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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奈绪第一次听见知朝这个名字的时候,是迁怒的怨愤。

      “货色不错。”她被揪着头发如同相牲口一般的被审视未长开的面容,带着侮辱性的话风轻云淡的从菊安屋老板娘的嘴里吐出来,如同挑选货物一般的目光让奈绪几乎想冲上去咬她几口,奈何在袭击顶撞了好几个游屋的老板娘之后,拐卖她的人贩子已经早有准备的将她的双手反绑在身后,她只有用恶狠狠的目光来表达自己的不屈从。

      “这孩子看起来性子很烈呢。”老板娘身后有个女人用袖子半遮着嘴小声说着,一双眼睛有些好奇的看着奈绪。

      “这丫头还小,慢慢教就好了,老板娘您的手段怎么会治不了一个小丫头。”人贩子陪笑着。

      奈绪已经隐隐觉得不好了,她看着老板娘似有松动的神色,几乎立刻就大喊出来“我会逃跑的!我会一直一直逃跑的!我绝对不要变成游女,绝对不要!”

      “死丫头喊什么啊!”人贩子大娘转身就是一个耳光,打得奈绪耳边嗡嗡作响。

      带着婴儿肥的脸上迅速泛红然后浮肿,她被一个男性仆从连拖带拉的往后屋拽,奈绪的预感似乎落了实,不甘心的情绪随即蔓延而上,在世界一片嗡鸣之中,仿若听见了老板娘一句“这么多女孩,还是知朝最乖巧听话。”

      颠倒世界的眩晕感中,奈绪死死的记住了知朝这个名字。

      奈绪有在那段被关押着打磨锐利棱角的日子里想过谁是知朝,除了恶狠狠的叫骂着等我出去绝对不放过你们之类的话,她也会在空闲之余想想拥有这个名字的人会是什么样子,无所谓在乎或者不在乎,只是呆的久了,思绪无意识的就开始乱想。

      奈绪并不清楚自己被关了多久,也没有去数过白昼和黑夜交替轮回的次数,被送来的食物越来越少,冷漠和死寂几乎将她整个包裹,会害怕无可厚非,会哭泣也无可厚非,在快失去意识时的妥协、自然也无可厚非。

      离开了那窄小黑暗的囚牢,知朝这个名字次数越来越频繁的在奈绪耳边响起。

      据说她很聪明,只看过花魁兴起时舞了一曲便能将整个舞蹈都记下来。

      据说她很感恩,只因排名一般的琉璃曾在她进菊安屋时在一个老混蛋手下救过她一次,她就一直对琉璃言听计从。

      据说她很美……这并不是一个能对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能使用的词,就算她长大之后会如何倾国倾城,就算她一进菊安屋就被老板娘看中甚至省去了一切鉴定手续,就算她再怎么样,现在也不过是个天真稚嫩的小丫头。

      奈绪一度觉得这些听说只能是听说,真实性极低。然后,就在那飞舞着樱花的庭院里,她被捆着倒在青石板上,亲自验证了这些听说。

      奈绪无法用有限的词汇去描述什么,只是觉得那个比她还矮些的女孩,比之那惊心动魄的坠落的樱也不遑多让,不仅仅是脸蛋这样的东西,那幽深平和的眼睛和静置的气质,萦造出一种绝对不属于一个孩子的气场。

      心里原本的迁怒和防备彻底都淹没在那双眼睛里了一样,所以……才有了现在的一幕吧。

      奈绪朝知朝伸手,眼睛定定的看着知朝等着她的回答。

      知朝也注视着奈绪,身后醉生梦死的喧闹纷纷扰扰,身前对她伸出手的女孩认真又坚定,这两厢……似乎并没有什么可比性。

      “你打算怎么离开?”知朝没有搭上奈绪的手,反而轻声问道。

      奈绪愣了一下,然后才理解到知朝的话一样说道“爬墙!”她回过身之□□院后方早已被封闭的后\门“我们有两个人,而且那里也有废旧的木桶,支撑我们翻过去绝对没问题的!”

      奈绪一边说着,一边朝知朝比划“一定能成功的!”

      “那么,这就算离开菊安屋了。”知朝平静的看着奈绪,反问道“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离开这条游街?”

      “诶……”奈绪被问住了一样看着知朝“只……只要出去了的话,总会有办法的。”

      “没有办法。”知朝缓缓摇了摇头,她伸手指向西北方向“这条游街上全部都是游屋,为了控制游女不逃跑早就做了防范的措施,游街的墙面高耸,像围墙一样根本翻不出去,而游街一共只有两个出口,出口都有雇佣的武士守着门,只要有女孩想出去立刻就会被抓住。”

      “我当初是从西北方向的入口进来的,从那边到菊安屋一共有十六家高低规模不等的游屋,像我们这样一看就是被卖进来的女孩只要出现在外面就会立刻被发现扭送回来。”知朝望了望漆黑的天空,平淡的说着“抱歉,奈绪,我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知……知朝……”奈绪握紧了手,不敢置信的质问“难道你愿意留在这里?”

      “你别走!”一阵凄婉的声音响起,知朝立刻对奈绪摆出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着奈绪隐在樱花树下的阴影里。

      “你别走……”熟悉的声音来自二楼琉璃的房间,知朝眯着眼睛,看着之前看到的那个武士神色匆匆的从琉璃的房间里出来,而琉璃则跌跌撞撞的追着,忽然就被过长的裙裾绊倒在走廊上,她声音暗沉却透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你想要的,就是我被驯服的眼神吗……要我像狗一样对你叫吗?”

      那个武士头也没回的离开了,只剩琉璃伏在走廊上低声哭泣。

      知朝俯在奈绪耳边,小声的叮嘱“回去吧。”她看了楼上的琉璃一眼,小心的拉着奈绪离开。

      这并不是什么太平的时代,即使知朝的目之所及也不过这菊安屋的方寸地方,即使身边皆是纸醉金迷浮靡世间,她也并非听不见那些来往熙攘的武士们所谈论的事情。

      清晨的湿意还很重,凉气从和服的颈口逼入,沁凉了皮肤。

      知朝打了一盆热水,有些费力的抱着盆子往回走。昨晚奈绪始终没有走掉。

      知朝一步步的踏上楼阁,被红漆涂得出一种均匀正红的楼梯就如同这个高级游屋的任何角落一样,总是呈现出这样热烈又寂寞的颜色,就算下面的木质腐朽了也无法轻易看出。

      很多事其实并不需要知朝去做,她是一进菊安屋就被老板娘确定的‘秃’,将来有望成为顶级的艺伎,除了学艺之外本就不用做任何杂事,只是她愿意这么做,也没有谁无事生非的去拦。

      有抽泣声隔着门扉响起,知朝将盆放在地上,也暂时放下了进屋的念头,她就坐在门口,背对着金菊纸门坐着。

      银丝扭边的矮盆,清澈的水还散发着热气,缭绕的烟雾中隐约能看见盆底的金鱼图案,三只金红的小鱼游曳着,半透明的轻薄鱼尾栩栩如生。

      “知朝,你在外面吗?”哭过之后的沙哑嗓音别样的迷人,透过纸门传过来有些失真,知朝面朝着纸门跪坐好,才出声回答“我在。”

      里面静了一会儿,然后知朝才听琉璃的声音疲倦说道“进来吧。”

      知朝伸手推门,清晨清新微凛的空气和她一起驱散这房里的闷意,知朝端着盆子进门,又将其放在地上回身关上门,才小心的把盆子放在了桌上“先洗漱吧琉璃大人,离澡堂开门的时间还有一会。”

      知朝低着头,一直都没有去看琉璃,她小心翼翼的、怕自己用目光碾碎她的自尊。

      房间里有一种檀腥的气味,知朝盯着脚下猩红的软毯犹豫自己要不要退出去,这里的整洁有其他人整理,她虽然愿意帮琉璃做事,也并不是什么事都愿意。

      “小知朝……”琉璃念着知朝的名字,知朝下意识的抬头看了琉璃一眼,就看见对方倚在矮桌上,单手撑着脸颊侧脸看她,和服已经褪到肩膀上,松松垮垮的一路拖在地上,腿部在裙边若隐若现,火红的内衬和雪白的皮肤形成的对比诱发着难言的氛围,琉璃一只手拿着烟斗,倚在桌上风尘气息十足的吐着烟。

      “琉璃大人?”烟草的气味并不难闻,可能是因为琉璃大人所用的烟草一向比较温和,知朝这样想着。

      “过来,知朝。”琉璃动了动腿,柳叶纹裙裾瞬而滑下露出一片光景。

      知朝没有迟疑,她站起身来靠近琉璃,那浮现出媚态之后美得让人不敢逼视的女人妩媚的笑着,知朝刚走近,还没来得及再次跪坐下,就被抓住了手腕忽然往前拉去,窄小的和服下摆无法让知朝站好维持平衡,便立刻被扑倒在地。大振袖的袖摆在空中一扬,琉璃立刻反身压在了知朝身上。

      除了刚落地的那一下让知朝有些吃疼,适应过来之后知朝反而很快平静下来,她有些困惑的看着琉璃,那双展露出迷惑的眼睛轻易的将知朝没有说出口的话表现出来。

      “小知朝,那个老婆子有没有教过你如何叫喊,如何说话,如何眉目带情,如何侍奉?”琉璃低首伏在知朝肩膀上,朝她耳朵吹气,尾音也沙哑得带着一种无法比拟的性感“嗯?”

      “并没有。”知朝几乎没有任何反应,她平淡的回答“不过,我有听澡堂的姐姐说过,那些东西看着看着就会了,不需要系统的学习。”

      知朝的态度让琉璃有些不满的眯起了眼睛“小知朝,在我调戏你的时候,为了表现出琉璃大人我无法抗拒的魅力,请你至少做出一点羞涩的反应。”

      知朝的眼神看起来更迷惑了。

      “真无趣啊,小知朝。”琉璃丧失兴趣一般的耸了耸肩膀,慢腾腾的从知朝身上挪开。

      “没有其他的事的话,我现在需要去婆婆那里开始今天的课程了。”知朝从地上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琉璃大人,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让侍女来叫我。”

      “啊啊——”琉璃随意的敷衍了两声,也不看知朝“去吧去吧,比老婆子还啰嗦。”

      知朝步调还仍从容,她离开屋子又细心的带上纸门,琉璃的视线却始终停在墙边,墙角的枝蔓花艺缓慢的从角落里蔓延而上,深绿的藤蔓占据了整面墙壁,琉璃面无表情的脸忽然露出一个冷漠又凄凉的笑容来。

      长廊冷寂,廊边不知谁挂了一串风铃,迎着风不停的发出叮铃铃的清响“知朝。”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平静“你是叫知朝是吧?”

      知朝转过头看向来人,深蓝色男式和服的青年挂着浅笑走过来,他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知朝来时的方向,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方巾布。青年蹲在知朝身前,笑吟吟的打开布露出里面的方糖“这些糖给你,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来人并不是这菊安屋里的仆从,知朝的目光停留在青年手中的糖上“你来找琉璃大人吗?”她目光清透的看着青年“她今天早上又哭了,你可以去安慰她一下吗?”

      “呵……”青年有些尴尬的对着知朝笑,松垮的和服里能看见里面所缠绕的绷带,他拉起知朝的手将糖放进知朝手里“我有点事,要马上走。”

      “知朝,你去帮我告诉她,就说我走了,让她别等,好吗?”或许是知朝的目光太纯粹平和,青年下意识的移开了目光不再看知朝,他虽是说着拜托的话,却已经站起来,似乎就要立刻离开。

      “等等。”知朝喊住那青年“你是骗子吗?”

      “你是骗子吧。”知朝看着那人停顿在那里的背影继续说道,青年转过头似乎有些不解的想说什么,可是知朝立刻打断了他的话“我刚来的时候就听见了,你对琉璃大人承诺说会赎她离开,会娶她当正妻。”

      “我看到琉璃大人高兴得快哭出来了。”穿着清雅和服的小姑娘仰头看着比她高了一半多的青年,手里的糖自她手中落到地上,方糖咕噜噜的滚着散落了一地“琉璃大人她一直都相信着你。”

      青年沉默着,他并没有如知朝所想那般恼羞成怒,只是微微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转头对着知朝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你……不会明白的,小姑娘。”

      “我不会替你转告她的。”知朝退了两步,语气有些生冷“如果你不打算亲自告诉她,就让她在这里无望的等你等到死吧。”

      知朝步速极快的转身穿过长廊,准备从落满樱花的庭院绕过去,却在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二楼走廊上的琉璃。

      她没有像往常那般给自己上艳丽的妆,脸色看起来憔悴又苍白,她眼角微红,华美的长裳拖在身后,可即使如此,美丽仍眷顾她,琉璃垂眸俯视着知朝,目光似垂死老人一般缓慢后移,定格到庭院那端的长廊边上。

      “你知道吗,知朝?”刚才看起来终于伪装好自己一切脆弱的琉璃此刻眼中的疲倦几乎要溢出来,她双手撑着朱红的栏杆凝视知朝,鲜红的丹寇几乎与栏杆一色“他把我推下去了。”

      琉璃的话语在颤抖,她眼中盛满了悲哀,那些华而不实的美丽淹没在心里的空洞中“喜欢啊……爱啊……这些东西,对游女来说……实在太昂贵了。”她半个身子都朝栏杆外倾出来,声音轻柔却满含悲怨“我们永远都要不起。”

      知朝站在铺满了樱花残骸的庭院上,她看着琉璃飞蛾扑火般长开双手从飞跃而下,火红的裙摆染红了半边天空,然后沉沉的在青石铺就的石砖上发出一声闷响,她容颜美丽依旧,漂亮的猫眼无神的睁着,血迹在她身下迅速的聚集,一身红裙,一滩血泊,美得惊人。

      知朝有些颤抖的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还死死看着琉璃涣散的瞳,下意识的后退却无力的跌坐在了地上。

      “琉璃…大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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