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低调的龙》始终不渝

13、黑龙

　　不知过了多久，真正醒来的时候，弥卡发现自己四肢就像生了锈的轮轴一样不停使唤，还躺在了一个暖洋洋的浅池里，水位恰恰浸过平躺的他的肩膀，还差一点才够到下颌，不会把他溺亡。

　　这显然不是希维尔的洞穴。

　　希维尔不可能不在他和他自己睡觉的地方布置防护措施……能在这样的情况下，把他掳走的坏蛋，实力肯定也很高强，起码不是一个中阶的火墙术能威胁到的。

　　迅速意识到这一点后，弥卡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发现不仅关节僵化得厉害，连法力也是被抽取一空的难受。

　　他没有贸贸然地大声求救，静静地躺着，等待体力恢复的时候，便稍稍抬起沉重的眼帘，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地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

　　——本应该在他身边的康巴斯顿不见踪影，四周空荡荡的，唯一透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的便是凹凸不平的石壁上镶嵌的大块紫宝石，覆盖了整个洞窟上方的，还有一个巨大的、闪烁着幽暗蓝光的魔法阵。

　　耳畔一片死寂，唯一的动静便是他方才的举动在池水里掀起了小小涟漪，以至于水波被推涌到池沿时拍击发出的细微闷响。

　　弥卡最感觉不安的地方，是来源于他所躺着的位置底下的，那表壳光滑不已的圆球们所传来的强烈的同类气息。

　　池子很大，圆球的数量并不少，可仍被衬托得不多，此刻还有自我意识般地团团簇拥在金龙崽子身边，亲昵地微微磨蹭着他，仿佛是向依赖的父母撒娇的孩子。

　　他们表面看起来想必很是憨态可掬的，被环在中间的弥卡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这些起初让他感觉很亲切舒服的清澈池水大约用是滋养它们的，可现在它们更感兴趣的目标，显然是他。

　　弥卡越躺越觉得浑身的虚软无力没丁点好转并不是错觉——圆球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小生命似乎还在贪婪地汲取着他本就为数不多的法力和体力，再转换成它们喜爱的营养，令得他不管躺多久，都没办法恢复一星半点。

　　是谁把他抓来的已经不重要了，问题是，他要怎样才能逃出去。

　　“你怎么在这里，不进去好好看着——幼崽已经醒了吗？”

　　弥卡还在强自镇定地计划着，灰色的岩壁忽然背后传来了一道嘶哑的声音。

　　是龙语。

　　不管有没有用，他都赶紧闭上眼睛，紧张地听着那交谈越来越清晰——

　　“刚才才去看过了，还没有。”

　　“昏睡咒的效果还没过去？别让他醒来了乱动乱叫，记得提早一些补一个，让他保持晕着，老老实实地去孵蛋。”

　　第三个声音冒出来了：“毕竟只是头发育不良幼崽，而且龙蛋会一起吸取他的精力，让他变得更加虚弱，短期内醒不来也不奇怪。频繁对他使用的话，说不定会有生命危险。”

　　对方似乎不满地哼了一声，语带怨愤道：“好不容易等到希维尔防护力度最薄弱的时候偷袭他的巢穴，但在准备这么充分的情况下还是损失了8个同伴。”

　　这么大的牺牲，让他很难对这只太受宠的小金龙抱有任何好感，哪怕他们现在真的非常需要他。

　　“没想到希维尔设下的防御阵杀伤力那么大，可要是不速战速决，只怕会全军覆没。”

　　紧接着是一阵凝重的沉默。

　　半晌后，那之前质问那龙玩忽职守的嘶哑声音先开了口：“派出去负责混淆掉追踪路线的还没传消息回来吗。”

　　“还没有……他们可能是再没办法发出消息了。”

　　想到凶残的银龙，他们一时间都有些沉默。

　　“我们也要快点转移了。希维尔看到破坏的痕迹迟早会追来可欧得的，他把这头黄金幼崽看得很重，不能指望他们能引开他太久。”

　　一想到集体迁徙的下一个合适地方还没着落，又有银龙那团阴云随时会气势腾腾地杀过来，那龙就烦躁不堪地来回踱步：“该死，他到底要孵多久才行？”

　　要不是龙蛋被孵化的概率和幼崽的成活率低得发指，不，应该说近几百万年来，不管他们多么努力地在这糟糕的大环境下营造出一个适合龙蛋自行孵化的场所，现实还是那么残酷，新生儿的破壳率依旧悲惨地没有打破零的关卡。

　　眼见着上一辈的都快把漫长悠然的寿命活完了；蛋也下了不少，很快能装满大半池了；连族长也开始寻觅化骨的墓场，龙蛋们却依旧跟死了一样，哪管他们心急如焚，躺在营养池里静悄悄的，一动不动。

　　他们真是被逼得无路可退，不然怎么也不会孤注一掷地就冲上龙岛，绑架据说能给他们带来转机的唯一希望——小金龙的。

　　“你应该庆幸，至少他的到来证明我们攒了一池子的蛋还活着，而不是你之前猜的那样已经死了。”

　　他们越走越远，虽然再听不到更多的讯息，弥卡的眼睛却蓦地亮堂了。

　　可欧得这个地名他听希维尔和韦因德都讲过，是被大部分龙族所鄙弃的、意味着舍弃尊严的耻辱的叛逆者——黑龙们所栖息的极寒之地。

　　环境险恶无比，除了冷透彻骨的寒风，就只有亿年不该的巍峨冰川，繁衍子息上也分外困难。

　　是了，这里肯定是特意开辟出来的孵蛋所……那这些就是黑龙的龙蛋！

　　弥卡无暇去想‘孵蛋’是不是黄金巨龙所谓的特质之一，他只知道留给他自救的时间不多了——黑龙们既然会不惜激怒希维尔，铤而走险地把他绑来，就肯定是做好了跟龙岛彻底撕破脸的打算。

　　不可能指望新晋的希维尔死敌们会大发慈悲，看在他帮小龙们破壳而出的功绩上放他回去。

　　他目前还有利用价值——蛋越晚孵化，他们就需要留着他的时间就越长。

　　弥卡想通这点后，一咬牙奋力坐起来，硬是拼尽全身剩下的那一丝丝力气，一路半撞半拨开挡路的龙蛋们，冲到了池边。

　　趴在边上喘了几口气后，他鼓气鼓得脸都涨红了，硬是翻身跳上了平时轻松就能上来的台阶，尽可能地离那些不断夺走他能量的蛋们远一点。

　　说来也古怪，在离了那暖暖的池水后，明明还是不透风的石窟，他的体温却像是被一瞬间冻到了冰点，不受控制地打起了哆嗦。

　　好冷。

　　好在那群蛋还泡在池水里，没能靠近他，他稍微恢复了一点点魔力，赶紧对自己施展了一个保暖咒。

　　快要冻僵的冰寒总算缓解一些了。

　　也是在这一次回头中，弥卡看清了这堪比半个龙岛上的雷克湖的大池子，以及密密麻麻地堆在里头，还委屈地保持着被他推开的东倒西歪姿势的蛋们。

　　“……”

　　那几条绑架犯龙果然没撒谎——这惊人的数目，对少产的龙族来说，真的得花费几百万年来积攒。

　　“咕咚。”

　　弥卡趴在岸上缓着气，脑海里冒着乱七八糟的念头，突然这么一声，一下就把他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

　　一枚立起来比他还高的恐怖龙蛋，正在欢快地跳跃着！

　　弥卡不知道的是，一开始它就离他最近，还蛮横无理地挤开其他试图凑得更里一点的蛋们，牢牢地霸占住贴着小金龙温暖肚皮的位置。

　　其他蛋好像也颇忌惮它，被推搡开几次后，就退而求其次地占据稍微外一点的那圈。

　　……它于是也成了被反抗的弥卡所粗鲁推开的第一蛋。

　　弥卡当时心乱如麻，没注意到它的异动，这时认真打量，它和白乎乎的其他同伴蛋相比起来显得很是不同，简直太醒目了——不光个头是别个的两倍大，颜色也非常特殊。

　　竟然是最纯粹的黑色！

　　它歪歪斜斜地，尝试了好几次，品尝了倒栽回去的失败后，还是颤颤巍巍地立了起来。

　　浅浅的营养池自然困不住睡了那么多年，精力旺盛的它。

　　乌溜溜的外壳上还有池水的残渍，在墙上镶嵌的发光珠宝的映衬下，闪烁着迷人的柔光。

　　弥卡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按理说未破壳前，龙崽子的属性都是未定的，具体的系别会跟父亲还是跟母亲，都在破壳那一瞬随机决定。

　　所以蛋壳的颜色，应该呈现代表无属性的纯白才对。

　　……怎么这么黑。

　　似乎感受到了弥卡探究的视线，它先是羞涩地停顿了一下，然后又精神振奋地重新开始了蹦跶，像是要炫耀自己有多能耐一样，从慢到快，很是起劲，不仅幅度越发大了，频率也渐渐在提高，然后……

　　明明没有眼睛，却很是目标明确，连犹豫都不带犹豫地，就这么生疏地‘噔噔蹬’地一蹦一跳着，踩着其他拦路的倒霉蛋，向弥卡躺着的方向直冲过来！

　　“……”

　　原来它是在热身！

　　弥卡相信，就算是胆子肥如康巴斯顿，在自己累得连爪子都挥不利索、只能躺在地上休息的落魄时候，被一只比自己还大的龙蛋锁定成目标，兴冲冲地快速蹦过来时……都只会想逃跑的！！！

　　在难以置信地愣了一眨眼的功夫后，虚弱的小金龙挣扎着起身，撑着软绵绵的两条后腿开始狂跑。

　　黑蛋到底是业务不熟，滚的路线弯曲得厉害，它也有些急躁，索性就不再讲究太细腻的控制，野蛮地横冲直闯起来。

　　那甜甜香香的味道离得越来越远了……

　　弥卡不知道它着急的原因，强撑着才跑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还听到‘咚咚咚’的凌乱敲击声，繁乱沉重得连地面都在震动了。

　　“……”

　　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弥卡缓缓地回过头来——

　　有了英勇的黑蛋带头，一群白花花的蛋像是被点明了康庄大道的临时军队似的，争先恐后地向他滚来，大有不把他压扁不罢休的威武神气。