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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七局 ...

  •   在太空漂流近一个月,沈玉流开始怀念罗马尼在耳边唠唠叨叨的日子,连带的,齐肇、张超级、邢畅、郭子墨等人也时不时浮现在脑海,楚英澜和曹安师开始想得多,后来便不太想起。前面这些人与他曾有过朋友的相处模式,所以想起来的时候有几分真记挂,后面这两个完全是互相利用的谈判模式,想起来的也是利益和条件,没什么意思。
      尽管他不认为楚英澜会真的将他放在心上,但骗子都喜欢保密绝后患,他不想留太多线索。与楚英澜分开半个月之后,他才将目的地改成地球,好在地球本来就在通往阿穆尔特星球的后段路线附近,并不需要改变航行方向。
      根据飞船显示的飞行计划,还有两天就能抵达地球,想到自己在宇宙流浪半年很快就能回家,饶是习惯居无定所四海为家的沈玉流也按捺不住兴奋。
      他花了半个月给自己制订了一份深思熟虑的归后计划。
      第一,完成黄太子的合约。
      他虽然是个骗子,却有骗子的职业操守,交易期间绝不欺骗雇主—口头上的调侃不算。
      第二,去夏威夷度假。
      想想他离开地球前的遭遇,这条计划不实现必会成为他的怨念。
      第三,是时候考虑成家立业,安定下来。
      伴侣这个词是他在归家途中突然冒出来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某天睡觉醒来,他看着大床空旷的另一半,心里突然冒出这两个字,立即被迷住了。脑海浮现与这两个字相关的回忆细节,都是别人的,有苦有甜,从前只当故事,这次却深受触动。
      他那个师父每次收工回来必喝酒,每喝酒必喝醉,喝醉时喜欢捧着一条从来不洗的白裙子又嗅又亲,嘴里含糊糊地喊老婆,但清醒时绝不承认。直到他收拾师父的遗物时找到一张磨损的发黄相片,一个穿着白裙子的漂亮少女挽着年轻版的师父笑容殷殷。爱情故事的起因经过已不可考,结果显而易见是悲剧。
      这大概是他第一次意识到,骗子也是人,也会有伴侣。
      第二次是他的临时搭档爱上一个中学女教师,放下一桩几百万的生意跑去开了家杂货铺,过起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平凡日子。有次经过杂货铺,沈玉流看到他穿着白背心短裤衩,喝着二锅头啃着烧鸡爪,与当年出则高档跑车歇则五星酒店的翩翩公子判若两人,于是问他是否后悔。过去式公子纠结很久,答案发人深省:要是他带着现在的记忆,将时间逆流回开杂货铺之前,他也许会犹豫。但现在的他绝对不会走回老路。
      当时的沈玉流将答案解读为后悔,现在细细一想,又觉得是不后悔,再细细地想了又想,如此见仁见智的答案真是废话得不能再废话。
      沈玉流又想到每逢情人节圣诞节,总会受到单身同行的邀请上街找骗人感情继而骗钱的骗子们下手。他们的联络口号是:全世界狗男女翻脸成仇。
      他参加过一次就再也不去。人流太多交通堵塞不说,事倍功半收效甚微不计,最叫人头疼的是单身同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怨男气息,简直比法海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此种种,堆积成山。
      为了死后也能留下一张狗男女的遗照,为了有一点固定资产留给后代子孙,为了情人节不再和男人上街,他想,是时候找个伴侣了。
      春心萌动的青年总是归心似箭,而看似平坦的旅途总是潜藏危机。
      望着远程探测仪发回蔚蓝星球的影像,回家从一个遥远的梦境变成现实。沈玉流停下飞船,将航行系统设置为一个小时后自动驾驶去一个不知名的离地球很远的无人星球。
      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留下“吉娃娃”号,也没打算做宇宙流民。安稳的陆地和熟悉的地球才是他向往的生活,向楚英澜开的条件只是障眼法。
      他从库房里拿出旅行袋,将容易携带的外星高科技产品收拾起来,又从武器库里拿了一把充电式激光手枪,然后洗了只苹果,边啃边坐进小型飞船里—整艘吉娃娃号,他最中意这个。
      啃完苹果,他将核随手丢在船舱外,关上船舱,启动自动驾驶,将路线定为地球C城。
      “出发。”
      他一声令下,飞船咆哮着滑出吉娃娃号的停机仓,浩瀚的宇宙猛然罩住透明的驾驶座正上方。无边无际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压得从来没有单独驾驶过小飞船的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静坐了一会儿,才慢慢地适应过来,试着欣赏太空美景。毕竟这种近距离体验宇宙浩大的机会不是人人有,他不打算进军宇航界,这就是一生一次。
      雷达突然“滴滴”地响起来。
      难道最近地球有什么飞天计划,刚好与他航行路线冲突?
      沈玉流看着雷达探测器,眉头微微皱起。
      雷达显示的飞行物来自他的身后。对方传来通讯请求。
      沈玉流犹豫了一下,按了同意。
      齐肇的脸出现在雷达探测器旁边的屏幕上,边长只有十厘米的方格子显然容不下他澎湃的怒火。光是看他的眼睛,沈玉流就猜到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使双方都不太愉快。为了不影响回家的心情,也为了吸取听楚英澜太多废话,导致自己陷入进退两难局面的教训,他没等对方张口,直接关闭了通讯,然后将自动驾驶的路线改回吉娃娃号。
      手表的时间显示两点五十六分,也就是说,离“吉娃娃”启动自动驾驶的时间还有二十八分钟。他必须在这二十八分钟内回到吉娃娃号。
      他并不是想放弃近在咫尺的家乡,而是不想为家乡带去灾难。要知道他这次惹回来的不是普通流氓,而是拥有一个高科技星系的宇宙级大流氓。
      这位宇宙级大流氓看穿了他的心思,并从中作梗。沈玉流的飞船刚改变航线,齐肇的飞船就发起了攻击。不过他还没打算置他于死地,激光贴着沈玉流头顶上的透明船壳亮闪闪地射过去,意在警告。
      通讯器再次响起。
      自动驾驶没有躲避功能。沈玉流咬咬牙,改用手动驾驶。作为一个工作闲暇用一半时间窝在家里的游戏宅,这时候他只能希望游戏机的设计没有太脱离现实。
      驾驶柄与游戏机店里的差不多,飞船很灵巧,操控起来比他想象中更容易。他试了几次,心里渐渐有底。
      齐肇看着突然灵活起来的飞船,皱了皱眉。据他所知,地球还没有能够在太空中自由翱翔的飞船,沈玉流所有学习到的飞船技术都来自于雇佣兵星系,但没有实战经验。他不认为能够将飞船开出S型路线的会是纸上谈兵的家伙。也许飞船上还有其他人的存在?
      有了这样美丽的误会,齐肇下手不再留情。
      沈玉流拼命躲闪着不再打歪的激光,压力倍增。他断断续续地发射武器,大多时间仍停留在走位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感觉到冷汗浸湿了自己的后背,精神力和反应力都有透支的现象,而离吉娃娃号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打持久战必然对他不利。
      他看着被齐肇严密封锁的吉娃娃号,脑海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冒险计划—从齐肇正面闯过去。
      他听说过这样的故事。一个蒙着眼睛一个不蒙眼睛的两人约定,双方同时开车撞向彼此,谁先转动方向盘避让者输。最后不蒙眼睛的人输。道理很简单,蒙着眼睛的人看不到危险,而不蒙眼睛的人时时刻刻受着撞车的煎熬。
      沈玉流认为自己的驾驶技术在齐肇的心里就是个蒙着眼睛的。真的横冲直撞起来,先退让的一定是“掌握情况”的齐肇。
      骗术本身就是一种赌博,在精于算计的外表下,沈玉流有着一颗勇于冒险的心。他加速朝齐肇的方向冲去。
      齐肇面无表情地盯着越来越靠近的飞船,嘴角噙着冷笑。
      哦,看来飞船里的那位高手打算用高难度的“阿健翻身”技术—一个在驾驶员界广为流传的毫不实用的花哨技术,几乎每个喜欢耍帅的驾驶员学会正常着装之前都会学来卖弄一番。
      齐肇看着在视线内不断放大的飞船,等着它从自己的头顶上翻过去之后给予致命一击,但对方并没有顺着他的想法发展,两艘飞船的距离仍然不断靠近,近到双方都能用肉眼看到对方驾驶舱的身影。
      等齐肇和沈玉流都察觉自己失算时,两艘飞船的驾驶室已经面对面地贴上了。
      救生舱及时发挥作用。
      齐肇和沈玉流的座椅向后躺倒,安全带自动固定住他们的身体,胶囊状的救生舱包裹住他们的身体,氧气系统自动启动,在飞船爆炸之前,救生舱从驾驶室弹出,飞向离这里最近的适应人类生存的星球。
      为了减少氧气供给以及人体能量消耗,当救生舱启动时,舱内就会喷洒雾状安眠剂。
      金狮王星系出品的规定剂量较少,带着清新的橘子香气。雇佣兵星系考虑到动用救生舱时,舱内的小伙伴可能已经受伤,因此不但加重安眠剂的分量,还另外添加少量的止痛剂及镇静剂。
      所以当沈玉流从救生舱爬出来时候,五六米远的救生舱还没动静。
      他靠着救生舱站了一会儿,努力找回失落的平衡感,然后从旅行袋里拿出激光枪,摇摇摆摆地朝另一个救生舱走去。那是个吸血鬼棺材形状的救生舱,外表是浑厚深沉的椰褐木纹,但触手是金属质感。
      沈玉流的手刚放在舱顶上,救生舱就发出“噗嗤”的开启声。
      他下意识地举起枪对准救生舱的方向,但齐肇出手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百倍,连是否射击的犹豫机会都没给,手里枪在一刹那被夺。齐肇从舱里跳出来,将他卡在自己身体与救生舱之间,用胳膊从后方死死地掐住他的脖子。
      论体能,沈玉流和齐肇毫无对抗的可能性,只能用双手奋力地扯着那只几乎勒断他生机的坚实的胳膊,嘴巴汲取着可怜巴巴的稀薄空气。
      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能看到的唯一景色是一座大型化工厂—从前不感冒而此时很亲切的建筑。这已经很值得庆幸了。至少,他做到了魂归故里,落叶归根。
      脑袋因缺氧而恍惚,奋勇的双手垂落,身体后倾,他完全靠身后强健的身躯勉强支撑站姿。
      脖子上的手臂缓缓松开,他隐约感觉齐肇摸着他耳垂上月牙形翻译器,须臾,低沉的声音钻入他的耳朵里,微微酥痒,“这是什么地方?”
      沈玉流脑袋恢复正常运作,极快地回答道:“地球。”
      他扶着救生舱喘了会儿气,发现自己腰上搭着一只额外的手。“我没事了。谢谢。”
      “哦。”齐肇上手从他的颈项,顺着肩膀、胳膊、腋下、腰、胯、大腿……一路往下,连鞋子也没放过。
      “你在找什么?”沈玉流迅速从惊诧中沉静下来,老神在在地问。
      “项链。”
      沈玉流目光闪了闪,“这是你一路追着我的原因?”
      齐肇丢开鞋子,冷冷地站起来,“那是我妈妈的遗物。”
      沈玉流一愣,正色道:“对不起。”
      他从袖口里扯出一条白金链条红宝石吊坠的项链。临上路前总得准备点路费以备不时之需,选择项链而不选择手表是看中它的款式与地球很像,就算拿回去也不会引人注目,却没想到竟然拿走了齐肇母亲的遗物。他苦笑道:“真是自作自受。”如果不是这条项链,也许齐肇不会亲自追击。
      齐肇接过项链,皱眉道:“我搜过你的袖口。”
      沈玉流露齿一笑,“也许搜得不够仔细。”
      “下次应该叫你脱光再搜。”他为自己的大意而不悦。
      沈玉流被他的头发吸引住了。第一次见齐肇,那头如晨曦般耀眼的浅金色头发吸引了他的目光,可现在,它刨去了金色的外衣,只剩下孤冷的白银,即使阳光洒在上面,也找不出半点的暖意。
      “你为了这条项链……一夜白发?”他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齐肇睨着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答谢你呢?”
      沈玉流道:“帮你染回来?”
      齐肇不说话,就这么冷笑着看他。
      “我们理智地谈一谈。”沈玉流轻轻地抚摸着右手的无名指,神色无比虔诚和严肃。
      齐肇肚子里“咕噜咕噜”叫了两声。
      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齐肇的肚子上。
      齐肇道:“为了追你,我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地过了两天两夜。”知道罗马尼和沈玉流的交情,为避免他求情,齐肇在来地球之前先耍了一套花枪,耽搁了上路的时间。为弥补这段时间,他这阵子过着披星戴月悬梁刺股的日子。始料未及的是,结果竟然和沈玉流一起沦落地球。
      他看着近乎荒芜的景色,脸色隐隐发黑,“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地球?”
      沈玉流诚恳地说:“虽然它很残破很落后很脏乱,但是生我养我的地方。地球有一句话叫‘子不嫌母丑’。无论王者星多么美丽富饶,它都不是我的母星。”
      这句话倒是给了齐肇一点触动。他神色稍稍缓和,“我想你应该好好向我解释这一切。”
      “地球?这将是一个很漫长的故事,它有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杰出的人物,诡谲的传奇。就算倾尽一生,也只能叙述它绚丽过往的沧海一粟。”
      “逃离王者星计划。”齐肇冷笑,“我想这个故事应该不太长吧?你只要补齐你的视角。”
      沈玉流脸色不变。看到齐肇驾飞船追上来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这件事情不会善了。
      “地球的规矩是,一切吃饱再说。”
      沈玉流收拾了下救生舱里的东西,有用的都装进了旅行箱,然后引爆自爆系统。
      对沈玉流来说,救生舱是辆小轿车,但对齐肇来说,那充其量是个安全气囊。他戴上银星状的耳钉,直接引爆。
      沈玉流跑得慢,后背被爆炸波冲击,下意识地往前一扑。
      走在前面的齐肇停下来,一手插着口袋问:“闹腾什么?”出口是字正腔圆的中文。
      沈玉流从容地爬起来,看了看他的耳朵,那个银星状耳钉显然和他的月牙翻译器有相同的功能,淡定道:“亲吻故乡的土。”
      齐肇看着他,缓缓地吐出两个字:“矫情。”
      沈玉流:“……”也许说真相比较好。

      他们处于郊区,附近除了工厂还是工厂。爆炸声虽响,但附近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他们在路上拦了辆卡车,说自己的车抛锚,急着回市里。卡车司机见两人仪表堂堂,一个还是外国友人,就同意了。
      沈玉流还装模作样地借电话打给拖车公司。
      齐肇注意到他摘掉了月牙形翻译器,眉头轻蹙。
      “这哥们儿哪儿来的呀?”司机闷得慌,闲聊起来。
      沈玉流道:“德国。”
      司机道:“哟,他会说德语吗?”
      “不会。”
      “那这哥们儿说哪国语言啊?”
      沈玉流回头看齐肇。
      齐肇道:“中文。”
      司机感慨道:“身在曹营心在汉呐。”该不会是载俩神经病上车吧?
      车内静寂下来,窗外风景倒掠如飞。
      到市里,司机将他们匆匆放下,头也不回地开走,连“谢谢”都没收全。
      齐肇的手还维持着关车门的动作,“地球人都这么没礼貌?”
      沈玉流道:“地球人非常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司机怕我们哭求做牛做马报答大恩才跑的。”
      齐肇不用了解地球文化只要了解沈玉流就知道这句话的水分有多大,“撒谎对你而言是呼吸一样的存在吗?”
      “是挠痒痒。”沈玉流缓缓解释道,“可以不挠,但挠挠更舒服。”
      “……”齐肇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沈玉流道:“打电话,吃饭,住酒店。”
      他跑进一家杂货铺。齐肇看着与他交谈的女老板前三分钟面若寒霜,第四分钟开始面带笑容,第八分钟双眼含春,十分钟后两人手挽手从店铺出来,去附近一间银行取了五万块。沈玉流拿走四万五千块,买了个智能手机。
      齐肇:“……”
      沈玉流道:“没见过手机?”
      “没见过这么落后的款式。”他顿了顿,迟疑道,“你刚才……骗了一个女人的钱?”
      “……”沈玉流有点讶异。不是因为他说自己骗女人的钱,而是自己听到他这么说之后,竟然有点愤怒和尴尬。虽然少得可以忽略不计,但对身经百战的沈玉流来说,如奇迹般罕见。他从未在意别人的看法,哪怕是他的师父。
      “我在等你的解释。”
      沈玉流想了想,决定不和自己诡异的心情过不去,解释道:“五万块是我转给她的,五千块是她帮我取钱的酬劳,权当日行一善。”其实不用这种办法他一样能取到钱,只是,看到杂货铺女老板的丈夫是个瘸子,店里很多商品都临近保质期,生意并不好,就想找个借口顺手帮一把,反正五千对他来说和五块没区别。
      他每年的捐款并不比一般的富豪少,这是师父立下的规矩,算是另类的劫富济贫。
      齐肇对这个解释很满意,“接下来去哪里?”
      “快餐店,”沈玉流道,“我请客。”就当感谢他在敌机爆炸时,将自己护在身下的恩情。

      沈玉流上完洗手间出来,就见齐肇门神一样守在外面。每个路过的人都不忘看他两眼,尤其几个小姑娘,一边望着他一边笑嘻嘻地交头接耳。其中一个鼓起勇气上来搭讪:“你是哪个国家来的啊?”
      齐肇道:“埃塞俄比亚。”
      “……”
      沈玉流插入他们中间,将齐肇从小姑娘们惊诧的目光中拖走,“你不是很饿吗?”
      “……”
      齐肇双手插着裤袋,看着他拿起托盘熟练地排在拥挤的队伍后面,嘲讽道:“这就是你念念不忘的生活?”
      沈玉流不答反问:“你怎么知道埃塞俄比亚?”
      “翻译器。我只说了最穷的国家。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要油焖笋……”后面一句对服务员说的。
      齐肇被漠视得很彻底,干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看外面的风景。
      天色暗下来,下起濛濛细雨,窗外行人与车来去匆匆。
      他很久没有在街上看到这么多人了,王者星的大街只有飞行器,风格粗犷而声音尖锐的喇叭刺激着他的神经,喧闹繁乱的街景让他想起雇佣兵星系最无序的飞马星。区别是,这里没有人扛枪扫射,肆意抢劫。
      沈玉流端着托盘过来,催促他赶快去拿筷勺。
      齐肇对他熟稔的口气挑了挑眉,倒没拒绝,起身去餐具台拿勺子和筷子,看到旁边的人倒了一碗酱油一碗醋,他有样学样地跟着倒了两碗,晃晃悠悠地拿回座位,抬头却不见了沈玉流的身影。
      沈玉流从门口进来,就看到齐肇阴沉着脸看着他。他顺手从服务台拿走整包纸巾,又倒了杯热水,在他面前坐下来,将筷子和勺子放在杯子里涮洗,洗完后将筷子递给他,“吃吧。饭菜都凉了。”
      齐肇道:“去了哪里?”
      沈玉流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身份证,“办身份证。”证件上的照片是他拿到手机后匆忙照的,对方帮忙修改了一下,足以以假乱真。
      齐肇接过身份证,翻来覆去地看:“地球还使用落后的卡片证件?”
      “你有吗?”
      “当然没有。”
      沈玉流道:“这就是地球使用卡片证件的原因。”
      “……”齐肇摊开手,“我的呢?”
      沈玉流道:“你的发色和容貌不符合当地居民的标准。”
      齐肇不高兴了。
      沈玉流道:“我找一家业务覆盖更广的帮你做护照。”
      “护照?因为我像德国人?”
      “坦白说,无论怎么看,你都像外星人。”
      齐肇自豪,“我身体流着高贵的白河星系血统。”
      “白河星系喜欢吃冷饭吗?”沈玉流拿起筷子,开始进食。
      齐肇见他第一筷夹油焖笋,立刻将整盘油焖笋倒进自己的碗里。
      沈玉流:“……”
      齐肇得意地笑。
      三分钟后,沈玉流端着六盘油焖笋回来。
      齐肇:“……”
      沈玉流微笑道:“这个菜很便宜,你真好养活。”
      齐肇面无表情地拿起倒着油焖笋的饭碗,和他的对调。

      大众化的晚餐之后,沈玉流打车前往小城唯一一家五星级酒店。巍峨大气的楼房让齐肇的脸色稍霁。沈玉流让他坐在大堂里等,自己办理入住手续。
      “双人房要登记两个证件。”前台小姐笑眯眯地说。
      沈玉流面不改色道:“一间大床房,床越大越好。”
      前台小姐瞄了眼齐肇,了然地低头。
      沈玉流拿到房卡才招呼齐肇上楼。
      齐肇不满道:“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沈玉流道:“你是黑户。”
      齐肇:“……”

      房间面朝小城最繁华地区。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点亮黑暗中的小城,街道笔直,贯通东西,连接南北。火柴盒大小的汽车在路灯下穿梭,行人如豆,一颗颗地滚来,一颗颗地滚去。
      在齐肇眼里,朴实如历史剧。
      沈玉流洗完澡穿着浴袍出来,就看到齐肇沉默地坐在黑暗中,银发被霓虹灯染成紫红,英挺坚硬的侧面让他想起著名的雕像—沉思者。
      “你打算怎么回去?”
      齐肇缓缓开口:“他们会来接我。”每个翻译器里都装有追踪器,邢畅他们很快会找来。
      沈玉流道:“放过我吗?”
      齐肇没做声。
      沈玉流的心直线下沉。
      齐肇伸了伸腿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将沈玉流完全笼罩在阴影下。“我还没考虑好。”
      沈玉流道:“项链我已经还给你了。”
      “嗯哼。”
      “你在狮王星皇宫密室进行偷窃行为时,我帮你打过掩护。”
      “后来我救了你。”
      “算扯平。”
      “你欺骗了我。”
      “那是因为你囚禁我。”
      齐肇沉声道:“我说过会送你回地球。”
      沈玉流道:“你说的时候我们都站在王者之星上,而现在,我的脚下叫地球。”
      齐肇靠近他,两人气息交融。“你不相信我?”
      沈玉流笑了笑:“信任是需要培养的。”
      “在我这里,应该叫重建。”
      “你把我当侍者使唤。”
      “你做的菜难吃极了。”
      “至少你吃了。”
      齐肇又想到一条罪状,“你中断了我的通讯!”
      沈玉流想了想:“所以,又扯平了?”
      “当然不。”齐肇道,“你还炸了一个救生舱,又撞了我的飞船。”
      “我炸的那个救生舱属于我。”沈玉流顿住,悄悄地捏了把冷汗。他不知道齐肇是否能找回吉娃娃号,也不知道他能从上面追查出多少信息。如果和他合作的是曹安师,齐肇或许还会看在他归家心切的份上放他一马,如果是楚英澜……他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恶劣。
      他没有忘记金狮王星系和白河星系还有着不共戴天的覆亡之仇。
      齐肇道:“我指的是堕天使号上的救生舱。”
      沈玉流疑惑道:“我只是将它们放了出来。”
      “救生舱上的炸弹不是你装的?”
      沈玉流道:“使用定时功能和自动驾驶功能已经是我能力的极限,制造炸弹在极限外的极限里。对于您的高看,我只能说,万分荣幸。”
      齐肇不言不语。
      沈玉流能感觉到对方正借由斜射入两人之间的细微光芒打量着自己的表情。但对于这一点,他很坦荡。炸弹的确不是他安装的,尽管,也许他知道凶手是谁。
      “我会查清楚。”齐肇低声。
      “其实……”沈玉流微微扬起头,迎向他的视线,“不觉得我们靠得有点近吗?”
      “会吗?”
      “会。”
      “这样呢?”齐肇又近了点。
      哪怕是两个男人,鼻尖贴鼻尖这个动作也过于暧昧了。沈玉流不着痕迹地退后半步,“累了一天,你先洗个澡比较好。”
      齐肇佯作若无其事地捏住他浴袍的腰带,侧身绕过他打开灯,然后手微一用力,浴袍就开了。
      沈玉流瘦而结实的白皙身躯裸露在齐肇的面前却毫无惊慌之色,从容地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拉上敞开的浴袍,“我会让礼宾送衣裤上来。”
      齐肇:“……”被恶作剧却不做惊慌表情的受害者真是让人讨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第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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