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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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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故事结束了。”被明亮光芒包裹的男人用手挑了挑散落在胸前的浅金色头发,那漠然至极的脸,实在让人很难相信如此富于温柔,愉快的语句,是从那张冰冷的薄唇里吐出来的。
穹还来不及睁开那沉睡了百年的沉重眼皮,那面瘫男人就将他从柔软美好的长椅上扔到了这里。
……那么,这是哪里?
穹懒懒的执起如水般坠下的长发,举目四顾。
周身是四方低矮的灰墙,晨光初初亮起,氤氲着雾气。不远处,有一旋向下的旋梯。
什么地方呢?……
穹慢悠悠的站起身来,听到下方出现脚步声,渐近……一个穿着红袍的男子出现在苍眼前。
他见到穹,先是一脸的惊讶与怒气,再是疑惑,最后是狂喜。
他俯拜而下,难忍激动的语调:“国师大人,您……您终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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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帐软床,金玉珠华。薄似鲛织的长纱一层层缭绕床铺,嵌于其上的柔软兔毛与银片珠粒相得益彰。
啊……这次做梦,究竟梦见了什么呢?……
穹屈着手指抵住额头,墨绿色的长发散乱,遮住了半边面庞,高渺得不似凡人的气质在这一瞬尽显。
塞巴斯蒂安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一幕,惊艳与震惊同时浮现在那向来就显得高深莫测的脸上,接着又被不明所以的轻笑替代。
“啊,这可真是意外呢,我的少爷。”
呢喃声伴着风传入穹的耳朵,穹侧了侧头,探身看向来者。望见塞巴斯蒂安的瞬间,仿佛有一丝了然,自那天地间最广阔,最深邃的海洋般的眸间滑过。
塞巴斯蒂安静静地与他对望,冰冷的心中浮起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明了的,莫名的期盼。
“恶魔。”
冰冷的二字决绝的封去了那份期待。这般懒洋洋,无忧,无惧,带有着强大气势的语调,也在一定程度上彰显着,他不是……不是那个人。
塞巴斯蒂安摸着胸口:对啊!他,那个少年的灵魂,早已成为自己享用了的,前所未有的美味的美食。
尽管在那之后一直想再听见他叫唤这个他赐予的名字,用那种倔强的,高傲的指使语气,再“撒娇”上一次。
汹涌澎湃的孤独感是在此之后少爷送给他的一份大礼了呢!不再是“无聊”,而是“空无一物”的悲哀。
“很强大的恶魔,”穹下了床,赤着脚慢慢的走向他,“你拥有了不属于你的力量。”
那双熟悉的海蓝色里,没有熟悉的倔强波光,只有苍茫,看破了一切,包容了一切的淡漠,如深堆的积雪,数丈密林间的深渊。
然而也是那样熟悉的纯净,纯白,纯粹。
穹看着失神的恶魔,忽的一叹,对着他,缓缓告诉他:“我,做了一个梦。”一个想不起来的,突然让他觉得异常在意的梦。而眼前这个,本是无足轻重的恶魔,神打赌时造出的赌具,在拥有了一种让他感到熟悉的力量后,也莫名的让他想关注起他来。
“也许是又被他戏弄了。”穹想起面瘫的金发男子,心中缓缓叹息。
“很高兴见到您,国师大人。在下是塞巴斯蒂安,”回过神来的塞巴斯蒂安在穹面前行了个非常标准的绅士礼节,面上带着不变的笑容,“凡多姆海威家的执事。”
“我这次做了一个梦……”穹盯着恶魔良久,叹息般吐出这句话,“你知道,我梦见了什么吗?”
“您在说笑吗?”塞巴斯蒂安浅笑。
“啊,也对,你不可能知道。”
自说自话着,穹自恶魔身边走过,停伫在门外。
塞巴斯蒂安望着他的背影,无奈的弯了弯嘴角,自他拥有恶魔的力量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压制到毫无保留呢……可是,已经不能再等待了,他来到东方寻找传闻中仅次于神的国师也是为此。天使,已经疯狂了。凡多姆海威的祖宅,不容许任何人摧毁!
穹忽的转过身来,长发飞起了美丽的弧度,姣好的下巴微抬。那双海蓝色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恶魔:“我要去西方。你,给我带路。”
这等命令的语气,这样相似的容颜,让塞巴斯蒂安险些跪将下去,去回答他:“Yes,my lord.”
但好歹醒过神来,停住了微躬的身体,视线极力自然的扫过那张脸庞,点头侧身,别过头,忽视手心湿哒哒一片,于前方领路。
东方国度的国师。
是最强者的称呼,其能力仅次于神明。这是西方恶魔界对于东方国师的一贯形容。
全因为难见到,未见过,也只有这种笼统的说法。
而对于塞巴斯蒂安来说,这个“国师”还拥有了一个标签:和夏尔·凡多姆海威长得一摸一样的人。
不过是成长版的。
本以为可以像来时一样,甚至更快的赶回英国,谁知却依旧滞留在东方国界。
原因大抵是,好奇。
这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答案,可据塞巴斯蒂安的观察,的确是“好奇”不错:飞到一半时会突然落下来,说是“累了”,结果兴致勃勃的摆弄了一上午的鲜花;飞着一会儿又落下来,仍说“累”,兴致勃勃的逛遍了人类的市集,再一会儿又说累了,跑到人类的客栈休息……
“塞巴斯蒂安。”穹站在越发焦急的恶魔身后,一身玄金色长袍曳地,墨绿的长发凌乱的披在脑后,手里执着一条缎带,深蓝色,好似带着星光。
“头发,很麻烦,”穹淡淡道,“再歇一二日吧。”
好似这般做便可看见那恶魔的黑脸,穹异常感了兴趣,就像有什么声音不断在脑边劝诱:做做看,看他那一脸笑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看他总是一成不变的笑着,实在让人心生不喜。
“如若不嫌弃的话,”塞巴斯蒂安回转身来,红眸笑得异常闪亮,“我替您扎上它如何?”
若是以前定会嫌脏,可穹也只是点点头让他去做了。感受到手指滑过发间的轻柔与熟稔,穹愣愣出神。
为什么呢?以前都嫌这些“低下的玩具”粗俗卑劣的不是吗?为什么会允许这个恶魔触碰自己?
收拾的整齐的长发被绸缎收束在脑后,松散,既不让人感到束缚,又不至于影响行动。
“塞巴斯蒂安很懂得怎么服侍人。”穹摸着被自己拉到前胸来的蓝色蝴蝶结,感慨道。
“啊,是吗,多谢夸奖。”恶魔笑着,脸却微微苍白起来,“您不觉得奇怪就好。”
奇怪吗?
会服侍人的恶魔奇怪吗?穹瞟了瞟陷入回忆的塞巴斯蒂安,沉吟不语。
奇怪的是,会让恶魔服侍的自己吧!
在这个恶魔身体里,那份属于自己的力量,以及,那种怪异的熟悉感,恼恨,希望看到他变脸色的心情,甚至是让其服侍也不曾有一分的不协调感……
“塞巴斯蒂安,我好像做了一个,不得了的梦呢……”穹轻声感叹起来。
“果然,是被那家伙耍了吗?”穹低声嘟囔了一句,意味不明的勾起一抹邪笑,眼中怒意翻腾,“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走了!”不愿去看那个恶魔,穹心情恶劣的低喝,高飞而起。
“是。”塞巴斯蒂安长长呼出一口气,一路上,再无多言。
低敛的睫毛下,涌动着的,是悔意的倾轧,是苦痛的凝结。若是,我的少爷长大的话,会不会留有像这样的长发?自己,会不会,也有机会,为他绾发梳妆?不,一切都太晚,太晚了……
天使,纯净者的象征,拥有着洁白的羽翼,绝美纯净的面容,优雅自如的姿态。穿着世上最圣洁的白袍,夜莺般的声音,磅礴而厚重的力量。
是神之宠儿,上天的恩赐。
可是,当其瞳孔染上血的光泽,嘴角扭曲罪恶的勾笑,一身血污,又是怎样一种丑陋的嘴脸。
穹看着面前癫狂而笑的天使,禁不住摇首叹息。
这场赌局,玩到这里,已变得无趣了呢……
没想到,最先疯狂的,竟是被他宠爱的天使。
苍的长发在微风下飘动,如同九天之上翩然而下的谪仙,美貌的令人屏息,也淡漠得使人心寒。
甚至连一分灿烂也没有,那个朝二人冲来的天使在塞巴斯蒂安面前化作粉尘,随风而散。就好像被人以强硬的手段,漫不经心的态度,拂袖一挥,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第十二个。
死去的虐杀天使的数量在不断增多。
塞巴斯蒂安越看越是心惊,这早已不是“人”力可达的范畴了,所谓的“国师”究竟是什么?
天使在欧洲肆虐不休,虐杀不断,已威胁到世界的平衡了。穹皱着眉,站在原地,仰头望天,苍,你这个光之神灵,究竟在干什么?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出现,去收拾你的烂摊子?
塞巴斯蒂安没有上前打扰他——他对这位已是出离的敬畏了,也不再想着去探究,这位大人,和夏尔之间的奇妙关联。
一个是微如蝼蚁的人类,一个是高高在上的强者。
关联?可能吗?
“我说是谁斩下我麾下十二名天使,原来又是你!恶魔!”随着一声娇喝,粗如蟒蛇的光柱猛然打中塞巴斯蒂安,“去死吧!”
猝不及防之下,塞巴斯蒂安猛的被击飞,喷出血来。腹部被打穿一个大口子,剧痛之下,神智都模糊起来。
“接我一击竟还没死?”随着塞巴斯蒂安艰难地抬首,入目的是一个穿着铠甲的美丽少女。
“天使长……爱丽蒂斯……”塞巴斯蒂安一眼就认出来了来者。
“滚下来!”暴怒的声音盖过了塞巴斯蒂安的低喃。
穹淡然的面容不再,那怒意燃的如此明显而绝艳,似倾世的暮光,摄人心魄。
少女一愣,她的翅膀突然便无法挥动,一瞬间,犹如断翅的鸟儿,呼啦啦的往下坠落。无论如何焦急地挥舞手臂,也没有半分效果。眼看就要落到地面,爱丽蒂斯终于忍不住惊惧的尖叫起来。
塞巴斯蒂安勉力抬着头,他觉得自己已经要四分五裂,但又有一股什么力量,像黏胶,或是缝补的针线,逐渐的修复着他的伤口。天使的力量,对恶魔来说是致命的。但他却活下来了。
奇怪间,眼角闪现了一抹刺目的金光。
那是一个浅金色长发的男子,浑身笼罩着光芒,刀削斧劈的俊美容颜上半点情绪也欠丰。没有翅膀,确如国师一样可以飞行。
他自空中接住了那个少女。
少女抬头去望这男子,泪水不停地流下:“瑶华,是你吗?”
那失而复得的惊喜,让塞巴斯蒂安总也觉得眼熟,是在什么地方,见识过这种情感?初见……国师的时候?
“苍,你要阻拦我吗?”穹笑的极艳,周身的气势,却一寸寸拔高,甚至也浑然不顾周围被压出裂纹的地面,以及被压迫的又喷了口血的恶魔——显然是怒到极致了。
“暗之神明——穹,你需要冷静。”苍看着穹,淡淡道。
“冷静,为什么要冷静?你的玩笑开得太大了!灵魂不完整的结果是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吗?”
“你以为,我真的能做到悄无声息分割你的灵魂吗?”
穹猛地一震,拔起的气势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天道的指示……”苍面无表情的看着爱丽蒂斯,眼中却是柔情满溢,他伸手抚上少女的脸庞,替她擦去泪水,“我们,孤单的太久了……”
那么,一切,都不是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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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你,不能背叛我。”
“不管到哪我都跟随您,直到永远,就算身体毁灭,我也决不会离开你的身边,一起直到地狱尽头。”
“如果这是你的希望的话,我就随你到天涯海角吧。即使王座崩坏,金光闪闪的王冠腐朽,数之不尽的尸体堆积如山,我会留在静静横卧的,小小的王的旁边,直到将军的声音响起,之时。”
“塞巴斯蒂安,我命令你……”
“Yes,my lord!”
…………
…………………………
仅仅是,恶魔动心了吗?
夏尔,真的没有动心吗?
当温柔的假象演绎得太久,时间会让它假戏真做……
穹缓缓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永恒带来的,空无的寂寞感,让人软弱且无助。穹抱膝坐着,低下头,长发挡住空茫的表情。
“赛巴斯……蒂安……”
“是的,少爷……”单膝跪在面前的那个红眼的恶魔,带着温柔的微笑。熟悉的,又陌生的微笑。
“永远,陪伴着我。”还需要挣扎什么呢?还需要倔强什么呢?嘴硬的说不喜吗?像夏尔一样,一遍一遍提醒自己“他是恶魔,是虚假的恶魔”“不要相信他的温柔,这只是‘执事的美学’”吗?已经够了,我……想要有人陪伴……
“Yes,my lord!”恶魔浅笑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