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一念》天爱

28、九 没有香菜（3）

　　宁铮一直密切注意着瀛洲的动静。
　　安之洵再次带来捕影鸟的消息：颜玉收了方堑为徒，又与颜靳碰面了，两人似有争执。随后，颜靳潜入海底，再未上岸。
　　宁铮手中的茶杯豁然被捏成碎片。
　　安之洵一惊，道：“师父……”
　　“不碍事。”宁铮擦干净了手，嘴里缓缓道，“看来瀛洲海底的异象，便是颜靳在密谋着什么。”
　　“他还能密谋什么？难道是……魔族？”
　　“天助我也。颜靳、颜玉、宁微、宁子鄢……”宁铮念着这几个名字，找到了其中的关系，嘴角牵扯出一丝笑意，“我那师姐，近日如何了？”
　　安之洵道：“一直在羡鱼居修炼，可虽然寻回了鲲鳞，她的修为也不见得有所提升，反而……那第二种性格，越来越不好控制了。”
　　“好得很。”宁铮起身，“我去趟羡鱼居，你召集众人，前往临华殿。还有那辰兮真，该到她发挥作用的时候了，怎么说，知道吧？”
　　“徒儿明白！”
　　宁铮胜券在握，觉得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宁子鄢看着池中游鱼，心神不宁，按理说，她的修为可以突破瓶颈再上一层了，但每到关键时候，就会想起那个声音。
　　——“难道世上所有菜，就分为香菜和其它吗？”
　　——“嗯……香菜不吃。”
　　——“那我以后就在山下开个小馆，名字叫‘没有香菜’，凭我的手艺，一定能赚很多钱！”
　　宁铮前些日子告诉他，瀛洲黑水岛，开了一间名为“不要香菜”的小馆。
　　她倏然突出一口鲜血，觉得自己有些走火入魔了。
　　鹿蜀正咬着面前的一块酥饼，听到动静忙跑过来，紧张地叫了一声。
　　宁子鄢一边抚摸着鹿蜀的背部，一边喃喃说着话，“没事，鹿蜀，你今天是不是又吃多了？再胖下去，就跑不动了……”
　　身为灵兽，它一开始和宁子鄢的相处并不愉快，但方堑走后，它渐渐觉得，这个脾气看似捉摸不透的六合仙长，其实是个很简单的人。
　　鹿蜀知道与人相比，自己太不聪明了，所以，它喜欢简单的人。
　　小院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鹿蜀抬起头，警惕地看着门口。宁子鄢有种不好的预感，六合山虽说规矩不多，但还从未有人敢乱闯过这个地方。
　　宁铮率着众人走了进来。
　　宁子鄢微微侧过头看着他们，道：“什么事？”
　　宁铮淡淡笑着，语气却有些重，“师姐，宁微与颜玉勾结颜靳，意图释放魔军、扰乱人间，你可知他去了哪里？”
　　宁子鄢道：“释放魔军，有何证据？”
　　宁铮冷笑一声，道：“师姐，你与宁微素来走得近，他做的事情，你难道真的不知道？又或者，师姐也是此事的参与者？方堑，是你送去瀛洲的一枚棋子？”
　　宁子鄢冷眼看着宁铮，道：“你想怎么样？”
　　宁铮道：“我怎敢对掌门师姐怎么样？但是六合山的名誉和天下人的安危，宁铮不敢弃之不顾，至于如何处置，还是需要两位长老来定夺的。”
　　宁子鄢安静地坐在原地。
　　宁铮上前一步，做了个手势，道：“师姐，请吧。”

　　临华殿依旧是那个临华殿，但此次，宁子鄢却不是坐在高位。她站在大殿的正中央，朝前方自己经常坐的那个位置看去，觉得世间万事，真是万般难测。
　　宁子鄢甚至有些走神，想着好在方堑走了，不然总要担心，会不会又生出什么事端来。
　　宁子鄢也不知道宁微去了哪里，转念又想，不知去向也好，眼下即便他在，情况也已经不容乐观了。剩她一人，很好，一人面对，一人了断。
　　至心和至水坐在前面，看着又比上次见到的时候苍老了许多。他们老去的速度越来越快，显然是大限将至，所以，想在临走之前把六合山交给他们觉得更合适执掌的人。
　　无可厚非。
　　至水看着宁子鄢，目光威严，道：“宁微去了哪里？”
　　宁子鄢答道：“不知。”
　　至水道：“他是不是和颜玉在一起？”
　　宁子鄢道：“不知。”
　　至水继续问：“宁微做了些什么，你全然不知？”
　　宁子鄢道：“不知。”
　　“好你个宁子鄢！”至水看着她若无其事的模样，越发生气，“朔方传你掌门之位，让你好生看管魔军结界，你倒好，一问三不知。”
　　宁子鄢道：“宁微无过，他的为人，二位长老是清楚的。”
　　“事到如今还要狡辩，”至水看向宁铮，“把捕影鸟叫来。”
　　“是。”
　　宁铮召唤出他的捕影鸟，那是一只通体五彩斑斓的小鸟，停留在宁铮的掌心，一声鸣叫之后，便有水影投射在大殿的正中央。
　　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景象，是一座破败的庙宇。一缕白烟飘进庙宇中，随即，里面的石门缓缓打开。
　　众人屏息凝神，看到这是一间昏暗的石室，而石室之内，只有一个人、一把琴。
　　那人的面目看不真切，只依稀可见他按下琴音，周身白烟袅袅。
　　宁铮对众人解释道：“此人，便是当年的魔军军师，颜靳。”
　　大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这个名字，对于一些晚辈来说，太过陌生了，但是对于经历过那次神魔大战的人来说，却仿佛是一道惊雷。
　　宁铮继续说道：“众人皆知颜靳是魔族军师，却很少有人知道，位列瀛洲岛主之一的颜玉，是他的亲弟弟。”
　　此话一出，众人又是一阵惊叹，颜玉和宁微素来交好，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捕影鸟又叫了一声。
　　水影发生了变化。
　　颜靳和颜玉站在瀛洲海边，交谈几句后，颜靳潜入了海底。
　　海底深处，似有瘴气密布，那些黑气在水中游走，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巢穴状的物体，而这巢穴之中，密密麻麻不知滋生着何物。众人隔着水影，都能感受到那彻骨的阴冷和潮湿。
　　有人惊骇道：“这是什么！”
　　至心胡子颤巍巍道：“魔……魔族！”
　　宁铮看向怯怯站在一旁的辰兮真，道：“阿真，把你知道的事情说出来。”
　　辰兮真垂头看着地面，道：“我可以证明宁铮师祖所说不假，宁微师祖曾送我星辰日晷仪，目的是让我帮他做事，为他运送山中灵力，去给……魔族。”她紧紧握着拳头，因为冰魄符的发作，疼得咬紧了牙关。
　　众人哗然，辰兮真是辰字辈中的佼佼者，人缘很好，她的话，几乎无人怀疑。
　　“阿真，你……”岳陵光刚一开口，看到宁铮严厉的目光，吓得不敢说话。
　　宁子鄢淡淡看了辰兮真一眼，并未说什么。
　　宁铮目光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虚情假意，他沉着声对宁子鄢道：“师姐，你和宁微素来亲近，他有任何事情都会告知你，如今他失踪，他的好友颜玉又和颜靳勾结，你还能说一无所知？”
　　宁子鄢依旧回答：“不知。”
　　“真是不可救药！”至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厉声道，“宁子鄢，你虽是朔方亲自指定的掌门人，多年来你无所作为也就罢了，若是一意孤行，我六合山上下基业，定要断送在你的手里！”
　　整个大殿，虽然站满了人，但此刻，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所有人心中都明白：宁子鄢这个掌门人，今天，恐怕是要被废了。
　　她站在那里，面上的神情依旧是淡淡的，穿一袭天晴水色的布衫，发上绾一只极不相称、浮夸的有些过分的花簪子。
　　在六合山的弟子们眼中，这个掌门人一直都很遥远。她不像宁微，对谁都很和善亲近，也不像宁铮，培植了大量自己的势力。这一刻，众人眼中的宁子鄢，仿佛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眉目清淡，不谙世事。
　　至水朗声道：“为了六合山的声誉和传承，我和至心决定，自今日起，废除掌门人宁子鄢，改立宁铮！”

　　宁子鄢被关进了六合山的牢房里。
　　自幼长在山上，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这里还有个牢房。
　　掌门人的废立，宁子鄢并不那么看重，心中难放，唯有朔方的遗命和方堑的将来……宁子鄢叹了口气，闭目思索，她觉得，自己活着一天，该做的，一样不差全做齐了；可若是她死了，这些世间之事，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了。
　　牢房外面传来一个声音，她睁开眼睛，看到了鹿蜀。
　　宁铮带人去找宁子鄢的时候，心思都放在她身上，所以并未太多留意这只兽。鹿蜀心思细密，那天就隐隐猜到发生了什么事，等风头过去，便悄悄来找宁子鄢了。
　　“你怎么来了？”宁子鄢走至牢房门口，“这里很危险的，快点走吧。”
　　鹿蜀有些悲伤，用脑袋撞门，十分焦躁的模样。它是兽，不通人语，却也有感情，身边最亲近的人一个个离去，这不是它想见到的结果。
　　宁子鄢看它的模样，几日不见，似乎都瘦了。她伸手摸了摸鹿蜀的脑袋，道：“我不知道接下来会遇到什么事情，但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留在这里了。”
　　鹿蜀固执地站在那里。
　　宁子鄢拿下头上的发簪，道：“这是方堑送给我的，你与他有缘，留着这个，当是念想了。”
　　鹿蜀用它头顶的白毛将发簪卷了起来，藏得好好的。
　　宁子鄢道：“日后没人照顾，要处处小心。我对你和对方堑一样，没有什么要求，只希望你们都心存善念，不要做恶，能答应吗？”
　　鹿蜀看着宁子鄢，认真地点了点头。
　　“走吧，山高水长，无需留念。”宁子鄢说完，转过身去。
　　鹿蜀在原地看了她许久，终于也默默转过身去，离开了牢房。
　　入夜，牢房中的最后一根蜡烛熄灭，周遭一片沉寂。

　　六合山的某个房间里，传来一阵议论声。
　　“阿真，这种事情，你为何不早跟我说？”
　　“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能给我冰魄符的解药吗？”
　　“我可以想办法……”
　　“先想办法救掌门吧，不能硬来，否则就凭我们两个，肯定连渣子都不剩。”
　　“你真的确定，这个心法口诀没有错吗？”
　　“要是有错，我现在就不会飘在空中了！陵光，你把那个桌子搬过来。”
　　岳陵光诧异道：“搬桌子做什么啊？”
　　辰兮真道：“没有桌子我下不去啊！”
　　“你能飞起来，却不知道怎么落到地上？”岳陵光难以置信，“辰兮真你真是的！你还说这个口诀没错？”
　　“先去搬桌子！我撑不住了！”辰兮真大叫，“啊……救命！”
　　一声巨响，辰兮真摔到了地上。
　　岳陵光正要去搬桌子的，现在站在一旁，惊得目瞪口呆，急忙上去扶她。
　　辰兮真爬起来，摸着自己的腰，疼得龇牙咧嘴，对岳陵光道：“都怪你动作慢，不然我哪会摔跤！”
　　岳陵光坚持道：“我一早就说了，是你的口诀不对！”
　　辰兮真气道：“哎我说你怎么就这么固执呢……”
　　“明明是你固执，我早就提醒过，这飞天隐身术很难学的，怎么可能靠现学去救人……”
　　“那你说怎么救？”辰兮真一脸自责和焦躁，“都怪我，掌门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万死难辞其咎……”
　　岳陵光安慰道：“也不能全怪你，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也一样是这个结果。”
　　二人正在争论的时候，门被撞开了。
　　他们同时转过头，看到鹿蜀站在门口。
　　辰兮真愣了愣，立即说道：“快进来！”
　　待鹿蜀进了屋，岳陵光急忙探头看了看屋外，见没有什么人，快速地把门关上了。
　　辰兮真看着鹿蜀，问道：“你怎么来了？也是为了掌门人的事情？”
　　鹿蜀一低头，白绒毛中，掉出来一个发簪。辰兮真和岳陵光都记得，这是方堑在山下给宁子鄢买的礼物。
　　岳陵光道：“你是想让我们拿着这个去找方堑？”
　　鹿蜀点点头。
　　岳陵光道：“找他有什么用？自从掌门出事，我们这些晚辈，日子都不好过，他既然都走了，又何苦回来遭这个罪呢？”
　　鹿蜀在原地来来回回走，转了一圈，又做了个扭屁股的动作。由于它体型很胖，这个动作看着十分滑稽。
　　辰兮真看着岳陵光，道：“你明白它是什么意思吗？”
　　岳陵光摇摇头。
　　辰兮真道：“鹿蜀，我们都不知道方堑在哪里，怎么去找？”
　　鹿蜀此时已经停下了动作，它环顾四周，突然跑到一旁的椅子边上，将上面放着的星辰日晷仪碰翻在地上。
　　辰兮真急道：“鹿蜀你做什么，这可是师祖送我的！”
　　“师祖……”岳陵光反应过来，忙问鹿蜀，“你是不是想让我们去找宁微师祖？”
　　鹿蜀忙点头。
　　岳陵光道：“可是宁微师祖……已经很久没有回来了啊。”
　　辰兮真猜测道：“他会不会和颜岛主在一起？”
　　岳陵光心中怕怕的，问道：“你不会是……想去瀛洲列岛找他们吧？”
　　辰兮真点头道：“没错！”
　　岳陵光还是十分犹豫，“私自下山那么久，会受罚的。”
　　“眼下都是这样的情况了，还管什么受罚不受罚？找到宁微师祖回来，救掌门人才是正事。我这就回去收拾行李！”
　　鹿蜀觉得自己搬到了救兵，兴奋地绕着辰兮真和岳陵光转圈子。
　　岳陵光道：“好了好了，都要被你转晕了。阿真，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晚子时，我们在山门汇合。”
　　“好，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