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低调的龙》始终不渝

2、洗澡

　　传说在海洋的尽头和天空的彼端，有一座离世而立的庞大岛屿。

　　活了几百万年，不被他物滋扰地长成数十人抱的榉木比比皆是，它们仿佛有着顶天立地的气魄，宁和地伫立着，与荫荫成群的珍稀植物一起，环绕着明净如洗的湖泊，守护这块被染上了无尽的神秘色彩的土地。

　　然而它之所以会让人们心生向往，让勇者们争先恐后地寻觅前往，却是因为……

　　在上头栖息的那群远古巨龙们。

　　尽管见过的人寥寥无几，也一点不妨碍这些狡猾又强大的生灵成为深刻在人们印象中的当之无愧的神之宠儿。不论是与生俱来的龙语法术天赋，还是一身无懈可击的坚固鳞衣，亦或是帮他们攒下渊博知识的悠长寿命，以及最叫人津津乐道——雄龙化作人形后的俊美无俦，雌龙的美丽魅惑。唯一算不上弱点的弱点，就是贪好那些亮闪闪的黄金和宝石。

　　若不是他们素来表现出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鲜少现世，怕是会每一个国王都要把他们视作心腹大患不可。

　　但巨龙们也是很有原则的——不偷不抢，除去会在心血来潮下把野生的宝石矿任性地挖个精光外，只需要透露那么点意思，就有大批想讨好他们的人类奋不顾身地送去。

　　……

　　又是一个早晨，瓦蓝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和煦。

　　飞了三天三夜，迷了几次路后，火龙风尘仆仆地抵达了目的地。

　　它这才减缓了飞行的速度，却不着急降落，而是开始了困惑地在静谧的龙岛上空盘旋。

　　“嗷吼吼吼——”我家呢？

　　飞了半天还是找不着那近千年前挖出的洞穴，火龙急了，绕圈的速度越来越快，喷出的鼻息越来越重，带出了灼热的火花。

　　高处空气稀薄，轻度缺氧和极度饥饿状态的弥卡被转得头晕目眩，上上下下的颠簸也让空空如也的胃里排江倒海。

　　野菌可没他这么好运，几个气流袭来就给刮跑了。

　　他半点不知道它在寻觅什么，直到听清了它焦躁不安的自言自语——对自己能毫无障碍地瞬间明了对方话语意思的莫名天赋，也只表现出麻木不仁。

　　长时间的旅途中始终存在的失重感，和不断刮着脸的劲风夺去了他储存的最后一些活力，伤腿都失去知觉般没有疼痛感了。

　　弥卡怀疑再这么飞上几天，他的脸皮要么会被彻底吹干，剥下来就是张现成的面具；要么会被越来越猛的暴风从这鳞缝里卷出去，在绿野上摔成一张模糊的肉饼；要么会在饥饿和孤独里精神崩溃。

　　在某种程度上，他确实实现了离开阿喀琉斯岛远走高飞的梦想，甚至还有够走运地来到了被绝大多数人只闻其名不至其地的龙岛。

　　“法尔你在搞什么鬼！”

　　一只通体雪白，在型号上并不比火龙法尔要小上多少的龙愤怒振翅，顾不得睡眼惺忪地就往天空一纵，大声咆哮：“你提早了整整一年！明年才是聚会时间，发什么疯！”

　　弥卡饿得意识模糊地想，原来这龙不叫阿喀琉斯？

　　……传说就是个弥天大谎。

　　法尔闻言，错愕地瞪大了眼：“我竟然还提早了？”

　　对经常睡过头错过的他来说，这简直不可思议。

　　“蠢材！”

　　大清早地被扰了睡眠，冰龙艾斯的脾气可不好，一张嘴，蓦地就是一道冰柱射向法尔脆弱的肚皮，只可惜法尔轻轻松松地就闪开了。

　　艾斯更加暴躁。

　　“这种程度的攻击我喷一道火就融了——不过现在，我可不想跟你打。”浑身沾满狼狈的污泥，法尔却故作高贵地甩甩尾，不慎劈断一根无辜的榉木，但显然对自己扰龙清梦的行径毫无悔过之心：“沃特呢。”

　　艾斯嗤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可以自己找。”法尔憨厚地咧嘴，露出一口狰狞而雪白的牙：“但我找不到我挖的洞在哪里了……”

　　“你是说你家？”艾斯翻了个白眼：“早在你离开的一百多年后就长满野草，变成藤精的育儿所了！”

　　“哦，那我就不要了。”

　　法尔不以为然地说着。

　　“你没留什么重要东西在里面吧。”但凡是脑回路别太奇葩、品位正统的巨龙，至少都会在窝里藏了一堆价值连城的收藏品，不求对的只求贵的。尽管很想嘲讽肌肉发达却有力懒散的混蛋，艾斯也还是忍不住提醒：“趁着龙息还没彻底从它们身上消失，赶紧取回来。”

　　懒鬼法尔理所当然地说：“随他们拿去吧。姐姐呢？”

　　说着他还往四周张望了下，纳闷怎么没看到姐姐玛曲。

　　艾斯登时冒出了‘既然原主都放弃所有权了那我等下就去一网打尽’的全盘计划，表面上却不动声色：“玛曲在四百多年前就嫁给索由了，现在还在人类的世界里游玩吧。”

　　悬浮在空中，只有翅膀在扑闪的火龙神情呆滞了一瞬。

　　……连个能混吃混喝的去处都没了。

　　法尔伤心地觉得，这个在梦境里幻想过的美好世界，似乎裂了条不怎么美妙的大缝。

　　“我说……可恶，你这是什么该死的样子！”这时才想起要正眼打量他的艾斯嫌弃地扭曲了偌大一张龙脸，闪电般往后退去几十个龙身的距离，唯恐晚了一秒都会被那让清新的空气变得臭烘烘的污染源给伤到：“你是几百年都没洗过澡了吗！一身腐泥！鳞片都要看不到了！龙神啊，你这个邋遢鬼就该被——”

　　他不知道自己无意中道出了真相——法尔的确几百年都没洗澡过了。

　　面对他暴跳如雷的指责，振作起来的法尔只是懒懒地打了个响鼻：“所以我才问你沃特在哪。”

　　艾斯眼珠子一转，很快就明白了他打的什么主意。

　　——法尔既然连那勉强被称为‘家’的洞穴都长草了，又怎么可能会有专属澡堂。可脸皮比城墙厚的火龙立马就想到了另一位老友——水龙沃特。

　　那家伙一无聊就喷水，又很爱臭美，窝一向收拾得整洁漂亮，起码他就记得，那里头有个不大不小的大水池，是爱泡水的沃特专门抓了堆侏儒工匠来修筑的一个巨型浴缸……

　　倒是个很不错的洗澡去处。

　　艾斯一点都不想给他提供消息，但没错过那红眸底下透着的凶光的他也很担心，得不到沃特下落的法尔会穷凶极恶地逼自己吐冰块吐到爬不动为止，理由就单纯是为了洗一次好澡——最悲剧的是，在武力值上他根本不是对方的对手。

　　冰需要火去催融，自然比不上水便利，可法尔最不缺的就是熊熊烈火。

　　于是在经历了长达数十息的纠结考量后，艾斯选择了祸水东引，不情愿道：“沃特在葡萄山的窝里。”

　　“嘿嘿。”

　　泥包火龙嘿嘿笑着转身，巨尾随着惯性甩出，把来不及反应的艾斯一举掀翻后，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被打得肚皮一片肿痛的艾斯气得浑身发抖：“可恶的法尔！！”他咬牙切齿：“我要告诉族长！！！族长！！！”

　　才回来就这样了，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法尔走了一半就转了向……差点忘了，应该先在岩壁上重新挖出个今晚睡觉的地方来，不然还得再洗一次。

　　在劳动后变得更脏的法尔一脚踩进了清澈见底的水里，忽然不爽地抬起前爪，往自己身上嗅嗅。

　　果然，有属于陌生的龙的气息——很弱很稀，也不知道是哪头缺德的龙，趁他睡觉时把味道沾到了他身上。

　　再用力嗅了好几下，法尔突然改变主意了。

　　看在气味很好闻的份上，他决定不去万里追杀那个无礼的混账，而是宽宏大量地发对方一马。

　　……法尔都快被自己的大胸襟给感动了。

　　半天过后，自觉非常爱干净，已经洗得香喷喷的火龙——他顺便‘借’用了浴缸旁边摆着的瓶瓶罐罐，舒舒服服地卧在粗制滥造的新家里，抱着肥硕的长尾鼾声如雷。

　　美梦中，他咂巴着嘴，遗憾那甜香就这么随着泥巴和枯草一起消失了。

　　与此同时，带着新泡来的、才刚渡过浪漫一夜的相好的沃特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他铁青地看着早上还好端端的，晚上就成了一片乌七八糟、臭气熏天的泥水塘的悲惨浴缸，那一瞬是货真价实地想将罪魁祸首生撕八块。

　　“就是这里啊。”现实与描述落差太大，母龙很是不屑地喷着：“还吹得天花乱坠……原来是个穷鬼！”

　　“都是法尔害的！”沃特的声调抬高许多，一点也不打算背这个黑锅：“我就知道是他回来了！他一向是这么个肆意妄为的混蛋，但甜心你放心吧，这种程度的破坏我一下就能收拾干净了——咦，你做什么？”

　　母龙就跟完全没听到他自夸的话语似的，鼻尖抽了抽，又深吸几口，分辨出了其中不同寻常的甜香。

　　龙脸上闪过一丝疑虑，她接下来就像是漫无目标地，用视线在浴缸一带梭巡了起来。

　　沃特不解：“安妮塔？”

　　“找到了！”

　　电光火石般，双眼发光的安妮塔在沃特惊诧的注视中，置污泥于无物，连亮闪闪的红宝石项链也来不及取下，一下就蹦进了脏兮兮的浴池里！

　　洁癖厉害的沃特不由得大叫：“安妮塔！！！”

　　安妮塔急切地游到了池中心，憋着气摸索了许久，终于找到了那沁龙心脾的甜香味儿的由来，欣喜若狂地把那个被泥水淹着，又因过度饥饿而虚弱不堪的小东西举了起来，高高地越过头顶：“快，亲爱的，帮忙喷点水！”

　　为了在哪怕是抽风了的女伴面前保持风度，也是看在对方语气良好的份上，沃特强忍着拔腿逃跑的冲动，张着嘴，意念一动，一股粗壮的清泉就哗啦啦地喷涌了出来。

　　那个泥团子……一下就被冲跑了。

　　安妮塔慌忙半空截住，凶道：“水势小一点！你是傻蛋吗，他会被冲走的！”

　　沃特已经下定决心从此以后再不和这个脑筋古怪的母龙来往了：“……好吧。”

　　在沃特的大力协助下，被捧在安妮塔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尖指甲的巴掌里的不明物很快被褪去了污秽，真实的模样逐渐被呈现出来。

　　那是一只娇弱的，甚至还很发育不良地瘦过头的小龙。

　　沃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覆盖在小小身躯的鳞片，竟然是最纯正最明亮的黄金色！

　　薄膜近透明的小翅膀只有沃特的三分之一个巴掌大，有气无力地蜷着，小小的、脆弱的龙崽子难受地弯成了弓形，仿佛这样就可以获得一点保护。

　　甜甜软软的气息变得浓郁起来，连水池里浑浊的臭味都盖不过去了。

　　……沃特的一颗花心瞬间就被软得快化掉了。

　　“小金龙！”理都不理傻兮兮地大张着嘴的前炮、友，安妮塔喜滋滋地叫出了这被她发现的天大宝贝的种类，旋即又被他的惨状给弄得眼泪汪汪，心疼得无以复加：“龙神在上！好可怜啊，究竟是……”

　　——几十万年来，龙岛上都没出现过黄金巨龙了！

　　沃特呆站在原地，恍然间世界观要碎了。

　　前一个使用这里的只可能是野蛮粗暴的法尔——前前一个使用这里的是他本龙——他确信自己在上一次使用这里的时候是绝对不存在这只金龙崽子的——那么这小家伙是法尔带来的？！

　　一个可怕的念头逐渐侵袭了水龙的心。

　　……来历不明的小金龙……单身主义的法尔……对母龙不屑一顾的法尔……等等，这该不会是法尔自己跟自己生的吧！！！

　　安妮塔对脸色千变万化的沃特视若无睹，眸光闪烁着把蚊香眼昏迷状的小金龙往怀里一搂，翅膀一展一拍：“我走了！”

　　“等，等等，”沃特回过神来，赶紧追上：“你不能擅自带走他！必须告诉族长，你给我回来！回来！！”

　　安妮塔的回答，是很不给面子地飞得更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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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写得好不顺啊
名字应该是很好记的，火是fire，所以是法尔；水是water，所以水龙是沃特……以此类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