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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一七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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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安城西客栈中,楚九书将赵竹玥抱起来又放下,最后还给包了个尿布。
叩门声传来时,楚九书几乎惊跳起来,差点被摔到地上的赵竹玥“咔”了两声,小脸皱着表示不满。他匆匆忙忙摸赵竹玥的头,就起身去开门。
临到门前,复又低头检视身上衣袍。
“吱呀”一声门开。
倏然剑气盈门。
迎面而来是与楚九书有过一面之缘的孙天阴,他无所谓地侧头去对人说话:“进来。”
魏武走了来,楚九书没见过他,但楚九书知道,这两人武功都在自己之上,不敢轻举妄动,向后退去,眼角余光刚向床上一瞥。
魏武已先一步将赵竹玥抱了起来。
“是小郡主。”
孙天阴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对楚九书说:“请坐。”
“……”楚九书膝旁就是凳子,只得坐下,“赵步光派你们来的?”
魏武抱着赵竹玥轻轻晃动,眼皮不抬,“算是吧。”转头过来看楚九书,“想让你见一个人。”
楚九书眉心微蹙,冷冷道:“还是操心你们皇帝的性命要紧。”
魏武眼珠动了动,“王爷已经去救驾了,王妃的命令,早前几天就该让你见到这人,要不是你甩开了我们的人,我说你这人,知道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吗?”
“剑拿开。”楚九书说。
孙天阴嘴巴一撇,把剑放下,一手撩开袍襟,两腿岔开悠哉哉坐着,摸出他的酒葫芦,袖子擦了擦葫芦嘴,醇厚的酒香四溢。
“孙老……您能不能……”魏武头疼地看着只喝了一口,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又把葫芦塞上放一边的孙天阴。
孙天阴一脸无辜:“我饿了。”
魏武是在半路上遇到孙天阴和姜庶两个,师徒嫌赵乾永赶路太慢,而且是皇帝的车队,又不能一路吃吃喝喝,索性赵步光给了他两个一些银票,让姜庶带孙天阴沿途吃回中安。
路过豆腐脑摊子,魏武都走过了,总觉得那个一直嘟囔着让身边人去买鸡腿的嗓音有点熟悉。
才发觉是孙天阴师徒。
“你徒弟给你买中安八大盘去了,够你吃一天的,先把事办了。”魏武眉头一皱,“让你带的人呢?”
孙天阴圆溜溜的眼茫然地眨了眨。
“……”魏武心说不妙。
楚九书豁然站了起来。
“啪”一声孙天阴手掌拍在楚九书脑门上,似笑非笑道:“虽然还没吃饭,不过一掌给你脑袋开个瓢还是没什么问题,试试?”
楚九书心口激剧起伏,不甘心地坐回原位,忽然深吸一口气,微微牵动唇角:“就算你们杀了我,我大仇得报,本就不欲苟活于世。”
魏武不耐烦地摆摆手,“话别说太满。孙老,我看着他,你去找人。”
孙天阴拢着袖子,眉角略抬抬,并不想挪身。想起临行前赵步光说的,“等完事儿了,让王爷在王府后头空地给你俩修个药庐,隔音绝对好,平时无人打扰,你们师徒爱咋过咋过。不过要是在中安碰到王爷的手下,请孙先生能帮得上手的就帮帮忙,他们都是愣头青,傻小子,哪里能成事。孙先生吃吃喝喝再顺手动动拳脚,算运动运动,身体康健不是?”又站起身往外走。
“小芸儿。”孙天阴在外喊了一嗓子。
“你们这是要干嘛!要杀就杀!费什么话!!”孙天阴一起身,楚九书抓狂地冲魏武喊道。
要是功败垂成,不,不会,这是一次奇袭,就算赵乾德得到消息赶过去,也已经来不及了。桌面上,楚九书双手攥紧成拳,再也绷不住脸面,他想得到赵乾永已死的消息,只要赵乾永死了,就算这些人要他的命又何妨?
幺妹,大哥为你报仇了。
抬起发红的眼圈儿,楚九书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张口本想怒吼,却没发出声音,眼孔倏然张大。
半晌。
一身犹如翠雾缭绕的楚芸站在门口,她双手交叠在身前,低垂着的眉眼安静好似一幅绝美山水墨画。
轰然一声响,楚九书往前快走两步,磕绊倒木凳,他眉峰夹起又松开,侧脸青筋蹿起,仿佛一张紧绷的网,网住他此刻脑中所思所想。
宽大的袍袖带翻茶杯,暗色晕上楚九书的衣袖,他却浑然不觉,踉踉跄跄走前两步,从难以置信到欣喜若狂,却又顿住了脚。
就见楚九书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张狂大笑。
楚芸还是旧时容颜,他却换了别人的脸。他这数年来的所作所为,瞬时间毫无意义。
“大哥……”楚芸含泪喊出,快步走向楚九书。
一时间凳子全被楚九书凌乱脚步踢到,他弯腰躬身,青筋暴起的手按住桌子稳住身形,张嘴就是一口鲜血吐出。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楚九书不断重复,蹲身挨个扶起被撞翻的凳子。
趁楚九书没注意,孙天阴出指如电,接连点中他身上几个穴位,又以特殊手法推气。楚九书被按得坐在凳子上,闭着眼,眼角渗出泪光。一时他身颤如筛糠,一手无力掩面,泪水自指缝间渗出。
楚芸走近,轻按楚九书的手,想将他手掌自脸上拿下。
楚九书力气却出奇大,只将面部都揉得变形,他忘记了学赵乾德学得惟妙惟肖近乎没有自己的嗓音,只是张嘴抽泣,一时如同面门被闷棍捣个正着,霎时千种滋味百种痛楚袭来。起初无声,刹那转为放声大哭。
听见兄长恸哭,楚芸泪流满面,轻柔抚摸楚九书手背,楚九书终于直视家妹姣好的面容,那活生生的音容,令他眉峰轻颤,不得不动容,渐渐压抑下矛盾与愤恨。
楚芸腼腆地笑了笑,娇声唤:“大哥。”
“哎。”楚九书嘴角弯翘,眼泪挂在下巴颏上,久久才能说话:“这些年,你到哪里去了?大哥、大哥一直以为你死了,活着就好,活着比什么都好……”隐忍的痛楚令楚九书眼睑抽动,将楚芸双肩轻轻抓住,细细打量她眉眼身形。
孙天阴走到外面廊檐下站着,望天,再垂下头,看见姜庶手里油纸包都拿不下了。目中微微流露赞许,扭头看屋内,想了想,跃过阑干,飞身落在姜庶面前。
姜庶被骇了一跳,夹着眉毛盯了孙天阴半晌,怒吼道:“说了让你不要用内劲!”
孙天阴眨眨眼:“哦。”转身看楼上,想再“飞”上去,袍角被人拽住,姜庶没好气道:“都是给你吃的,你就不能帮帮忙自己拿拿?”
于是孙天阴抱着大包小包上了楼,师徒二人一看屋内气氛不大对头,姜庶踹开隔壁空无一人的门。
孙天阴就屁颠颠坐着去吃东西,姜庶则拿出个细长颈子的春瓶,给孙天阴灌满酒葫芦。
……
头顶破裂声传来,赵步光猛然睁眼。
兜头黄光照下,热浪扑面而来,一只大手自被劈开的车盖裂口中探入。
赵乾德一脚踹翻半幅车盖,将赵步光揽在身前,一瞬间鹊起鹞落,稳稳落在车前。禁军统领连忙爬进马车,去扶薛太后时,太后一声断喝:“先救皇帝!”
被薛太后砸晕了的赵乾永让禁军统领拖出马车,薛太后才一手抓住车盖,在两名士兵搀扶下钻出马车。
猛一把抱住赵步光,赵乾德十分小心,赵平承在两人之间好奇地抬头。
就见爹亲和娘亲抱完了亲在一起。
赵乾德的兵都还在,个个看见了也当没看见,绷着脸。
以熊熊燃烧的烈火为背景,尝到赵乾德既粗糙又柔软的嘴唇,赵步光伸出双臂,使劲抱住她的男人,热切回应这旷久的吻,脑子里回荡着:这是老娘的男人,回头得亲个够。
随着赵乾德的唇辗转深入,两人牙齿碰撞在一起,震得脑仁心都疼。但彼此都没计较这种细节,亲了个够本。
赵乾德松开手,食指刮擦赵步光的鼻子,又在赵平承圆乎乎的小脸上一刮。
才哭得满脸泪痕可怜巴巴的小孩咧嘴儿笑了起来,抓住父亲的手指,就往嘴里塞……
漫天烧焦的鸟落下,前赴后继的鸟群都在火网之中被烧糊了。
赵步光虚虚眯着眼,扭头看见被禁军统领从车中救出的赵乾永还没醒过来,头耷拉在薛太后怀里。薛太后的假发髻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还没来得及施脂粉的脸素净得很,被火光照成温暖的黄色,眉尾眼角都有明显的皱纹,细瘦的手指贴着赵乾永的脸,微微摇晃,倒像是在哄赵乾永睡个好觉。
大火足足烧了小半个时辰,遍地烧烤小鸟尸体,蔚为壮观。
随着轰然一声,被烧得露出钢筋铁骨的网子被顶开。
赵乾德下令后妃上车,侍卫帮忙把赵乾永抬上薛太后乘坐的马车。
赵乾德高大身形立于马上,向赵步光伸出手。
迟来的万丈阳光自云后穿出,透射到大地,赵乾德冷硬的面容被晨光镀染出几分温柔来。
赵步光握住他手,一家三口同乘一骑,晃晃悠悠跟在皇家车队后面。赵乾德把赵步光抱在身前,赵平承还在“育儿袋”里,兴奋地咿咿呀呀起来,想越过赵步光的肩头去够赵乾德的虎头护肩。
“别闹……”赵步光小声对儿子说,侧过脸去想看赵乾德是否在逗赵平承。
赵乾德嘴角牵起,唇印在赵步光耳廓上。
红日彻底腾上山巅,照彻大秦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