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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妹妹 ...

  •   我的丈夫最近有些不对劲。
      他的一个表情、一句掩饰,或者是家里某个摆盘的位置变动、某件不同于我折叠方法的衣服,都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我,我们的生活里有了另一个人。

      “……啊,今天真是累死了。”
      在尚未见到人影的时候,在卧室内因更比丈夫早上班无法铺床铺只能等下班回家整理的我,就听到了随着大门开启而传来的男性叹气声。声音里藏着浓浓的厌倦,还有、夸张的做作。
      “你回来了,今天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
      我尽全力无视着心中的不安和抵触,依旧露出温婉又充满关怀的笑容,仿佛今天和昨天、和前天、和过去的无数日月没有什么不同。
      “……天天都是这么回事吧。”然而他已经连抱怨都不愿意再向我倾诉了:“你呢。”却唯独记得问这么一声。
      “今天我们接到一个大案子!”说到工作,这让我的心情好受了些:“之前来来回回反复了好几遍还以为要做无用功,没想到……”
      “——哦、那真是太好了。晚饭烧好了吗,我饿了,吃饭吧。”
      下一句话,我的好心情就又消失殆尽了。
      “……恩。”我只能这么回答。

      是谁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丈夫的工作比我更忙,几乎接触不到任何异性,同时家里所有的经济大权由我掌握着,在保证他绝不会突然变性喜欢上男人的前提下,我并不相信会有哪个姑娘愿意倒贴这个并说不上多么英俊或者口才绝艳的已婚男子。
      再说了,他唯一的兴趣爱好好像只有陪他的家人罢了。
      比方今天。
      “我出去一下,妹妹想逛街。”
      他扔下这句话,也不问问他的妻子我想不想去,兀自换上似乎是新买的、擦得油光锃亮的皮鞋,头也不回地就出门了。
      今天逛街明天吃饭,这个妹妹是没有人陪吗?我当然不会高兴,但作为妻子的我又不好抱怨什么,总不能和自己的小姨子争宠吧,这说出去也太可笑。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更可笑的事还在后面呢。
      “……我想了很久,还是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你看,上次我路过那边看到你丈夫和这个女孩子接吻,喏,照片给你,可别把我供出来啊,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才决定和你说的,花子她们都让我别掺和呢……”
      在接到好友电话,并下载完对方发来邮件中所附照片后,我木着脸回答了谢谢,并冷静地挂了电话。
      找到丈夫出轨的证据,我本该高兴的。
      但是在看到丈夫出轨的对象后,这份高兴还没持续一秒钟,就马上被错愕打败了。
      ——在照片中,清晰的人脸印了出来,那个和丈夫正在拥吻的女性,毫无疑问正是我的小姨子、他实打实血亲的妹妹。
      出轨就算了,还□□?
      这种丑事又不能和任何人商量,我也不知道这下是该走流程拿出正宫的架势打小三好,还是直接祝福这家人幸福赶紧主动退出好了。
      这都是什么事啊。

      接下去一段时间,我暗中试探了丈夫几次,不是被他用软钉子挡回来,就是佯装不耐烦打断了话题。
      不过说真的,自从看到那张照片之后,我也几乎失去了和丈夫对话的欲望。每次看到他的脸总会让我不由自主开始想象,他是用着什么样的表情对自己妹妹诉述爱意的、又是用着如何的心情去侵犯和自己血缘相通的亲人的,那可怜的女孩子就这样沦陷在哥哥的甜言蜜语里,我既痛恨她、又怜悯她,当然,更可怜的毫无疑问一定是我。
      在进行了许久的心理建设,以及终于找到一次机会能和妹妹单独见面后,我在一个工作日的午后与她相约在了一家街角的咖啡厅——人来人往,以防她或是我当中的任何一个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你了解到什么程度了?”
      没等我组织好语言,妹妹倒是率先开口了,说出的话不像是我有事要push她,倒像她在找我调查什么似的,搞得我反而有些自我怀疑。
      “你是指……?”
      “我和我哥的事情嘛,你不是因为这个来找我的?”
      “是这样没错……”
      面对我的瞠目结舌,她挥挥手,我神经一紧张还以为她要招呼什么人来打我了,结果只是叫来服务员,指着菜单上最贵的两道甜品:“我要这个,你喝点什么?”
      “拿铁吧……”
      或许我的脸色看上去真的不怎么样,妹妹只是望着我挑了下眉毛,慢悠悠地拿起手机开始回她的短消息了,带着些轻蔑的、不可一世的神气。
      在得意些什么啊到底。
      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在和他发信息?我都知道了,你们不用瞒了。”
      “我哥?不是哦,这是前男友。”她拿手机在我面前晃了晃,试图证明聊天对象的清白:“上个月提的分手,现在还在纠缠不清呢,明明联络方式都拉黑了,居然还换号码发邮件过来,这样的男人真可怕,是不是跟踪狂啊。”
      上个月?以那张照片的拍摄日期来看,她和丈夫的交往时间可不止一个月,代表她也同时在出轨是吗。
      我不由脱口而出:“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虽然并没有见过丈夫的家庭成员太多次,但他的妹妹,每次出现时起码看上去都是合时宜的、乖巧的,并非那种抽着烟满嘴脏话的太妹好像下一秒就问你要钱去打胎了一样的刻板印象坏女孩。所以在我的想象中,这件不可告人的错误始终是我的丈夫承担了主谋,可现在被撞破丑事的她却毫无羞耻之意,那么正大光明津津有味地吃着超贵的芭菲——所幸没有拍照发朋友圈,不然我可能会忘记涵养直接把那玩意儿丢到垃圾桶里去。
      [你对我很熟?]
      她大概甩了个这种感觉的眼神过来。
      “咳咳。”或许总算是想起了我的身份,她放下小勺擦了擦嘴:“对不起对不起,有点得意忘形。年轻的时候幻想过这样的场景呢,和原配夫人对线什么的,一不注意就代入进去了。”年轻的时候?如果我没记错,丈夫的妹妹刚过20岁生日,所以她究竟是接受了什么样的教育长大的。
      “还是早点停止这样的事吧,被发现了大家将来都没脸见人。”
      我把好多想说的话咽下去,最后挑了最好听的。
      “可以哦。”
      “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诶?”真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怎么每一步都不按套路出牌呢,我又愣住了。
      她看到我的反应,咯咯地笑了起来。
      “姐姐。”坐下到现在,这还是她第一次叫我:“完全可以哦,你想‘要’回去的话。区区一个对象而已,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不值得我们敌对,我甚至可以帮你断了他的全部念想,让他以后都不会再去奢望别的女人。”
      短短两句话的信息量,我消化了很久,勉强品出她的意思:“你,不喜欢我的丈夫,是在把这种事当做玩笑吗?”因为她的话语,我不由产生了一丝愤怒。
      如果他们是出于爱而结合,我会难以置信,会抗拒,会出于社会人的道德阻止,也会以一名女性的感性和同理心而在心底最深处表达无声的理解。但若她因为想要玩个游戏,就将我们三人、乃至于两个家庭的全部成员都置于这般尴尬又难堪的绝路上,我只会觉得她的行为是那样荒唐无耻,不可思议。
      “玩笑?凭什么定义呢,你的爱有价值,我的爱就是玩笑?”她拿勺子敲了敲玻璃杯的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碰撞:“难道我的爱与你的不同,与世人的不同,我就可以被轻贱了吗?这么说吧,你觉得哥哥爱我吗,他对我的感情是什么,是你心里所想的爱,还是你口中说出的玩笑?”
      “他爱你,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他甚至愿意为了你放弃他的家庭。”我看得出来,他有几次已经几乎要开口向我提分开的事情了。
      “啊。这就是你心里的爱。”妹妹披着她年轻靓丽的皮囊,细长的睫毛微微垂着,眼神随着低落的水珠一路向下:“多么虚伪的爱。爱我的躯体,我的容貌,我的魅力,与我相处时禁忌的快感,这都是爱。你看,他现在似乎是如此爱着我,甚至可以为我的朝三暮四找到各种借口自欺欺人,甚至不顾陪伴他多年的原配妻子对她恶言相向乃至抛弃对方,但是这一切都是假象而已,他爱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我啊!”
      “我从未在他面前表达过我的真心,他只不过以为我是个乖巧怯懦、不谙世事的姑娘,崇拜着自己的哥哥,不自觉地散发着魅力,就像一匹懵懂又活泼的小鹿,让他得以满足自己不为旁人所能道出的丑陋私欲。他绝不爱我真实的思想、我的心性和我的追求,你所谓的爱不过是一种能够在他人眼中满足自己形象的表演罢了,他这样爱我,你那么爱他,你们的爱高贵吗?”
      我无言以对,所以她装模作样勾引我丈夫就是为了怼我咯:“那你的爱是什么。”
      “我嘛、”昂贵的芭菲已经完全化掉了,原本鲜亮的颜色混杂在一起,又被那小勺搅成了一团:“我爱所有真实的东西。”
      “幼稚。”
      “幼稚?”她想了想,嘴巴一扁,倒好像要哭了:“你们这种虚伪的大人,当然看什么都是幼稚了,所谓的成熟不就是把所有假的东西一层层套在真的外壳上,然后随着其他人捏圆揉方吗。我观察了你很久,你有一份足以养活自己的工作,一双疼你照顾你的父母,一群真心以待的朋友,又何必因为社会的规劝而走入没有爱的牢笼?所有的感情,首先是要自己能够从中获得快乐,不然这段感情就是无意义的、需要立刻摈弃的。你在这段感情中得到了什么,他又得到了什么,你难道认为这么肤浅的爱是真爱吗?你认为一个为了如此肤浅的爱就抛下了妻子的男人真的还值得去爱吗?”
      “妹妹,你想教我做人的还早了点,或许我的婚姻里确实没有真爱,那友情就是真爱了,亲情就是真爱了?哪种爱都是在限定条件下诞生的,你追求的真实的爱根本不存在。”什么爱不爱的,小孩子真的偶像剧少看点:“如果快乐就有意义,那我原来也挺快乐的,至少做完家务之后丈夫回家会对我说声谢谢,我自己独居的话还听不到这声谢呢。”
      “你……要求就这么低?”
      “为什么要有要求,我管我活着,他人如何与我何干。他乐意就在,不乐意就走,就像我找到你也不过是想劝劝年轻人不要误入歧途,你以为我在约你掐架?”我说得口干,也抿了一口拿铁,味道还不错:“你的躯体、你的容貌、你的魅力如果是假的,那么你的思想、你的心性和追求也就同样是假的,既然你坐在这里,那所有的这一切就都是组成你的一部分,真实与虚伪从何谈起。你想通过你眼里虚假的事物玩弄别人,从而获得真实的感情,不觉得这种举动太狂妄自大了吗。”
      妹妹闻言,愣愣地放下手中所有东西,良久,又惶然摇摇头。
      “你说得对。”
      “嗯?”
      “其实也是假的。什么外在什么内在,全都是为了存在而存在的东西,只不过是在剥开那层外壳后继续假装罢了。”我不知道她怎么能从我的话里得出一个截然相反的结论来:“我相信有真实存在,也渴望碰触它,可那种爱太远了。我想听到灵魂的碰撞,想听到独一无二的渴求,想有一份从不对那虚伪的万物多加掩饰,却无法表现出一点点缺陷的懦弱。哪怕未必是爱,有时单纯的恨反而显得更加真实。”
      “照你的说法,这个虚伪又丑陋的世界,能有多少称得上是真实的东西。”
      “是啊,”她以一个极大的角度扭过头去,声音显得很别扭,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正在流泪:“多少人拿弱肉强食来粉饰一切,践踏着生命,践踏着他人,践踏着万事万物甚至践踏自己,我无法去赎罪,却也不能对这份罪恶置若罔闻或者当做理所当然。最开始,我只是想找到内心的平静罢了。”
      然而你总不可能为了追求真实抛弃一切吧。
      预感到她会回答我什么,我没有说出口,她也久久没有转过来。
      直到我端着咖啡杯喝完自己的拿铁,又把杯子放回桌上,妹妹才又带着笑再次望过来。
      “你用再多大道理来包装,也无法否定你插足了他人婚姻的事实。”
      “是又如何呢,你当然可以用道德乃至于法律来审判我。”她笑意盈盈:“我不在乎,我只是想毁掉这种虚假的东西。”
      她确实对不起我,但我懒得骂她,更加没有立场去规劝她,社会会教她做人的。
      “所以,你需要我离开他吗?”
      “随你,反正我也不想再和你们这家疯子有什么牵扯了。”我原本就不是为了复合而来,更加没想到她自个儿才是那个往歧途上使劲开的司机:“你迟早会感到你今天这番话有多幼稚。还有,多爱自己一点吧。”
      “爱自己吗…其实我也想要拥有一个灵魂伴侣的,你相信吗?”
      说完这句话,妹妹俏皮地一眨眼,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我怔忪了很久,不理解现在的年轻人都中二病这么严重吗。等想起叫服务员来买单时,才得知原来她早已把钱都付了。
      ——原来她点那两个超贵的甜品不是想要占我便宜啊。

      回家后我便提出了离婚,他先是犹豫,过一天又迅速办了手续,可能是妹妹对他说了什么,让他产生了某种误解,认为她是因为我的存在而耍起了小脾气吧。这时候我便没多大意外地确信了,果然这个男人正如他妹妹所说的那样傻乎乎的,他完全不了解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此时这种事也不重要了。
      从此我再没有和她们一家人有联系了,或许是对往事的不堪回首,又或许是自认无颜面对一些人。我只是会在偶然间“注意到”她们、或者说她的三言两语,我并不清楚自己想了解什么,又觉得心头总有一丝躁动。

      二十年恍然一瞬,在我那可怜的、因为抽了太多烟而肺癌早亡的前夫葬礼上,我怀着些许忐忑,再次见到了妹妹。
      看到我的时候,她突然笑了,恍惚中一如二十年前俏皮的样子。
      这笑容如此真挚。
      我此时才终于明白,她所追求的究竟或许也并非真实本身,只是这虚假被撕碎时带来的疼痛能给予她仿佛是“真实”一般的错觉。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她嘴角勾起了些许怀念,用那增添了许多岁月的嗓音答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不过,也还没有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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