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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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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痕亭里也是一片绿意,风儿吹过,撩拨起喷泉中散落的点点清凉,扑面钻得哪哪都是。晴朗中朦胧一层纱,朦胧中浅浅一道虹。
我到无痕亭的时候,姐姐已经到了。她斜坐在背阳的一面,双脚懒洋洋搭在板凳上,背靠着柱子,出神地望着棚子外一面墨绿色爬山虎的墙。我缓缓走上去,到她身边干咳两声才把她从沉思中拉出来。
“姐,我来了。”我先说话。
“哦,考娃,来,坐下聊。”说完她拉了我坐在她身旁,定定看着我,又抬起右手轻轻抚摸我脸上的轮廓,从眉、眼、鼻到下颌、下巴,“还好,比我想象中结实多了。”她继而捏捏我的二头肌浅浅一笑。
“姐,大家都叫我小破,你那么称呼我,倒显得生分了。”我顿了一下继续,“姐,你脸色不太好。”
“他还好么?”考妮并没留意到我的话,只呆呆看着远方,而后又转过头来,怔怔看着我,“他还好么?都是真的么?”
我被她突然一问,竟不知怎么回答,于是傻傻看着她。只见她脸颊轮廓分明,瘦得已经不成样子了。一双大大的黑眼睛全无半点生气,我心里一阵抽搐,一股子痛直窜脑门,于是拉过姐姐抱进怀里。她好娇小呢,唉,我这姐姐。
不知是不是风太大,考妮冰冰凉凉的,我疼惜地将她搂得更紧,却只感觉到她浑身发抖。脖子上突然有股温烫的感觉缓缓顺着我的锁骨滑下。
“姐,别,别哭。”我竟心痛得说不出话来,堵得难受。
她还是不说话,泪却来得更汹涌了。
“姐,什么事儿呢,你别光哭啊?”我终于按捺不住,哪能任她这样?“姐夫不好好的么?我刚才来的路上还看到他跟云宝宝去打怪呢。”
考妮努力地吸了几口气,终于停下来,于是拉了我的衣领擦擦眼,抬头居然问到:“大青,大青他怎么样了?”
我顿时有眼冒金星找不到北的感觉,握住考妮的肩我狠狠晃了几下:“姐,你该不是还病着么?那大青是什么人呢?他跟你毫不相关!”
“他死了么?”考妮眼泪又流下来,“告诉我,他死了么?这几天我待在这里出去不得,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终究不好再问别人。你是我弟弟,我不跟你见外,小破,小破,你就算行行好,告诉我吧。”
“姐,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吧。放手是幸福。”我不忍心告诉他此时的大青已与彼时大不相同。
“可是,可是他们都那么真切地发生了。”考妮满眼的泪啊。。。
“姐,听我的,都过去了。”我伸手擦她的泪,它却如河水泛滥般顺着我手指流下去,暖暖的痛。
“小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了,直说吧,”考妮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坐直了紧紧握着我一双手,“我跟狐狸精不是一直都顺顺利利的,才进门没多久就离婚了。”
听到这,我大吃一惊,原来这对貌似模范的黑白配还有这么一出?怎么没有人知道呢?正在想,却被考妮掐了一把,回过神来听她继续说:“很多人都不知道,但瞒天瞒地瞒不了系统的。可是我这婚姻是娘定的,才从事务所出来就戴了戒指。进得门儿来也没找到北,可进门第三天他就突然之间说要离婚,自己到事务所办了手续。这事情还惊动了婆婆,硬生生地非让他再去办手续,才又复了婚。当时前后不到一天的时间就办妥了,布告林里也没什么人看见,所以也就遮掩了过去。”
“可是,姐,好端端的,姐夫怎么突然之间就那样了呢?”我听得云里雾里的,曾经在沧浪亭见过很多次狐狸精,他那么英俊、潇洒,看上去也是个懂礼的人呢。
“最开始我也不知道,想了很久也想不清楚”考妮一脸的黯然;“后来狐狸精一早出去打怪、锻炼身体,我才总看见他跟云宝宝在一起,有说有笑的。再后来,我才明白,这事上还有耽美那么一说,那段日子,我心里那个痛啊。”
曾听说考妮是很坚强的,打起怪来不亚于个男人,谁知道今天一见,她还就是个女人,水做的。我疼惜地看着她,更明白她的爱情、婚姻别人涉入不得,可大青已经换了心,哪还回得去呢?
“姐,听说大青现在可快乐了,整天晚出早归的,打怪也没那么勤快了,天天回家跟栗子粥腻在一起。”我担心她难受,于是更放慢速度说:“恶缘,早了早好。”
“恶缘?恶缘?那些曾经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就这么算了?完全当它没发生过?”考妮一下很激动地站起来,低着头在原地打圈圈地踱来踱去,吓了我一跳。
“姐,都过去了,都过去了,狐狸精不也是回心转意了么?”我走过去一把又把她拉进怀里,担心得我难受,“家合万事兴,这事上,唯有感情的事情是没个准儿的,谁称得出来呢?”
考妮彻底不说话了,靠在我肩窝里一个劲地哭。最后哭累了,她好像虚脱一般。我只好把她送回庄园去,到门口我又折回来。
一路上我脑子里不停在想,如果狐狸精和云宝宝那段是千真万确的,那么鱼妮儿对狐狸精一说也就极有可能了?!
鱼妮儿,鱼妮儿,那个湖边似有若无的她啊。
正想着,我便不知不觉回到沧浪亭,粥粥一见我便问道:“小破,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儿吧?要不下午也休息,你好好进房睡觉去?这段日子忙,你很辛苦了。”
我心头一暖,却又硬压下去:“不了,老板娘,我挺好的。厄,我去洗把脸就来。”
十分钟后我回到大堂的时候,听得里面吵得不得了,原来是考拉在茶室。
“粥小粥,好久不来这里,你生意真是好呢。”考拉还是传说中的样子,不但胖,还先笑后说。
不知道为啥,我一见她就特别生气,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些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于是我拿了条抹布,喷壶里装了水去擦柜台玻璃,走得远远的,索性眼不见心不烦。
谁知道,考拉的嗓门之大,穿透力之强是我所料未及的。整个沧浪岛的空气都随着她一言一谈在微微振颤。
唉,触耳惊心,这是我唯一想到的词。
“可不是,这段时间特别忙,园子里打怪的玩家越来越多了,又听说系统做了调节,现在掉宝率高,整天不停有人来换钱。”粥粥的声音要斯文很多,“不过好在我又请了个得力的助手,我反倒是比以前清闲了很多,养养花儿、草儿什么的。”
“哟,谁那么能干进了你的法眼啊?我要瞧瞧,我要瞧瞧。”考拉的声音大得真不是盖的。
“小破,小破,过来一下。”是粥粥在唤我。
我特不情愿地放下东西,在干净手巾上擦了手,慢腾腾挪步过去。一面调整自己,挂了些微笑上脸。
“老板娘,您找我有事?”我毕恭毕敬地站在茶室门口,微弓腰问道。
“小破,来,见见,这是我最好的朋友考拉。”粥粥今天好像特高兴,起身拉了我的手,指了指她。
我并不想抬头,却又没办法,于是冲着考拉点点头:“考阿姨,您好。”
“哟,这小伙子真标志呢,姓啥?那家的孩子?”考拉堆了满脸的笑,手还不闲着地在我胳膊上捏捏,“小体格儿挺好的,真健康。”
她说到这里,我心里一酸,真恨不得扭头离开,却又不能:“大家都叫我小破,我从事务所出来就到处游荡,没有主人认领,不知道家里人的事情。”
“也是放养的?”考拉一脸的惊愕,奏了眼睛过来仔细看看我,“我只知道园子里放养的挺多,从来没见过呢。”
考拉围着我转了一圈,左看看、右看看,脸上摸摸、肩上摸摸,最后默默坐下,一言不发。
粥粥见势给我打了个手势,我便也就默默退了出来,心里却惦记着考拉脸上复杂的表情。
“小粥,我这次来,还想跟你打听个事儿。”考拉的声音分明没有了之前的快乐,“也是看到小破我才想起来的。到你这儿来卖东西的,有没一个叫考娃的?”
我心里一惊,考拉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些呢?
“你说过继给我的二小子?我当然是专门留意过的,不过没有。”粥粥的声音听起来特别伤感,“好容易你过继个儿子给我,看来我是没那福气了。”
脑子里嗡的一声,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仿若隔世一般。我只怔怔站着,不着一语。
“咱一起找吧,我还真想找到他。”考拉叹口气继续:“说实话,我还真有点后悔把考娃放养了。孩子还是得带在身边才好,现在跟他那么远,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早些时候,我去事务所办手续的时候只想到弄个马甲来放放戒指什么的。后来大家都去那个号拿戒指,久不久都责怪我:‘考拉你怎么回事呢,又把考娃饿死了。’小粥,你知道我的,平时我爱打哈哈,其实心里也难受。总觉得,总觉得欠二娃的太多了。”
“咱再找吧,既然已经这样了,你也别太自责。”粥粥安慰道。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你可给我看紧点儿啊。”考拉饮泣着,“这个就叫自作孽不可活。我查了系统,考娃没有注销,他自己也注销不了。我就是想见他、认他回来。好歹落叶归根啊。”
如果地球会吃惊的话,我能感觉到当时它也惊诧地忘记了转动,傻得跟我一样,手足无措。
考拉没坐多久就走了。应付完那些客人,我心里堵得慌,也不想在亭子里、岛上多停留,于是干脆出来,到处晃悠。
这个世界能有多大呢?我的脚不听使唤地,走着走着就来到鱼阿姨家的糖水铺子。平时我很节约的,在沧浪亭吃了饭就不再添置其他的东西。饿死惯了的人,总不想什么时候又四仰八叉地倒在园子里,难看。
可是这天,心血来潮的,我来到这里,只想看看她们。没有借口,就只能花些钱了。
“小破,怎么是你?”鱼妮儿今天穿一条连衣水绿色的纱裙,脸蛋粉粉的特别精神,她的笑容总是很穿透的,看得我心里的小兔子欢快地跳来蹦去。
“嗯,听说你们的糖水很好,特意来尝尝。”我这话说得真笨,“有什么味道好的推荐么?”
其实我想问的是,啥最便宜呢?始终是要面子的,掩饰了过去。
“糖水的种类很多,可我独爱填地瓜糖水,唯一原滋原味没加糖的。”鱼妮儿笑笑,“我妈总笑我懂事、节约,这地瓜是成本最低的了。”
说完她咯咯笑起来,甭提多美了,看得我不禁地痴了。
“小破,你怎么不说话啊。”鱼妮儿拿了糖水牌在我面前晃,我好容易回过神来,“你不会是太累了吧,怎么发呆呢?”
“地瓜好,就吃地瓜吧。”我不好意思地抓抓头附和了一下,“你推荐的,我当然要试试。”
过不一会儿,鱼妮儿端了海大一盆地瓜糖水出来,又拿了两个白瓷碗,大大方方坐在我面前,一人一碗。
她坐下来之前,又一路小跑去开了CD,是雅尼的曲子们,很温柔的。
那时糖水铺里没什么人,鱼阿姨也出去玩了。于是只剩下我俩。
鱼妮儿很开朗,什么都跟我说,天南地北的。好在我不是话痨子,只是低头喝糖水。鱼妮儿还很细心,我每吃到最后两口她就赶紧又给我盛了,于是我心里淌血般地飞快算着数字,却又极力掩饰住只听她说。
吃毕,差不多到6点的时候,突然鱼妮儿开心地跳起来说:“小破,我妈这点不回来,估计是要在耐阿姨那边煮粥喝了。要不,你也别回沧浪岛了,留下陪我吃饭吧。”
我正要推却,鱼妮儿继续道:“我怪不习惯自己一个人吃的,吃完我们去湖边玩。好么?”
其实,我是很紧张,不过更快乐。想到湖边,想到那个半透明的她,我仿佛飘起离地几尺。
我是不会做饭的,于是在厅里看着铺子,鱼妮儿在厨房捣腾。半小时后,她便端出几样颜色鲜美、气味诱人的几味菜,我一看,心里暖得跟什么似的,有:红烧鱼、西芹百合、腊肉丁儿炒扁豆、蒜茸紫菜苔、家常豆腐、花旗参竹丝鸡汤。
饭当然是吃的很开心的,我们把桌子搬到院子里,一面吹着习习凉风一面边聊边吃,铺子里传来时而欢快时而柔和的曲子,把一个夏季的傍晚打扮得雍容华贵。
说是边吃边聊,实际上是我吃她说。曾经看报纸说男人们都受不了家里女人唠叨,可我不是啊。如果鱼妮儿愿意一直唠叨我,那么我就愿意一直听下去。
为什么心里湿的、软的、暖的?这个,是传说中的家的感觉么?
吃毕,我们拿了两罐水果啤酒,关了铺子门,一路来到沧浪湖边。鱼妮儿今天也很开心的,一直笑着在说话。我只静静听着,看她生动的表情,深深化在那些语调里。
“哎,小破,跟你讲个我的笑话吧。”她那么美的人还能闹笑话?恐怕是自谦的,我想。
“好啊,一定是小时候的,小时候大家都闹笑话。”我抽抽嘴角,心情随风飞扬。
“才不是呢,就前几天的事儿。”鱼妮儿找了个椅子,坐下,示意我坐她身边,我及其乐意地凑过去,“我在园子里好久了,可从来不去打怪,也不为别的,游戏嘛,我总是少跟筋。那天我老妈说我不上进来着,我一赌气跑去湾华打啊。周末嘛,掉宝多,一会儿系统就报警让我去卖。你知道吧,我妈总是担心我的安全,就从我们家到沧浪亭,能有多远?她居然跟粥粥阿姨要了个上门取货的服务,就是你们那边姓林的那个小丫头。那天我急忙跑回家,脱了装备,在家里把那些个东西都从系统里调出来摆了一桌子。谁知道我妈之前跟人提起了我打怪的事情,恐龙家好多朋友给我送戒指,整整好几页。我老妈真是有意思了,看我装备一桌子,赶紧叫我拿新的白毛巾。我也傻愣愣地拿了,跟着她一颗颗戒指地擦。。。”
说到一半鱼妮儿笑弯了腰,我一直忍着,却也受不了了,居然在她面前一口酒喷出去,差点笑岔气儿。
谁知她还没完,拉了我:“还没说完呢,有些戒指时间长了,老妈还让我取白酒擦,说是擦亮点儿可以多卖钱儿。于是我们两个活宝在家里擦了一小时。谁知道考拉阿姨来了,碰了个正着,笑得在门柱上滚了几下,立即回粥棚子造谣去了。第二天,我老娘和我在江湖上的别号就成了‘裸卖专业户’。”
说毕她又是不停的笑。这次轮到我受不了了,于是干脆把酒罐子放一边,我趴在栏杆上笑得死去活来的。这样一个美女,这样一个美女,怎么犯了如此的笑话呢?
不过,真可爱。我还是觉得女人太精明的不好,傻乎乎的可爱。当然,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看法。
后来,我们又看了一会子星星、喝了些酒,我送她回家,然后满心甜蜜地折回沧浪亭。
躺下后我脑子一直没停过,那考拉如此找我,我要认她么?鱼妮儿对狐狸精是传说中的执着,还是我所看到的豁达呢?
睡不着,我批件衬衣站在夜色里,吹着风,异常清醒。
站在湖边,我居然突然想到,哎,我还没给鱼妮儿糖水钱呢。赶明儿,又是个去看她的理由了,我真是太有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