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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My prime of youth is but a frost of cares;
      My feast of joy is but a dish of pain.
      My crop of com is but a field of tares;
      And all my good is but vain hope of gain.
      The day is gone and yet I saw no sun;
      And now I live,and now my life is done.”
      ---------------------Essex,2nd Earl of,Robert Devereux

      当他在弥留之际把她的手交到他的手上,说,女王必须得到照顾时,我们看到命运的阴影已经深深笼罩在了那个还未满二十岁的年轻人的身上。

      十六世纪的英格兰,距离光荣革命的到来还有一百年的时间,文明开化的曙光还未完全降临在她阴晴多变的天空之上。受她那以对待妻儿出了名残暴的父亲亨利八世影响,女王伊丽莎白一世对待婚姻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恐惧与仇视,然而这并不妨碍这位女王的征途。在她尚在英年之期,她利用自己处子的优势,以缔结婚姻为筹码在整个欧洲大陆掀起一阵狂热的追求之风。她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狡猾地巩固着她王权,维护着她的利益,以她母性的关怀有条不紊地治理着这一座屹立在欧洲中心的国家,将她的版图扩张到无以复加。在她的统治下,她在海上的舰队增多了,她的眼线遍布全国,她的意识无声地支配着英格兰的每一座法庭。
      她第一次见到他时早已是母仪天下多年,而他还只是个才十一岁的孩子,怯怯地跟在母亲身后。当她仪态万方地伸出手想要抚摸眼前这个乖巧的孩子时,他却害羞地避开了。
      而他的父亲,罗伯特达德利,也就是后来的莱斯特伯爵--------第一次见到伊丽莎白时也才年仅八岁,彼时他们都在皇家学堂读书。他们“一见钟情”地结成了好友,并且将这段友谊持续彼此终生。罗伯特一个很聪颖的男孩,确实是伊丽莎白智力上的匹配者,当他还是个小孩时,他的热情就完全专注在了天文学,占星术和数学上,同时他还是一名极有天赋的骑手。后来谈及他与伊丽莎白孩提时的关系时,他说自己“比世界上任何其他人都更了解她,从她八岁起就是如此”。他同时又补上一句:“……从那时起她就总是说她决不会嫁人。”
      而这位与女王从小青梅竹马又聪明绝顶的莱斯特伯爵年轻时也是个浪荡子,他曾疯狂地追求着她,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绝望之下只得迎娶了女王的表妹,已故的埃塞克斯伯爵的遗孀莱蒂斯德维里。然而在他的中年时期,他为女王,为整个英格兰的版图操碎了心。
      1585年罗伯特被任命为荷兰的英国军队指挥官。荷兰人反抗菲利普二世的统治,英国人则援助他们作战。然而英国在荷兰的军事行动不太顺利,他回国后饱受指责。尽管伊丽莎白本人并不对他们的作为感到高兴,但她却听不进一句诋毁他努力的话。1588年西班牙派遣无敌舰队逼近英国,罗伯特接管了陆军,并组织了伊丽莎白那次著名的提布里之访。然而此时他的健康却已然受到了威胁,并且极有可能患上了胃癌,他的日子已经屈指可数。无敌舰队溃败之后他想到布克斯顿尝试一下那里的温泉疗法,可是最终未能成行,他最终于同年六月死于任上,死前他将将他挚爱一生的女人的手,交到了自己儿子--------年幼的小埃塞克斯伯爵的手上。

      女王此时已是五十三岁了,而伯爵年仅十九,正是少年意气,空怀一腔罗曼蒂克的骑士幻想之时。当他骑在马上意气风发地朝她奔来时,她仿佛在他的身上看到了他父亲年轻时的影子:一样的风华,一样的骄傲。

      他们有过甜蜜的热恋期,年轻伯爵的激情让女王仿佛重新找到了活力,在无政事干扰时他们在白厅里肆意地玩闹,他们跳舞,玩牌。而当夜晚来临,他们在她的寝宫里彻夜闲谈,她听着他吐露出那些爱慕的词句,用她精心保养的纤指抚摸他雪白的颈项和英挺的眉骨。情到浓时,他也会痴迷地喊着她的爱名,贝丝,贝丝。像是一只渴求母爱的小兽。在那时她才重新体会到和他父亲时同样的爱情,与年龄无关,与性无关。
      在她的眼里他永远是一个贪心又任性的孩子,需要她的耐心指导。
      伯爵会因为女王的一点不如意而赌气故意不理人,甚至上演出走,也会因为她施舍的一点的小恩小惠而兴奋地拥吻她;在投标比赛中因为输给对方而出口不逊,甚至违反当时法律进行决斗。然而女王只是说,
      “一只小哈巴儿还有脾气呢。”
      她便是如此地纵容着他。她将当时全国甜葡萄酒百分之十的税收权交给他,期限十年。十六世纪的英国,甜葡萄酒是全国上下喜爱的饮料,受到当时无论是普通还是高贵人群的喜爱。拥有此税收就等于拥有了取之不尽财源。她授予他炮兵司令的官职,纹章院院长的头衔,然而最重要的,还是女王将议会里席位也给了他。
      政途艰险,多少人算尽心机依旧如履薄冰,然而伯爵却始终没心没肺。正如他的老师,曾经也是他忠实追随者佛朗西斯培根叹息地那样,
      “他就像一个初入世途的人,满心的诚实又充满热情,并且把所有的情绪全写在额头上。”
      当他从西班牙大捷归来时,一颗年少的心因为胜利而极速地膨胀,很快便沉迷在了荣誉的召唤和受人爱戴的喜悦之中。然而周围所有人都知道,女王一生最忌讳的便是有人的声望超过她,只有伯爵一人无知无觉。埃塞克斯的幕僚都劝他收敛,然而他却依然我行我素,女王虽表面不说,暗地里已有不满。当伯爵抱怨女王对他取得胜利却表现地过于冷淡时,他们不可避免地吵了一架,嫌隙因此产生。
      也就这时他们开始了漫长的争吵之路,小到一个职位的任免,大到远征的计划。大法官席位空缺,伯爵想要给自己的老师,佛朗西斯培根谋求这个美差,然而他却不知女王心中早有人选。不懂人心的伯爵一次又一次地为自己的恩师请命,却遭到女王的厌烦,此事最终一拖再拖,直到最终以女王任用了自己心仪的人选,伯爵愤而出走告终。
      1598年原驻守爱尔兰的博罗的突然逝世让整个英格兰时局大变。都柏林陷入骚乱,阿尔斯特的首领蒂龙,在一次勉强达成的休战协议之后,重新兴兵挑衅。到了六月,据说他正在围攻布莱特沃河上的要塞,这是英国在爱尔兰的主要据点之一,而目前这个据点已是岌岌可危。
      夏季的天气越来越炎热,议会上的争吵也是越来越激烈,埃塞克斯回到他最钟爱的话题-------同西班牙媾和是如何无耻-------应当不遗余力地进行反击这一议题上发表了一通狂热的议论后,整个议会先是一阵死寂,接着,财政大臣伯利从他的口袋里拿出祈祷诗,翻到赞美诗第五十五篇那段,用颤抖的手指给他看。
      “使人流血,行为诡诈的人……”埃塞克斯念到,“必活不过半世。”
      伯爵气愤至极,对这种诋毁不屑一顾,然而在场的所有人却对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后来那些人回忆起老财政大臣援引的这段预言,无不满心都是惊异和敬畏。
      在委任新爱尔兰总督的事件上女王与伯爵再次发生了争执。伊丽莎白想要委派蒙乔伊勋爵,然而伯爵却万分不希望自己的党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自己而去,他主张委派他的劲敌塞席尔的舅父乔治卡鲁爵士,然而女王驳回了他的请愿,他赌气地没有理睬她,不知怎么女王突然发怒,她给了他一耳光,大骂他是“一个被宠坏的小子。”伯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反应过来的他旋即气氛地按上了佩剑,若不是诺丁汉及时的制止恐怕他早已铸成大错。女王没有动,伯爵最终气恼地冲出了议会。
      这一次矛盾无疑是最激烈的一次,伯爵赌气地回到了伦敦乡下。而也就是在此时,四十年来一直是女王最信任的顾问官伯利突然离世,女王万分悲痛,与此同时,爱尔兰再次爆发了可怕的叛乱,亨利巴奇纳尔爵士率领的一支强大的军队在支援布莱特沃河上的要塞时被蒂龙打败,他自己也在这一役中战死,而新委派的爱尔兰总督理查德宾厄姆爵士却在未至爱尔兰首都便因病去世。整个爱尔兰北部,直到都柏林城下,对叛军来说几乎已是平地了,这是伊丽莎白登机已来遇到的最严重的一件事。
      而对失宠已久的埃塞克斯来说,这无疑是一个重新获得宠信的好机会,他主动请命出征爱尔兰平定叛乱,这一举也得到了朝廷的认可和女王的赞许。
      在被任命带领军队远征前,伊丽莎白将自己佩戴多时的戒指卸下交与她的情人,并承诺将来无论他犯下何种过错,凭此戒指都将免去责罚,然而接着,她又不无叹息地预言,
      “我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归来,满怀对我的叛乱之心。”
      一语成谶。
      1599年,罗伯特埃塞克斯伯爵受命平定爱尔兰叛乱,然而在那里,一路前行的士兵却受到了疫病折磨。女王期盼胜利心切,催促的信件也是一次比一次急,而他们面对的却是半野蛮的强大的敌人。伯爵心烦意乱,由于疫病和逃溃他的士兵已经由开始的一万六锐减到四千不到,他只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将领,而他的对手蒂龙却是深谙兵家欺诈之道的无赖。蒂龙知道这个雏鸟的弱点,伯爵最后在对手的循循善诱以及自己幕僚的劝导之下,擅自作主糊里糊涂地与蒂龙签订了休战协议-------与女王命令完全背道而驰。
      签订的消息从传到伦敦,全朝廷的人都震惊了,就连他的那些敌人也惊异于他行为的鲁莽和草率,伊丽莎白更是怒不可遏。而伯爵在签订后才惶惶然地知道自己已铸成大错,他慌乱了,并且不知所措,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的同谋给他出了各种各样可以挽回的建议,然而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其中那万万取不得的一个。
      1599年9月28日,埃塞克斯伯爵在少部分军官和贵族的陪同下在都柏林登录。一路风餐露宿,终于28日清晨,这一行人飞奔到达伦敦。
      当他冒着大不讳的罪名硬闯进宫,满脸胡须拉碴满面尘埃衣冠不整穿过女王的机要室,会见室时他禁不住地哽咽了--------这条路他是多么熟悉啊!他推开一茬一茬上前阻挡的士兵,最终闯进她了她的寝宫,此时女王正在梳洗,只穿一件睡衣,没有化妆,也没有戴假发,一缕缕花白的头发披散在她的脸上,她抬起眼睛,吃惊地望着他。而当他跪在她的脚下像一只丧家犬一般乞求她的宽恕和明察秋毫不要被留言蒙蔽了双眼时,连女王也不由得动了情。
      伊丽莎白惊呆了,她像安抚一个小孩儿一般哄着他,待把他哄睡着后,女王才定下心来冷静地好好思索了这一整件事情。
      就在伯爵为他归国后受到平和的对待而感到庆幸时,风暴已经悄然来临。女王很快召开了枢密会议,当着全体议员的面责问他在此次平叛中的严重失职,伯爵无言以辩。会议最终在一种含含糊糊又恐怖的气氛中结束了,所有人各归各位-------也许事情就这样了吧,然而在当晚的十一点,伯爵就接到女王的谕旨,他被禁足了。
      埃塞克斯伯爵由于在爱尔兰犯下的严重的战略过错被判处监禁,议会将他囚禁在河滨大道的约克府邸,并由掌玺大臣亲自接管。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伯爵病倒了,他本在远征爱尔兰时便感到不适,三天横跨英格兰的辛劳,以及回到宫中的情绪波动和受辱压垮了他敏感多变的身体。然而即使再病中,他依然一口咬定是议会里的那些廷臣对他进行了污蔑。在他被囚禁期间他始终与苏格兰国王詹姆士一直保持着联系,也就在那时他萌生了借助外界的力量发动政变铲除女王身边与他意见相左的人这样的计划。然而计划也只是也只是计划吧,天性里的优柔寡断又让他迟疑了。
      然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同时,朝廷里却从未短过对他将要受到何种处罚的讨论。伊丽莎白可不愿他的掌玺大臣做一辈子看守,她想到过皇室法庭的公开审理,然后收押伦敦塔。然而彼时已经成为她近臣的佛朗西斯培根却站出来说话了。他的提议很有道理,如今伯爵享有很好的声望,公开审理显然不妥,女王思索再三,依旧没有选出一个合理的方案,这件事情最终不了了之。
      十六世纪最后一个新年很快就过去了,而伯爵的病情也在逐渐好转,到了1月底时他已经完全能够下床行走,而此时,他与蒂龙于去年9月缔结的休战条约已经到期,敌军再次来犯,女王依然派遣蒙乔伊爵士前往处理,而对于已经软禁一年的埃塞克斯伯爵,伊丽莎白再次考虑到了皇室法庭。她已经决定好要按照她的安排她的犯人来一次惩戒性的审判,场面一定要严肃,必须给犯人来一点教训,极其严厉的教训,吓唬吓唬他,让他认罪,然后-------把他释放。她按照自己的计划进行了安排,所有人都很赞成。这是都铎王朝冷酷的家长制作风下从未采取过的奇特的训诫方式,似乎埃塞克斯只是一个淘气的男孩,因为犯了过错,所以被关进房间里,现在却要把他带到楼下,好好训斥一番后再告诉他,惩罚结束了。
      1600年的6月5日,皇室法庭召开了对伯爵的第一次审判。整个审讯过程伯爵都显得很温顺,除了结尾时出了点意外几乎可以称得上无可指摘,审讯过后他被告知可以回到家里,等候女王发落。
      就这样,到8月时埃塞克斯已经完全获得了自由,然而同时,他从女王那儿获得的一切特权也被剥夺:他的炮兵司令的职务,纹章院院长的头衔,以及他在议会的席位,他的门庭不再像以前那样人烟鼎盛,拜访者络绎不绝的景象早已不复存在,如今还依旧跟随他的人只有那些最初的朋友,而当他最后一点希望--------十年前女王许诺给他的甜葡萄酒包税权也被取消时,他终于撕破了一直隐忍的温顺。
      在这次事件中女王应该算是取得了完全的胜利吧,她给了他自由,却让他陷入贫困;既让他受辱,却未将他彻底打垮。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此时她已经正朝着十足的灾难漂去;短暂的满足麻痹了她,让她看不到近在眼前的灾祸。
      而也就在同时,新任的国务大臣,注意到了在埃塞克斯的属下南安普顿勋爵的宅邸里曾有过几场秘密集会,伦敦出现了不少的新面孔,河滨大道突然多出了一群群神情傲慢的绅士,整个城市弥漫着一种骚动的气息。
      埃塞克斯确实是准备铤而走险了,他联系了苏格兰的詹姆士国王,希望得到来自苏格兰的帮助,国王很快予以了回信,在信上表达了对他勇气的赞许和欣慰的鼓励,同时派遣代表前往伦敦与伯爵会合。而埃塞克斯手下的那些党羽和同僚,他们被一种充满了恐惧,仇恨与热烈的情绪刺激着,准备着一次跃跃欲试。
      而此时,伯爵的天真也再一次地暴露无遗。他依然还在幻想着能用一个不太粗暴的方式,一个不需流血的革命,就将那些与他为敌的人从女王身边撇开;他还梦想着他那充满中世纪骑士气息的豪迈会给他带来最终完美无瑕的爱情,梦想着从那以后,女王将是他的,而他也将是女王的,他们共享着辉煌与荣耀,直到死亡将他们分离。
      就这样,他被他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驱逐着,追赶着,走向了反叛的道路。塞席尔的才能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他派遣了一名信史抵达河滨大道的约克府邸,向他宣布女王突然愿意恢复他的职位,并且邀请他前往参与议会。不出塞席尔所料,伯爵的手下,那些策划阴谋的人看来这是明摆着要把伯爵抓捕。事件一触即发,那些狂热的囚禁了信使,以及接下来到访劝阻的四位朝廷要人。
      叛乱一触即发,伯爵被他的狂热信徒簇拥着来到大街上,他的那些幕僚宣扬着反叛的标语,然而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得到市民的支持,所有的人民都紧闭门窗。他们在今早已经得到了通告,埃塞克斯公爵及其同党被以叛国罪定罪,而支援叛徒的后果他们是熟知的。人们固然爱戴年轻英俊的伯爵,却不可能反抗他们钟爱的女王。简而言之那就是,伯爵的军队没有得到任何方面的支持,当他从圣保罗大教堂赶到奇赛特街时,所有人都能看出他脸上的绝望了:汗水从他的额头上涔涔而下,他的面部扭曲。因为他知道,他的整个生命已经在这次惨败中摔成粉碎了。
      即使在这样的情形下革命军依然向着王宫进发。然而他不知道如今这条通往王宫的道路对他来说是怎样的艰难。在塞席尔的领导下王宫守卫已增加到比平时多了一倍的数目,当他带领一小部队冲杀到王宫下时,迎接他们的却是无情的屠杀,伯爵带领残兵回到河滨大道的住处时发现他已无路可逃,面对女王军队的包围时,他终于放下了一切。
      在经过一番谈判后,埃塞克斯无条件投降,海军大臣在女王的授意下对他进行了逮捕,并押送至伦敦塔。整场叛乱最终在泰晤士河边灰黯的天宇下降落帷幕。
      1月28日皇家法庭再次对埃塞克斯伯爵进行了审理,审理过程毋需细谈,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叛国的罪名已然成立,审判书很快就送交到了女王手里。
      而对伊丽莎白来说,此时当年她的母亲,她父亲情人的命运重合在了如今她的情人身上,神灵对亨利八世的诅咒最终落在了他的女儿面前。这位伤透了心的女王放佛是被冥冥之中的命运逼迫着,驱使着,她几乎是义无反顾并且毫不犹豫地就在她一生挚爱的人的宣判书上签了字,像是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反悔一般。死刑,并且立刻执行。
      刑期最终定在1601年2月25日的清晨。那一天到来的时候,她站在高塔上注视着一切,整个过程中这个孩子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流传在古老的埃塞克斯家族中的血脉在大地的深处召唤他回家。
      “…… ……”
      “我声明,我从未想过加害女王,也从未有过对他不敬的意图。”
      …… ……
      “……我的身体是她的,我愿用我的一切换取她片刻的欢愉。”
      他也注视着她,目光里满是悔恨,屈辱,不解,与深深的迷茫。我们不知道在那一刻他都想到了些什么,有没有想到十一岁第一次见到他注定要倾尽一生爱戴的人时的场景?有没有想到当年在他父亲弥留之际将她的手交与他手上,说着女王需要得到照顾时的场景?那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遥远到,让他这个不曾失忆的人都早已模糊。这么多年来,不惜为众人诟病,承载着奸佞媚上的骂名,为守护她的荣耀数次远征
      却终未能护得你周全。
      直到刽子手磔下了他高傲而英俊的头颅,将他叛逆的鲜血洒在了这个他曾经深爱过的人统治下的土地上。天空降下沉沉的雾霭,静默的天地间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伊丽莎白观看了全部的过程,从犯人的祈祷一直到最后。行刑刚结束便有人送来了伯爵的遗物,给予女王的是一封短短的书信。
      “女王的条件如同她的内心一样扭曲。”
      她默念着他曾经恶意的咒骂打开信笺,入目却是少年优美而典雅的字迹。
      青春韶华,霜结慕爱。
      生之硕果,皆为草稗。
      历经此生,空怀幻念。
      光阴正逝,今生不再。
      为尘于此,化蝶归来。(原文见开头)
      …… ……
      至此,女王终于失声痛哭。一直深深压抑的,亲手斩落情人头颅,那堪比失去爱子的痛苦在这一瞬间得到了爆发。
      文辞忧伤静好,而在囚禁他的伦敦塔下,诗句的主人身首异处,血还没有干。
      她的一生终未能拜托她父亲的阴影,她的双手沾满了自己亲人的鲜血:先是苏格兰女王,她的表妹玛丽,最后轮到了她爱地最深也是最后一个情人,她视若己出的孩子身上。她曾经想要极力避免这样的结局,然而放佛是冥冥之中某种诡异而强大的力量驱使着她走向注定的轨迹。
      是另一个世界更为美好么?为何你们都走向不归的道路,只留下我一个人在此间孤独。
      自此以后,所有往昔的笑语都化为灰烬,再也没有什么欢愉,我的生命只剩下死寂。

      在很久以后伊丽莎白一世才知道他临死前,望向她的目光里的深藏的真相。她的另一个表妹诺丁汉伯爵夫人在病重期知道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女王前去探望时伯爵夫人告诉他,在被囚禁在伦敦塔时埃塞克斯伯爵曾将他一切行为的真实动机详细地写在一封信上,信上包括他天真而不切实际的设想,然后将书信连同女王曾赐予他可以赦免一切罪过的戒指交给一个过路的马童,叫他凭戒指进宫将书信交与伊丽莎白。然而阴差阳错,马童进宫后却错将诺丁汉夫人当成女王。诺丁汉夫人收到信物后不知所措,只好询问自己丈夫诺丁汉伯爵,然而诺丁汉当时归属于埃塞克斯为政敌的塞席尔一派,二人便将此事隐瞒下来。
      得知真相的伊丽莎白像是一只痛失爱子的母狮一般嚎啕大哭,她疯了般地朝那个垂死之人怒吼道:
      “让上帝去饶恕你的罪过吧!但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然而再多悔恨也是枉然,昔日的少年英姿已不可追寻。此去经年,空一缕余魂飘荡,不知所踪。

      在女王最后的日子里,她反复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罗宾,罗宾。
      罗宾,罗宾。是那个从小便爱慕她最终为她放弃了一切的男人的名字,也是那个曾疯狂地爱过她却让她伤碎了心,最终死在她刀斧下的男人的名字。
      岁之暮矣,日之夕矣,
      吾欢吾爱,得不久长。
      生命最后的三天,女王没有进食一点一滴。整整二十五个小时,她站在从狭小的窗口里遥望着那里曾埋葬了她整个青春直到暮年时光的庭院,然后一个人孤独地走向冰冷的寝宫。这个时候,和她青梅竹马的莱斯特为国家鞠躬尽瘁的身形和英年早逝的埃塞克斯策马飞驰的影子在这位都铎王朝最后的统治者的脑海中重合了,她最终缓缓地躺在她和两代伯爵曾私语过的床榻上,对她的侍女下达了此生最后一个命令。

      “去叫牧师来吧,我已决意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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