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灵珠》阿斐家的酒酒

2、刺杀（上）

　　莫城是周国的最北边，与祁国苍岚关相。莫城地域广阔，在周国排名第二，然而人口却十分稀少，不足都城信阳的十分之一。城中真正有人活动的只有巴掌大一块地，其余都是苍苍黄土和原始森林。邻国祁兵如狼似虎，边境官员、守将无不讳莫如深，因而长期以来对莫城的管理非常严格，过了亥时便万籁俱寂，路上除了巡城士兵连一只狗都没有。
　　然而这一日亥时三刻，万籁俱寂的莫城某条陋巷里却传来悉悉索索的诡异声响，远远听来像是风声，又像是什么小兽的低吟……
　　“四！四！四！”
　　顾家军二等特卫顾紫风此刻蹲在小巷里，飞鹰一般凌厉的眼睛紧紧盯住正在地上正在旋转的一颗骰子，旁边另有三颗已经停下的骰子，点数皆为“四”。骰子越转越慢，顾紫风的声音就越来越兴奋……终于，骰子停了下来——是一。
　　顾紫风顿时哑了，蹲在她左手边的新封的周王宫最年轻的尊等宫女，东儿，忍不住“噗”的一声，又马上捂住了嘴巴。她右边是顾家军三等特卫、顾紫风的胞弟顾青阳，此时正皱着眉头，一脸严正地看着那停下的最后一颗骰子，盘算着他分明看到是四点，怎么又在最后一刻突然变成了一点？
　　“来来，愿赌服输。”顾紫风右手边，顾青阳左手边，东儿正对面，周国三公主，周王孟良的小女儿，孟夕颜，扬起了一个灵巧的笑，向顾紫风勾了勾手指，看着清纯又无害。
　　顾紫风不情愿的努努嘴，把脑袋凑了过去，孟夕颜笑呵呵扬起手，甩了甩，让手指做了个热身，对准顾紫风额头正当准，预备——
　　“等等。”顾青阳突然开口阻止。
　　孟夕颜瞄了他一眼，当机立断——弹！
　　清脆的“咚”的一声，顾紫风倒抽一口气，额头正当中霎时一块红，她伸手揉了揉，咬牙切齿道：“再来！我就不信我赢不过你！”
　　孟夕颜笑笑：“好呀！”一面就要把骰子收起来，却被顾青阳手一扫，抢先一步把骰子收到了手里，孟夕颜脸色一僵，心叫不妙，伸手要夺，顾青阳手轻轻一转就避了开来。
　　见抢夺不成，孟夕颜刷的沉下脸来，冷声斥道：“顾青阳！你敢夺我的骰子？！”
　　面对自家公主的“发火”，顾青阳视而不见，他挑出一颗骰子，轻轻一捏，孟夕颜欲阻止已经来不及，骰子当即碎成了粉末。
　　顾紫风眼睛一瞪，怒看孟夕颜：“你耍诈！”
　　孟夕颜立马换上殷切的笑脸：“消遣而已，何必当真嘛！”
　　“何必当真？！”顾紫风眼睛瞪得更大，愤然欲起，“我顾家军二等特卫的额头被什么人碰过！”
　　“上回陷害阿郴那事，你也有份参与。”孟夕颜突然道，语气悠哉。
　　顾紫风一愣，回想起来，一个月前在信阳，她家少将军外出办公，劳累一夜未归，却有人乘他沐浴，把胭脂涂在了他换下的亵衣上，他的贴身侍婢在拿着脏衣服去净衣房的途中，又“恰好”把那件亵衣掉在了正陪来府上玩耍的妹妹逛花园的长公主的脚上。于是当天，驸马府上演了一出惨绝人寰的拷问大戏。而那个涂胭脂的，就是她，当时她被孟夕颜以她亲手秘制的南乳鸽贿赂。事后她也曾一度十分懊恼，觉得自己怎么就被一只南乳鸽收买了，但听说那打小就跟着少将军的顾家最忠心的侍婢是被一串糖葫芦收买的，她忽然就释然了。
　　这时，又听孟夕颜继续语气悠哉问道：“你知道这一路上我吃的是什么吗？”
　　顾紫风摇了摇头，孟夕颜的膳食都是有人特备，端去房间里，并不和他们一起吃。
　　“青菜萝卜白米粥，驸马爷说公主内火过旺，要吃清淡的。”
　　“……”
　　“现在你也应该知道为什么天寒地冻，他如此聪明绝顶，却把我安排在这么个破巷子里了吧？”
　　顾紫风看了看四周，破损的墙壁，满地的烂菜叶子，夜风一起，阴寒刺骨。她想起临出发时，少将军的话，他当时一脸严肃，振振有词：“最简陋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已为公主寻了一处绝佳之地，还请公主前往暂避。”她当时就觉得少将军的话怪怪的，现在才想起来，那句谚语似乎是“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现在你更应该知道如果他知道你也有份参与，而且是为了一只南乳鸽，他会怎么惩罚你吧？”孟夕颜仍然语气悠哉。
　　顾紫风忽然觉得脊背有点凉。
　　顾青阳无限同情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亲姐姐，二等特卫又如何？从小就贪吃，吃了无数次亏也没长出智来。
　　此刻的东儿缩了缩冻僵的身子，眨了眨无辜的大眼睛。孟夕颜和顾紫风的对话，她一句也没听明白，青菜萝卜白米粥？那不是驸马爷为公主身体着想吗？天寒地冻破巷子？那不是驸马爷为了公主安危着想吗？说起公主安危……她吸了吸快流出来的鼻涕，问孟夕颜道：“对了，公……”孟夕颜眼波一扫，立马改口：“主子。主子，你知道少将军说的敌人是什么人吗？”
　　孟夕颜从顾青阳手里拿回骰子，又从袖子里拿出一颗好的补上，一边放在掌心里摇，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怎么会知道？”
　　话音落下，张开双手，四颗骰子落地，旋转，停——四个四，满园春。
　　寒光骤闪！
　　“叮”！
　　顾紫风转眼已立在孟夕颜身后，手上长剑无声出鞘，削断了直朝孟夕颜后心而来的飞刀。
　　东儿一惊，扭头一看，巷子口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两个黑衣蒙面人，又觉上空一暗，猛然抬头，两边房顶上又是四名黑衣蒙面人。东儿反应过来了，驸马爷说大话！她赶紧站起来，一跨步到孟夕颜身前，张开双手将她护在身后。
　　孟夕颜仰头看了眼身姿凛然的东儿，心中一暖，柔柔一笑，站了起来，顾青阳也随之站了起来。
　　巷子口有个黑衣蒙面人低声一喝：“杀！”
　　杀气四面而来！
　　顾紫风一挥长剑，笔直超前冲去，顾青阳手持四棱锏，朝上腾跃而起，孟夕颜拉住东儿，退后贴在墙——万籁俱寂的莫城某条小街霎时噼里啪啦，寒光四起！

　　与此同时，两条街外的莫城最大的客栈里，更是杀意翻腾，鲜血四射，数十名黑衣蒙面人和顾家军正在客栈里上房揭瓦、下地砍柱、转身扔卓、弯腰劈凳。来犯的黑衣蒙面人人数不多，却个个武艺高强，即便是训练有素、精英辈出的顾家军也一时拿他们不下。
　　客栈二楼最右边，是公主的房间。驸马爷说了，公主很累，公主一累就睡得很熟，天打雷劈都不会醒。所以外面已经打得天翻地覆，房间里却始终静悄悄、黑漆漆一片。忠义的顾家军觉得公主睡得这么好，绝不能让黑衣蒙面人打扰，于是一个一个拼死护卫那间房，不让黑衣蒙面人接近多出一步。
　　而此刻，公主房间朝外的窗户上忽然飞快而悄无声息地浮现出一个黑影，紧接着寒光一闪，一个黑衣蒙面人破窗而入，手上一把利剑直直刺向静悄悄的床！
　　利剑刺穿床帘，却听见清脆的一声金属撞击声。黑衣蒙面人一惊，立马收剑后退，同时，一把利斧劈碎床帘，里面冲出来的人身高八尺有余，宽鼻阔口，粗眉大眼，嘴边一圈浓密的胡子，是顾家军一等特卫，窦鹏飞。
　　黑衣蒙面人又是一惊，再看床上，空空如也，哪里有什么睡得很熟的公主？他们知道对方领奖是大周赫赫有名的太微神童，还特意部署一番，来了个声东击西，以为十拿九稳，却怎知人家早早看穿，金蝉脱壳，引君入瓮，连手下都骗了。
　　黑衣蒙面人已知自己逃不过，包括自己外面那数十战友，但他们这一行来早已做好死的准备，如此一想，他心中反而坦然，挥起剑便向窦鹏飞冲了过去。
　　窦鹏飞少年时便随顾大将军上战场，骁勇善战，手上一把凤头三板斧在周国没有几个能敌得过，这黑衣人尽管也是高手，但也不是窦鹏飞的对手，几个回合便被窦鹏飞一斧头劈倒在地，长剑断裂，口吐鲜血。
　　然而黑衣人只挣扎了片刻，就又站了起来，重新摆开架势，双腿已经不稳，朝着窦鹏飞的凌厉士气却丝毫未减。
　　窦鹏飞眼中露出欣赏的神色，朗声赞道：“是条汉子！你若愿归顺我顾家军，我不伤你性命！”
　　黑衣蒙面人冷笑了一声，扯下了脸上黑巾，露出了本来面容，道：“窦大人铁骨铮铮，忠贯白日，又何须侮辱我？”
　　窦鹏飞先是一愣，随即豪爽大笑，道：“好！是窦鹏飞说错话了！”随即举起凤头三板斧，摆开架势：“来！”
　　黑衣蒙面人眼神一凛，以血肉之躯冲了上去，他这一冲毫无招式，摆明求死，窦鹏飞没有多想，只挥斧一砍，却怎知那黑衣蒙面人却突然身子向下一沉，躲开了这一斧头，同时抽出腰间藏着的短刀，往窦鹏飞没有防备的下腹部刺了过去！
　　窦鹏飞以为对方刚烈，没有料到会来这一手阴的，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致命处，短刀插进了他的腹外斜肌，他毫不为疼痛所滞，当即抬脚一踹，将黑衣蒙面人踹飞出去。黑衣蒙面人擦着地面一路往后滑，直到撞上墙才停下。
　　窦鹏飞拔掉腹上短刀，扔在地上，一步一步走近再起不了身的黑衣人，慢慢举起了斧头……
　　房门突然被推开，有人急喊：“窦叔留人！”
　　窦鹏飞眼角一瞄，却不停反加快了挥斧，“刺啦”一声，斧头从黑衣人胸口斜划道腹部，一招毙命。
　　完事，窦鹏飞回头看房门口的自家少主，一脸无辜：“没收住。”
　　“……”
　　窦鹏飞知道这人一留，必是诏狱严刑逼供，生不如死。当然，他家少主不做这事，但他家少主很懒，比起写文书细述刺客们怎么死的，更喜欢直接交俘虏上去，让别人说。
　　此时，他家少主顾郴不死心的走了进来，到此刻身边，确认刺客真的死了，不无哀婉地叹了口气。
　　窦鹏飞看了看安静下来的外面，问：“结束了？”
　　顾郴点点头。
　　窦鹏飞又问道：“来的是什么人？刚烈异常，不像寻常刺客。”
　　顾郴的目光沉了沉，片刻，道：“投军营，立军功，弃军衔，上金殿，佐幼帝，平内乱。身着绛色白鹤服，心是逐日金麒麟。”
　　“这是小孩子们都会的歌谣，说的是文相啊！”窦鹏飞道。
　　三秒后：“你是说……文相？！”
　　顾郴没有再说话，只是目光越过窗户，望向了远方。外面莫城一片漆黑，只有两条街外的某处偶尔绽出凛冽白光。
　　“那公主那边……？”窦鹏飞不禁担心。
　　周国丞相文若霆手段狠辣果敢，素有“铁血丞相”之称，两朝元老，赫赫功劳，即便是周王本人也要对他敬畏几分。文若霆虽是文官，却是武将出身，手中虽无军权，府上却有数十高手朋友，这些朋友虽然多来自江湖绿林，却忠烈非常，不下顾家军。
　　顾郴却只道：“紫风、青阳足以应对。”

　　莫城某条小巷口，顾紫风和顾青阳正分别和黑衣蒙面人激战，顾紫风迎战当时巷口的两个，顾青阳解决当时房子上的四个。
　　孟夕颜身子躲在陋巷里，把头探出去看，她后面的东儿不住地扯她的衣角，要她把脑袋缩回来。她摆摆手，不听，只凝神盯着顾紫风那边战况。
　　几个回合，两个黑衣蒙面人已经吃吃喘气粗气，顾紫风看差不多了，忽的凌越而起，抬脚一踢，同时反身一刺，一个被踹出老远，一个被长剑穿胸。顾紫风稳稳落地，看了眼地上躺着的黑衣蒙面死人，抬脚踹远了些。
　　摔地的黑衣蒙面人，剑也被甩出老远，他捂着胸口站起来，弯着腰呼呼喘气，看来十分吃力。顾紫风眼波朝他一望，没有半点同情，脚下忽的一动，飓风一般朝他掠去。
　　而那黑衣蒙面人竟一动不动……
　　“紫风不要！”孟夕颜突然冲出了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