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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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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这块土地的传说有很多。
一万年前的洪荒之世,人与禽未别,三界六道的众生,混杂而居。
第一次神魔之战后,魔军被众神镇压。人畜不分的洪荒历成为过去,十方世界,进入了人神共存、妖精鬼怪昼伏夜行的六合历。
六合历一千三百七十二年,众神陨落,结界散去。魔君率军从地底下一涌而出,三界大乱,第二次神魔之战爆发。
这一战,持续了二十四年。
六合历一千三百九十六年,战争结束,十方世界,千疮百孔。
六合山下,魔族军队撤退至地底,一道道深邃沟壑中,有火光冲出,硝烟弥漫。
人间对抗魔君的盟主,是六合山的仙尊朔方,他此时已经一百五十七岁高龄,带领弟子们将魔族打入九幽地狱后,又耗尽灵力闭合裂缝,以上古神器指天剑在此镇压,布下结界。
自此,人与魔相隔。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带着劫后余生的悲伤和无奈,纷纷相视。朔方坐下唯一一个女弟子,名唤宁子鄢,身形轻灵飘逸,神情却清冷淡漠,她半跪在地,看着地面上纵横交错的黑色印子,微微出神。
忽然有弟子来报:“掌门仙尊,魔君的那个……那个女子,生下了一个孩子!”
所有人的脸色都为之一变。
朔方的目光沉了下来,道:“纵然孩子的母亲是人,但终究还是魔君之子……留不得。子鄢、宁微、宁铮。”
他身后的三个徒儿同时应答道:“在。”
“即刻分头去追,一旦发现,立即处决!”
“是!”
众人一走,朔方伸手摸了摸脚边的黑印,骤然吐出一口鲜血。他心知自己命不久矣,但看着大势已定,还是望着天际,释然一笑。
宁子鄢带着十余个晚辈,一路往东而去。
她年方十六,却因师兄师姐们都丧命于战乱,倒成了辈分最高的首席弟子。
春末夏初的时节,山下花木繁盛,可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心情去看花看草了。这人间好不容易有了太平下来的希望,绝对不能留一个魔君的遗腹子。这般想着,她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跟在身后的小师侄安钧突然喊道:“这里有只鞋子!”
宁子鄢走过去,蹲下身一看,见是一只女子的绣鞋,沾着许多泥垢,应该是在仓促赶路中落下的。
“少了只鞋子,应当走不远的,”另一个师侄安栩说道,“师叔,我们加快脚程吧,尽量在天黑之前找到他们!”
宁子鄢点点头。
荒野上,枯藤杂乱无章地覆盖着地面,隐隐可见一行斑驳的血迹。
那是一个身着布衣、披着外袍的女子,只穿着一只鞋子,另一只脚已经磨出了水泡和鲜血,每走一步,地上就留下鲜红可怖的印子。女子在一路跋涉中乱了衣衫和鬓发,饶是如此,也没有遮挡住她秀丽的容貌和华贵的气质。此时的她,面色苍白,脸带倦容,看了看怀中的襁褓,柔声道:“儿啊,娘亲只能带着你走到这里了。”
襁褓中的婴儿吮着手指,这一路上不停颠簸,他却一声都没有哭,此刻,用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娘亲。
女子沙哑着声音道:“对不起,你爹爹死了,都没有来得及为你取一个名字,世人称他为魔君,说他无恶不作,毁天灭地,可是他们都错了。娘亲马上也会离你而去,这世上将不会再有你的亲人。可是,你要活下去。”
她手掌中拖着一颗红色的晶体果实,将其塞入了婴孩的嘴中。她看向婴儿的脚底,出现了一闪而逝的红莲图案。
“这是鸿蒙之种。”女子轻抚婴孩的脸颊,喃喃道:“鸿蒙之初,善恶混沌,而今是非正邪看似泾渭分明,可何为善、何为恶,还不都是一部分人说了算的。这颗种子,生于鸿蒙,至真至纯,无情无念,他们既然自命为善,那就看这颗种子在人世间,最终会长成什么样子。”
她说罢,将婴孩放在地上,脱下外袍盖在了襁褓之上,瞬间,婴孩与外袍消失了。
女子看着空无一物的地面,说道:“这是你爹爹最后留给我们的东西,有了它的保护,你应当可以平安长大。娘亲只能陪伴你们之中的一人,你爹爹已经孤零了一生,下面太冷,我去陪他。”
第一轮月色笼罩下来的时候,宁子鄢带着六合弟子找到了女子的尸体。她躺在藤蔓之间,面容安详。
宁子鄢走上前,看到她手中握着一把匕首,她的脖子上有一抹刀痕,鲜血留了遍地,已经干涸。
“竟然自杀了……”宁子鄢喃喃自语,“那个孩子呢……”
安钧提议道:“应该就在附近,我们分头去找!”
见宁子鄢没有反对的意思,众人分散开来,在周围寻找。
宁子鄢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永远陷入沉睡的女子,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刻女子是面带微笑的。
身旁的巨石之后,突然传来一个轻微的声音,宁子鄢一怔,慢慢地往巨石背后走过去。她看到一个诡异的场景:没有身体,只有一只婴儿小手,努力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宁子鄢思索片刻后,从小手后面一抓,抓起来一块闪闪发光的透明衣袍。
整个婴儿暴露出来,乌黑的双眼看着宁子鄢,咯咯而笑,又把小手伸向宁子鄢。原来他是被母亲用隐身之物藏了起来,只是自己顽皮,将手伸了出来。
宁子鄢轻轻叹气,握紧荣枯剑,有了杀意,“魔君之子,命该如此!”她一剑刺去,剑尖刺中婴儿的额头。婴儿大哭起来,一手抓住了宁子鄢鞋子上的穗子。宁子鄢不忍继续,停了下来,蹲下身,擦去他额头的血迹,那里,留了一个很小的伤口。
婴儿不再哭泣,小手却握住了宁子鄢的手。宁子鄢脸色微变,被这触手的柔软所震,一瞬间,她松开了紧握着的剑柄,下不去手,十分懊恼。
“为什么要让我看见你啊……”她蹲下身,鬼使神差的,伸手握住了那只小手,温暖的,柔软的,和世间任何一个小孩子一样的手。
“如果魔在成魔之前,是人,那为什么后来会变成魔呢?”她意念一动,本命法器鲲鳞自头顶升起,印入婴儿的额头。那小小的额头,浮现一枚淡紫色的鳞片图案,转瞬即逝。
宁子鄢看着孩子的眼睛,道:“鲲鳞已将你的魔性封印住,待你死后,我再取回。希望你日后,长成一个好人。”
她以为,如此封印之后,这孩子就是个平凡人了,短短几十年寿命,对他们修仙者而言,算是十分短暂的。
孩子懵懵懂懂看着她,随即又笑起来。
宁子鄢转过身,提起剑来一刀刀割断了藤蔓,将女子的尸体包裹于其中,埋于树底。
在她身后,孩子的小脚又顽皮地伸了出来,那脚底下,长出了红莲的第一片花瓣。
六合山的燃灯堂内,七盏烛灯一字排开,烛火莹莹,在禅堂里静静地绽放着明亮的光芒。除此之外,整个房内只有一面硕大的古镜。
朔方已经重伤,但还是强撑着擦亮古镜。古镜中呈现出模模糊糊的影像:燃灯堂中七盏烛灯熄灭,魔族结界处,宁子鄢浑身浴血,神色凛然地拔出指天剑,结界被破,魔气冲天,她跪坐在地,怆然而笑。
朔方蓦地吐出一口鲜血,随即虚弱地伏在地上。
至水和至心两位长老冲进来,紧张道:“掌门!”
朔方摆摆手,勉强支撑其身体,以手指触摸额头,一颗透明的水滴漂浮在他的头顶。这是六合山独有的遗言方式,至水和至心骇然大惊。便听朔方虚弱道:“我大限将至,遗言已留于魂瓶中,另有几句话,要单独与二位长老交代……”
至水和至心屏住呼吸听着。
朔方忽然呼吸困难,声音微不可闻:“子鄢……将子鄢……”他抓住至心的衣袖,想要努力说话,但已然力竭,顷刻间了无生息。
晨光照下,穿透缥缈的云雾,袅袅白雾徘徊在山顶的石阶上,石阶尽处,是临华殿。
所有弟子均跪在地上,掌门之位空着,朔方的魂瓶漂浮在大殿中央。
至水哀声道:“朔方掌门于神魔之战中,灵力耗尽,羽化归去,这是他留下的魂瓶,后事安排,都听他的吩咐吧。”
他隔空一抚手掌,水滴破碎,空中传来朔方苍老虚弱的声音:“经此一役,生灵涂炭,虽镇魔族于六合山下,但我派也损兵折将,代价惨痛。宁字辈弟子,十余人只剩其三,现传位于宁……”
突然,天际一个惊雷炸响,吞没了朔方的话。众人往外看去,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天气,却突然乌云蔽日,下起了滂沱大雨。
朔方的声音还在继续:“我以天机镜推演,得一谶言:七灯燃尽,魔族再临。燃灯堂的七盏烛灯,与指天剑灵力相连,魔族数百年内当无法冲破结界。但六合弟子亦当勤勉,秉承我派宗旨,匡扶人间正义。”
水滴消散。
众弟子俯首磕头,“谨承仙尊教诲。”
至心诧异地看看至水,小声低语:“这……掌门之位,说传给谁?”
至水也十分窘迫,“没听清啊。”
至心恍悟,“啊,掌门临殁前,叫了子鄢的名字。”
至水正要阻止,至心已经脱口而出:“掌门仙去之际,我与至水在侧,他留有遗命,由宁子鄢接任六合山掌门之位!”
众弟子立即反应过来,对着宁子鄢稽首而拜:“拜见掌门仙尊!”
宁子鄢抬起头,一脸错愕,眼神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