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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五 荒庙有鬼(2) ...


  •   本是想等天光亮了,看得清楚明白,不料第二天好巧不巧的,是个阴沉沉的雷雨天,没多亮堂不说,大雨一下,把地面上的水渍都冲刷了,连丁点印记都不剩。
      方堑问宁子鄢:“今天要赶路吧?”
      宁子鄢道:“等陵光。”
      于是两人就坐在屋里,听着雨声打坐。方堑吃了颗辟谷丹,也不觉得饿,打坐着打坐着,还睡了一觉,等醒来时,天又已经黑了。
      岳陵光终于凭着方堑沿途留下的记号,在电闪雷鸣中赶到了鸡鸣寺,八个轿夫听说这里闹鬼,都吓得不敢来,所以岳陵光单枪匹马,淋成了个落汤鸡。他一来就拽着方堑,吓得魂不守舍,道:“你们怎么好好的驿站不住,偏要来这里,收鬼捉妖啊?”
      方堑道:“驿站满了啊。”
      “一看你就缺乏经验啊……”岳陵光表示,他前夜就是睡在那家驿站的,塞给老板大把的钱后,换到了一个地铺。
      方堑道:“我不是缺经验,是缺钱。”
      “哦……”岳陵光立即懂了,给方堑塞了一把银子后道,“我昨天晚上睡在人堆里,听他们讲了一晚上关于空灵门的事情。”
      说到这里,宁子鄢才抬了抬眼,示意继续。
      “你们知道这鸡鸣寺为何闹鬼吗?”岳陵光一脸神秘道,“三年前,有两个空灵门弟子,偷了什么重要的法器后私奔了,最后就被打死在这里,从那之后,就总是闹鬼了。”
      方堑想起那口井,问道:“他们被打死后,是扔到外面那口井里去了吗?”
      “你怎么一猜就准!”岳陵光煞有介事,压低了声音,“听说他们被扔下去的时候,还留着口气,是被活生生淹死在水里的,所以就成了水鬼,每到半夜,就会从井里爬出来,拖着一条长长的水渍……”
      方堑恍然大悟,“我昨天的确看到井壁的苔藓有些奇怪,这么一说正对上了,是他们爬出来的时候,留下的痕迹!”
      “你竟然还去看了那口井!那里可是千万不能接近的啊,万一被拖下去,可就成了替死鬼!”
      “我昨天还打了那口井的水给师父洗澡……”
      “你没闻到井水有什么味道吗?”
      “没有啊,我还喝了呢。”
      “怎么可能没有?我听说,人死前的怨气是能化作实体的,比如阴森寒冷的气息、腐烂发臭的味道,你喝了那水,说不好要被盯上的……”
      两个大男孩,围坐在火盆边,越说越来劲儿,越说越离谱,说得各自都毛骨悚然、脊背发寒。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方堑发现不对劲了,宁子鄢不见了。
      “师父!”方堑叫了两声没人应,急得跑出了房间。
      岳陵光跟在他后面,还在神经兮兮猜测:“就说那水不能用……”
      两人来到院中,雨已经停了,地面上湿漉漉的,连带着空气都是湿的,散发着一股木头腐烂的霉味。
      方堑大喊起来:“师父!师父!”
      无人回应。
      难道真的被鬼抓走了?
      不可能啊,那可是六合山的宁掌门,哪只鬼这么不长眼睛,这不自投罗网吗……
      突然,岳陵光一把抓住了方堑,躲在他身后,紧张地指了指水井。
      方堑也听到了,井里传来水声,扑腾、扑腾……然后,啪嗒、啪嗒……好像是手拍着苔藓的声音。
      岳陵光:“跑吗?”
      方堑:“跑!”
      岳陵光:“那你倒是跑啊!”
      方堑:“我腿软!”
      岳陵光:“我也腿软!”
      一只枯黄的手,攀上了水井的边缘。
      “啊!”方堑和岳陵光惊声大叫。
      岳陵光忽然有了力气,抓着方堑就要跑,但方堑将他拉住,道:“救我师父!”
      “她搞不定的东西,我们哪能搞定啊?”岳陵光几乎瑟瑟发抖。
      说话间,井中已经冒出了一个头来,长发遮住了脸,只露一双眼睛,盯着方堑和岳陵光。他终于从井里整个爬了出来,竟还跛着只脚,他浑身湿透,一手伸入井中,似是在拉另一个上来……另一个也出现了,听声音是女子,因为她嘴里竟然还哼着歌,正是昨天晚上方堑听到的,阴森凄厉的歌声。
      岳陵光当即两眼一翻,躺地装死。
      那“女鬼”看到方堑,咯咯笑起来,疯言疯语道:“你怎么还不走,不走要死,不走要死的……哈哈哈哈……”
      方堑想到宁子鄢生死未卜,忽然什么恐惧都被压了下去,心下一横,长剑出鞘,直指两个“鬼”,“我师父呢!不把她交出来,我打到你们神形俱灭!”
      井中,忽然冒出了第三个人,不是爬出来的,嗖的一下,飞出来的,一落地,便抖了抖身上的水,洒了方堑一脸。
      方堑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看到来人,又惊又喜,“师父!”
      正是宁子鄢,浑身湿透,也不理会方堑和岳陵光,只看着两个“鬼”。而那两个“鬼”,似乎有点怕她,男“鬼”扶着女“鬼”,还把她藏到了身后。
      方堑忙脱下外袍,给宁子鄢披上。
      宁子鄢冷冷看着“鬼”,道:“说,为何在此扮鬼吓人?”
      男“鬼”撩开披散着的头发,露出脸来,他的五官,竟都只剩下一半,另一半显然是被刀剑生生剜去了。再看那女子,虽然神志不清,衣着却齐整,若非脸上一道刀疤毁了容,原也是个标致的人。
      不是鬼,是人啊。
      那男子怒视三人,道:“被你们迫害成这样,还不肯放过我们吗?”
      方堑道:“哪是我们不放过你们,分明是你们故意吓唬我们。”
      岳陵光得知对方是人,也不装死了,从地上爬了起来。
      男子的怒意稍稍收敛,道:“你们不是空灵门的人?”
      宁子鄢道:“我们是要去灭了空灵门的人。”
      男子骤然一惊,随即,平复下来道:“进屋说吧。”

      破屋内,柴火还燃烧着,五人坐在火堆旁,宁子鄢、方堑和岳陵光坐一头,那男子带着女子,坐在另一头。
      男子开始了他的讲述:“在下连山,这是我的妻子吟夏,我们原是空灵门的弟子……”
      他们本是空灵门创立之初的第一批弟子,当时两人还未结为夫妻,只是在门中结识后,暗生了情愫。连山和吟夏加入空灵门,本是想学仙的,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正经的仙门。
      空灵门所在的风雨村,原是一个仿造字画瓷器的村落,干着少量的地下勾当,秘而不宣。直到风卷云到来,发现了这个秘密,想以此发展商机,便创立起了空灵门,教授村民们仿造法器。法器价高,学仙之人又舍得砸钱,这门生意很快就让大家赚得盆满钵满,风雨村由此从一个小村落,发展成了富甲一方的大村落,而村民们对风卷云,更是奉若神明。
      钱赚够了,帮派也随之振兴了,投靠空灵门的人越来越多,他们骗钱的花样的也越来越多。驱邪、避害、防小人,有各种符纸,更有所谓的圣水,据说可以满足人的任何需求……
      吟夏逐渐明白了这些骗人的把戏,看着受骗的人越来越多,便有了揭露空灵门真面目的心思。空灵门的大弟子安青羽,一直对吟夏有所觊觎,一次潜入她房内,发现了她写给官府的状书后,便以此作为要挟,让吟夏顺从与他。吟夏抵死不从,安青羽便要以叛教的罪名将她活活烧死。
      火刑前夜,连山带着吟夏逃跑,但是刚离开风雨村,便遭到了安青羽带人截杀。吟夏遭毁容,连山被打残,两人被逼入绝境之下,先后投了井。本是必死无疑之举,却不料那井下别有洞天,水帘之后,是一间密室。他们九死一生后,伤的伤、残的残,吟夏甚至因为刺激过度,疯魔了。
      连山不敢再出去见人,便在这废弃的鸡鸣寺躲了起来,靠偷取路人干粮过活,这事被传开,就有了闹鬼的传说。他们干脆也就任这传说流传开去,人们越是不敢来,他们就越是安全。当然也有偶然路过这里的,连山和吟夏变会故意将计就计,把人吓走。前夜的笛声和歌声,便是这个原因。他们见宁子鄢和方堑不但没被吓走,第二天还多了个帮手,便以为是空灵门派来的。
      三人听完这个故事,唏嘘不已。宁子鄢道:“若你们今后想过正常的生活,可随我回六合山。因不想作恶,而被恶人所害,这样的人,六合定当庇护。”
      “原来是六合仙山的人,要是早遇到你们,我和吟夏又何至于此……”他眼中既有敬意,又有颓然,“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别的奢望了,人间已远,前事尽去,能在这里安安静静了此残生,就已经够了。”
      吟夏痴痴傻傻玩弄着火堆旁的小树枝,似乎全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连山温柔地注视着吟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松散开的头发重新编起来。吟夏似乎特别喜欢连山为她编辫子,歪着头冲他笑,可笑着笑着,她脸上忽然出现惊恐的神情。
      连山忽然闷哼一声,倒在了地上,他的身边,有一只血红色的虫子。
      方堑正要上去扶连山,被宁子鄢制止,“别碰他!”
      岳陵光早已跳起来,一脚踩死了那种虫子,“破虫子,咬人这么凶!”
      连山开始痛苦呻吟起来,双手时而撕扯面部,时而撕扯衣服,火光照耀下,他的脸竟然在一寸寸腐化。从他的动作来看,似乎全身都在遭受着这样的酷刑。
      “这是怎么回事!”方堑惊恐地看向宁子鄢。
      “空灵门的化尸蛊,滋味如何?”屋外,传来一个男子隐隐含笑的声音,“还以为是传言有误,没想到真是你们这对狗男女。”
      随之,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下属,个个手持武器,剑拔弩张。
      连山痛苦地浑身发抖,勉强抬眼一看,咬牙切齿地喊出那个萦绕心头、害得他们不得安生的名字:“安青羽!”
      安青羽走近连山和吟夏,如看死人一般看着他们,道:“苟延残喘活到了现在,那又如何,我一只化尸蛊,还不是让你立即就变成死人!”他注意到宁子鄢三人,只以为是过路之人,不耐烦道:“识相的,现在就滚出去……”待看清宁子鄢的面容,顿时又心猿意马起来,“两个小子滚出去,姑娘嘛,可以留下。”
      宁子鄢脸色铁青,手中已经握紧了剑,正要发作的时候,忽然见身边的吟夏豁然起身,对着安青羽直扑过去,狠狠一口咬住了他的脖子。
      “啊!”安青羽怪叫一声,想要推开吟夏,却推不开,“臭娘们,你找死!”
      安青羽的手下正要上前,被方堑和岳陵光阻挡,一时间打得乱成一团。
      吟夏在安青羽脖子上生生咬下一块肉来,满嘴鲜血,恶狠狠地看着他,“你会不得好死!”
      宁子鄢看到她那一刻的眼神清明,才明白过来,原来吟夏从来就没有疯,只是一直在装疯而已。
      安青羽再要动手,被方堑从身后一脚踹翻,倒在了地上。
      吟夏跪坐在连山身边,抱着已经奄奄一息的他,“连山,我们人不人鬼不鬼在这里相守,他们为何还要步步紧逼呢?”
      连山抓住吟夏的手,迸发出一道凄然的目光,“你……骗我。”
      “我若不骗你,你怎么会答应我留在你身边?”吟夏将他紧紧抱在怀中,轻声道,“你潦倒成‘鬼’,我便侘傺成‘魔’,如此相依相伴,谁也不会看不起谁,谁也割舍不下谁。”
      “呵……呵……啊!”化尸蛊正在把连山一点点腐蚀,他脸上几乎已经露出白骨,发出的声音,亦不知是悲是喜。
      “未得相伴到老,未得见你白首,是此生唯一遗憾。”吟夏说着,捡起地上掉落的一把剑,对着连山刺了过去。
      连山挣扎了几下,终于得以解脱。
      方堑和岳陵光皆知吟夏要自杀,想要阻止,但又怕阻了他们黄泉相见的心意。方堑不知所措,叫了一声:“师父……”
      宁子鄢垂眸看着吟夏,见她满目凄然,低声问道:“后悔吗?”
      “不悔。”吟夏说罢,长剑穿腹而过。
      宁子鄢盘腿坐下,为二人默念了一段安魂诀,方堑和岳陵光也加入进去。
      安青羽趁着他们没有注意自己,以法器遁走,带着手下们溜之大吉。方堑正要追去,见宁子鄢不动声色,便想着她这样放了安青羽一行人,定然有自己的安排,当下也不再胡思乱想,用心念起安魂诀。
      天渐渐亮了,阳光照在破败的佛像脸上,驱散了森森鬼气。
      三人出了鸡鸣寺,心中俱是感怀。沉默不语地走了段路,方堑向宁子鄢问道:“师父,在山上的时候,你曾向我讲述妖魔鬼怪的区别,说魔由心生,执念也可成魔。但魔就是世间至恶吗?连山和吟夏,一个成鬼,一个成魔,可他们明明不是坏人啊。还有,他们之间,到底是谁在照顾谁?谁承受的痛苦更多呢?”
      面对方堑连绵不绝的问题,宁子鄢沉默了。初为人师,其实有很多事情,她自己也没有想明白、甚至没有想过。岳陵光总感慨仙途漫漫,何止他前路漫长,方堑和宁子鄢,一样有很长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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