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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八 ...

  •   次日,渭城侯至平西将军府。
      平西将军赵广出府亲迎。
      崔九安:“赵伯父。”
      崔王旧部多在南征之后留在七郡,独赵广等数人参与北伐,赵广更在崔王身后两年转赴西戎,主持战局。
      入得府内,赵广下拜道:“少将军……”哽咽不能再言。
      崔王起于大雍西南,出身缙绅世家而无心功名,年二十投笔从戎,立誓曰:有生之年,必先平南海,再靖胡尘。时人异之,唯西南嘉陵郡世家王氏妻以爱女。
      崔王遇中兴明主,当年与先帝,实是君臣相得。先帝长崔王十二岁,崔王初为参将,于南海水师之中伏击倭寇,独力杀敌近百,先帝叹赏不已,故有一日九迁。崔王年仅而立,便领将军衔,西南九郡民众至今呼“将军”。
      崔九安生在嘉陵郡,京中诸人称他崔世子,而崔王西南九郡的旧部称他作少将军。
      崔九安在漠北七年,纵使赵将军也只知崔王留下部署,将暗哨交托给可信之人,不知那是崔九安。七年未见,乍听到这称呼,崔九安竟不知今夕何夕,怔了一刻,搀起赵广,这才笑道:“赵伯父老当益壮,康健如昔。这‘少将军’之称,今日我不如令郎当得起。”
      赵广今已六十七岁,比崔王大十五岁。崔王当年是少年英雄,幕中不乏年长于他的将领。崔九安虽是崔王嫡子,却奉父命对从西南跟随崔王的部将执叔伯礼。
      赵广:“晚来得子,疏于管教,平白让渭城侯见笑。”上过茶,遣开仆役。
      厅堂之内,赵广久久不说话。
      崔九安放下茶杯:“赵伯父?”
      赵广:“崔王之事,王府之事……”
      崔九安:“都是前尘往事。”
      赵广:“老夫知道,少将军以大局为重。只是少将军不计较,王上旧部也能信那番说辞,与朝廷冰释前嫌,再不计较?”
      崔九安:“我计较能如何,他们计较待如何?”
      赵广:“少将军岂不闻,西南至今有民谣,唱道‘回首故将军,杯酒泪如倾!’”
      崔九安闭目。
      片刻道:“好一个‘杯酒泪如倾’。西南百姓怀念父王,念的是父王执干戈以卫社稷。”
      赵广:“旧部之中蒙王上大恩,甘愿舍命报答者不在少数。”
      崔九安:“民心厌战,时位移人。当年诸人愿以性命相报,绝非虚言。如今父王旧部久据西南,已惯安逸,或与朝廷仍有旧隙,却不可能亲启事端。赵伯父多虑了。”
      赵广:“少将军当真不恨?”
      崔九安:“赵伯父,你曾教我读史。我来问你,从古至今,可有过因一家一姓的冤屈动摇社稷的道理?父王旧部,皆是如赵伯父一般忠义明理之士。若有人假父王之名举谋逆,是与天下为敌,我必诛之,天下人共诛之。”
      赵广深深叹息。
      崔九安:“赵伯父,少将军这三个字也不必再提。”
      赵广:“渭城侯。”
      崔九安:“如我记得不差,赵伯父亦是江湖出身?”
      赵广笑道:“一度落草为寇。”
      崔九安:“今上有意再招抚一批高手,使武林归附。”
      赵广:“这是白羽卫的差事。”
      崔九安:“卢献璋昨日来找我,白羽卫已插手诏狱,要是连江湖高手也纷纷依附,未免权柄过大。”
      赵广:“乱世英豪出草莽,世道太平,武林归附,也是大势所趋。”
      崔九安:“我不会再动用锦衣堂,可否向赵伯父借一队亲卫?”

      谈到日暮,渭城侯方才离去。
      赵将军命独子送出门外。
      不多时,赵庭微回来,便被其父叫去。
      赵广:“你看渭城侯如何?”
      赵庭微:“甚是……不凡?”
      “痴儿!”赵广嘱咐:“你就给我记住,千万不能与这渭城侯有什么往来。”
      次日早,忍俗入宫不久,崔九安亦入内拜谒。
      李知靖对他屡加殊遇,自然不会令他久候。渭城侯甫被宣入内,忍俗便不再发一言,唯崔九安与李知靖一派君臣和睦,直至觐见的两人同时拜辞。
      殿内的太监奉还裘衣,打帘送他们出门,外间呵气成雾。
      崔九安:“大师,你要做世外客、人外人,何必辛苦替我张目?”
      忍俗:“小僧仍有尘缘未了。”
      崔九安:“卢献璋对你可是忌惮得很,一早遣人来请我。”
      忍俗:“你已经接下这桩差事?”
      崔九安:“大势所趋。由我来做,犹可为镜湖盟保全根基。”
      忍俗点头不再语。
      两人在长廊上遇见李存嘉。
      引路的太监、女官各自行礼。忍俗对李存嘉合十略拜,他出家前是李存嘉的兄长,李存嘉躬身以示不敢受,经过崔九安,看都不看一眼。崔九安却在看他,这种天气,他一身煞气寒霜,有日光白雪交映那样清绝的漂亮。李存嘉旁若无人地离去。
      崔九安:“太后宫中的女官。”
      忍俗亦笑笑,李存嘉又何时这样早入宫向太后请安。怕是有心做出一番偶遇,又不愿将崔九安看在眼里。
      就像许多年前李存嘉还小,忍俗听闻过十皇子多执拗。师傅布置下窗课,他装作毫不在意,实则不顾体弱,写到夜半。文章有错漏,被师傅指出,他是要把文章都撕掉的。他七、八岁时一张脸粉雕玉琢一般,抿着嘴唇,撕得够狠,可脸上看着就像要气哭了。
      他与崔九是一笔糊涂账。
      忍俗:“你怎样去找镜湖盟?”
      崔九安:“何必我去找,让他们来找我。”
      忍俗:“如何做到?”
      崔九安大笑:“明日再议,当下且听琴。”
      渭城侯家人请谢思月过府。
      谢思月见客从不离画舫,然与渭城侯是故交,便亲自抱琴,被一队军士护送来,银灰狐裘水红裙,盈盈似凌波仙子。
      距初次相逢已近十年。

      七年光景,都在她一曲《凌寒》中叙过。
      崔九安:“夜雪船头卿思我,便如风中我忆卿。”
      谢思月临行道:“妾身常想起昔日船外江中,蒙君舍身相救。原以为今生无缘再会,唯有时时遥祝君安。哪知今朝有幸再见……妾身知君不易,请君莫要自苦,哪怕……也需得善自珍重。”
      话到此处,她双目中已有泪水。
      很多人早忘却昔日谢思月琴技初成,怒斥韩氏时年仅十五,纵使今日,艳雪渠上的群芳之首也不过二十三岁。
      崔九安扶她起身,终是一笑:“你我各自珍重。”

      谢思月乘渭城侯府马车离去。
      府外道路宽阔,两侧高木,雪地上有零落几道车辙。
      她垂目抚摸琴弦,并未看向外间。辚辚的车轮声渐响,骤然马车停下。
      一个军士:“谢娘子,对面是容王府车架。”
      那马车有意阻他们去路,竟是容王亲至。几名军士皆以为容王为她与渭城侯争风吃醋。
      谢思月整理鬓发,放下琴。
      军士:“娘子何故下车?”
      谢思月:“容王殿下乃亲王之尊,怎能屈尊入妾身车中,自然要妾身上前求见。”
      李存嘉侧身坐在马车内,手握一卷书,半个字没入眼里心里。
      李存嘉:“数日不见,娘子到了渭城侯府上。”
      谢思月:“蒙渭城侯青眼相加,诚是妾身之幸。”
      李存嘉停了一刹那,才问:“渭城侯和你聊了什么?”
      谢思月:“崔侯愿聘妾身为妻。”

      李存嘉只觉血气上涌,头脑一热,心中冰凉,险些丢开手里那卷书。
      他强自镇定,谢思月全看在眼里,续道:“此事已作罢。”
      李存嘉:“为何。”
      谢思月:“妾身出身乐籍,最是低贱。七年前便服药明志,立誓不嫁。”
      七年前,有人逼娶谢思月为妾,她服下虎狼药,从此后再不能生育,自残之后得以脱身。
      李存嘉:“娘子何必自惭。”
      谢思月:“妾身并非自惭形秽。崔侯有意聘妾身为妻,正是因妾身出身低贱且不能生育。崔侯……若迎娶名媛,则有结党营私之嫌;若留下后嗣,则正如昔日之并肩王……殿下,他已进退两难。”
      李存嘉走上前:“你为何对我说这些?”
      谢思月拜倒不语。
      李存嘉:“我素不知花魁娘子关心朝政。”
      谢思月:“殿下知妾身琴中之意,故妾身以琴技娱君。崔侯不喜琴,却知妾身之为人。士可为知己者死,妾身本是墙花路柳,然崔侯以知己待我,我必以知己报偿。”
      李存嘉一时失语。
      李存嘉:“本王以往不曾真识得娘子。娘子若是男儿,当为国士。”
      谢思月含泪轻笑:“崔侯却不这样说。”
      李存嘉神色微动:“他怎样说?”
      谢思月低声道:“崔侯对妾身说,‘不闻富贵生名士,每逢侠女出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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