欢身为皇后也不能轻易捏得住的。很久没有过担忧滋味的闻人欢，像被人闯入地盘的雌兽，第一次感受到了内心难以拴住的敌意。

　　朱羽对赵步光不是喜欢，而是一个很不错的异性朋友这样，在真正的利益和国家大事之前，可以毫不犹豫牺牲赵步光。【还要好几张才能写到这儿，先打个预防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