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中逆》一只小孚旎

8、负

　　卓绝古懒得经由各种护卫，拦截叛军的薛仲那边大概也将敌方杀得差不多了。卓绝古就直接从宫殿楼顶飞身向瞻天阁掠去。
　　清清冷冷的高阁，顶层近乎架空，没有墙，唯有排列整齐的鎏金柱子和一桌一椅。
　　远远就能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靠在一根柱子上，左手提壶右手执杯，对月自斟自饮。
　　见来人，凝心毫不惊慌，像是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卓绝古轻声一笑：“难怪你不曾叫我改口。阿宁。那时你是知道我错把你当成了薛宁姻的吧？”
　　还是那般冷淡的语调：“嗯。”
　　“你问我是不是要将薛宁姻带去换取官职，其实是试探我吧？”
　　“嗯。”
　　“那天我本想告诉你，我不愿带你去换的。真的是不愿的。”
　　“我记得你说过‘大丈夫谁不想得到那么高的地位？而且，还能有幸瞻仰那姻妃倾城之姿’。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记忆力太好了些。”凝心又饮下一杯酒。她双颊泛红，显然是醉了。可说话还是清晰的。她总是一个人强撑着。
　　卓绝古望着她默了默，再开口时却道：“知不知道一女孩儿家在别人面前喝这么多酒很不好？”
　　凝心的声音在风中飘飘荡荡，让人听着感觉并不真切：“他死了吗？”她一双眸子清亮地如同雪水擦洗过一般望着对面的人，“你杀了他了吗？”
　　“是。”
　　“那，我终于可以……”话未说完，人已倒了下去。酒壶酒杯碎了一地，凝心伏在地上，有一片碎瓷顺势割破了掌心。
　　卓绝古扶着凝心软绵绵的身子，她喝了酒，身上有些微热。
　　他摇了摇头，拦腰抱起凝心，将她带到寝宫歇着。

　　凝心醒时，透过珠帘可隐隐看见自己的书桌前坐了一个人。她揉揉太阳穴，昨晚喝了太多酒，醒来头疼地紧。便要下床倒水。
　　摇摇晃晃没走几步，一把有力的手扶住了她，同时端上一碗冒着热气却已不太烫了的醒酒茶：“你这是要去哪？”
　　凝心仔仔细细看了看对方的脸，确定是卓绝古无疑。她并不回答，而是问昨晚一模一样的问题：“他死了吗？你杀了他了吗？”
　　卓绝古坦然答道：“是，没错。是你在外对薛伯的叛军下了修罗杀阵让我杀了薛伯，也是你在宫内对大殿下了隔绝阵法让护卫不能及时保护陵承言，所以我按照那夜你来和我说的那样先后杀了他们，他们都死了。”
　　“死了吗？你也沾染了鲜血了吗？”凝心喃喃道，“他说过，人心是最易收买。你看，我收买得了影杀去杀薛叔，收买得了薛仲去杀薛伯，可真正的人心，我如何也收买不到。”
　　卓绝古皱眉：“我说，你倒是把这醒酒茶喝了。”
　　凝心如同没有知觉的人偶一般，乖乖顺从着喝完一碗醒酒茶，又躺回去睡了。

　　大祭司凝心对外称，陵承言弑兄欺君夺取皇位，是天之不容，死有余辜。
　　卓绝古以六皇子的名义杀了谋权篡位的陵承言，在大祭司凝心和丞相薛仲的拥护下光明正大地坐了皇位。
　　但他以不熟悉朝政为由，让大祭司代为治理朝政。这让朝中众臣极为不满。
　　当初陵承言因以雷霆手段打压众臣，而上任大祭司又血祭问天，最后得出凝心做大祭司是天的旨意，这才平息舆论。现要凝心一介女流再插手朝政，谁能容忍？
　　卓绝古不理这些，每天早朝过后，他都抱着一叠奏折掠来瞻天阁找凝心。
　　就如那时在万花楼，他看她弹琴画画，很是欢喜。而凝心听他这样说，只是淡漠，不见任何表情。
　　这天，凝心批到一本奏折，是联名弹劾她执政的。字字句句触目惊心。
　　凝心气得将笔掷到墙角，薄唇抿地不见血色。
　　“怎么？”卓绝古拿起奏折一看，轻笑，“这说的倒是真话。”
　　凝心皱眉：“你也这般认为？”
　　“也不是。你喜欢这样掌控大权吗？”
　　“不喜欢。”凝心一字字地说，“一点也不喜欢。我早就厌恶了这宫中的尔虞我诈、虚伪寒冷，非常厌恶。”
　　卓绝古又笑：“你这话说的和陵承言说过的很像。他说，这王位坐着很没意思。”他理齐桌上各本奏折，“我第一天看这些东西，就开始同情他做了这么多年无聊的皇帝了。你既然也不喜欢，那就不做了吧。”说着拍了拍手。
　　不知从哪里来的带刀侍卫出现在门口，凝心诧异地看着卓绝古：“这是什么意思？”
　　“我就顺着章大人的意思，将你这蛊惑人心、试图谋权的大祭司血祭，并且从此废除大祭司一职。从此以后王权和神权无关，这天下是我一人的天下。”
　　“你不能！”凝心沉声道，“你别忘了你并不是什么六皇子，那些话是我叫你说给陵承言听的，你还有这一把柄在我手上！”
　　“不，我是六皇子。”卓绝古微微叹了口气，“我是六皇子陵承旭，只可惜太有才华了，早年就被父皇封府封王，这事你师父是知道的。可你那时眼里只有九弟，怕是早就将我忘了。岁月如刀，不想这些年后再见你，你已然是个出落水灵的大姑娘了。”
　　“你……你故意让我掌权，故意陷我一个谋权的罪名，就是为了让我从此消失，不再影响你坐落皇位吗？”
　　卓绝古默不作声。
　　凝心怒极反笑：“呵，想不到我推算出你们的命格，适时机行事，原以为跳出了他的棋局不再做棋子，却是又跳进了你的棋局做了你的棋子。世间万物在你们眼里都是没有感情的棋子吗？都是可以随意操控的傀儡吗？”
　　说道最后，几近疯狂。
　　卓绝古似是没听见，招呼侍卫道：“赏她一杯毒酒，赐全尸。还有，遣散后宫，那个宁贵人留下即可。”
　　凝心还想，似乎不曾听说过后宫里有个什么宁贵人的。许是方才听错了。
　　笑着落泪，白玉雕琢而成般的手捏起那小小一杯澄清的液体，仰首一饮而尽。
　　终究是这样结束了吧。
　　陵承言，你我都是手中沾满鲜血的人，死后会不会在地狱相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